隋王朝建立,终于结束了三百年的大分裂,应当说突厥功至伟。隋文帝杨坚这个人出身于关陇贵族,对历史影响巨大。
陈寅恪先生提了两个名词:一个是关陇集团,一个是山东集团。关陇集团是在北周时期已有苗头。北魏的皇帝元修跑到宇文泰这,以为宇文泰这是避风港湾,结果被宇文泰给除掉了。事实上元修也不是无脑的人,他曾经找过一个叫贺拔岳的人,任关中大行台,希望他帮助自己。关陇集团可以上溯到贺拔岳这里,这下许多重量人物都云集在关中。[1]关指的是关中,陇指的是陇山一带,在宝鸡附近。这些人往往手握重兵,地位很高。
而有些人是从东方来的,但是到这之后改换门庭,拥有了新的祖先,给自己攀龙附凤。陈寅恪先生指出,这些大军阀都和当时的皇帝有着密切的联系,比如说西魏、北周。隋、唐几代帝王都和关陇贵族分不开,像杨坚、李渊都是关陇集团的一分子。很典型的就是李渊,李渊声称自己的祖上是十六国里西凉皇帝李暠,而李暠的祖上能上溯到飞将军李广。但是陈寅恪先生《李唐氏族之推测》等文考证,李氏应当与鲜卑族关系密切。因为陈先生就发现李渊他的祖父是李虎,但是再往前倒几代,李初古拔、李买得,这哪是汉族名字?典型是鲜卑贵胄,他祖上也不应该是从陇西而来的,应当是来自东方,来自赵郡的破落户,也就是今天河北的赵县一带。他来到关中之后,把自己进行了包装,攀龙附凤。[2]这些人手握重兵,有经济实力,非常的强健精明,形成了关陇集团,这就成为隋唐统一天下的股肱力量。
《隋炀帝下扬州图》
而另外一拨人迥异于关陇集团,陈寅恪先生称之为山东集团。一般认为这个山指的是太行山。陈先生推论,许多山东集团的人可能是平民子弟出身,地位没有关陇集团这么高,而且或多或少和北魏的六镇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北魏的军镇随着最高统治者的汉化逐渐没落,激起矛盾,有了六镇起义。在起义的过程中,许多人也脱颖而出。他们不像关陇贵族那样能文能武,也非常精明强干。更重要的是,其中很可能相当一部分人也是胡人。[3]
所以关陇和山东有地域上的分歧,也有阶层上的分歧,关陇贵族的地位比较高,山东集团地位比较低。就是这样的分野决定了隋唐政治的发展,陈寅恪先生的《唐代政治史述论稿》《隋唐制度渊源略论稿》,通过简要的文字勾勒出历史发展的走向。陈先生提纲挈领,对今天读《资治通鉴》有很大的引领作用。杨坚也罢,李渊也罢,是典型的关陇贵族,他们有着自己的经济实力和军事实力,能文能武,有句话叫入相出将,在朝里头就是宰相,而到外边打仗就是帅才。
隋文帝进行了一系列改革,他推行了科举制,改革国家结构,州郡县三级变成了两级,推行均田和租庸调制,延续府兵制度等等,可是史书中对于杨坚的评价不是太好。一方面,这个人非常刻薄,急于求成。许多故事都能表现出杨坚政治上还不是太成熟,他爱用重刑来威吓臣民,律条相当苛刻。当时天下多盗,让统治者很犯愁。盗的产生往往是两方面:一方面是经济大发展,私有制程度高了,人心不古,产生了偷盗;另外一方面,也有可能是法令滋彰。《道德经》里也说“法令滋彰,盗贼多有”,统治者过于苛刻,本身不是上纲上线的东西也去上纲上线,官逼民反,这种事也是有的。隋王朝很可能是后者,隋文帝杨坚颁布一个命令,只要偷盗一文钱就是死,想以重刑来镇压盗匪。可是越镇压,盗匪越多,甚至还杀官夺府,把有司执事给逮起来,跟官员说,你告诉皇帝去,从古至今听说过一文钱就致死的吗?后来胡三省注《资治通鉴》,评论这事说,古往今来有盗匪,但是像民愤至此的,也很少见。胡三省认为,这说明隋朝制度非常的不合理,活该隋代多盗。[4]
类似的事情也发生在唐朝,唐初贞观之时也出现盗匪,有人建议李世民要用重典惩治盗匪。但是李世民什么态度?不能这么做,好些盗匪是被逼的,统治者不应当去剿杀,应当去招抚,还要检讨自己有什么地方做错了。
还有一个故事也能说明这一点,当时腐败横行,隋文帝杨坚为了杜绝腐败派密探给官员行贿,拿着官员行贿的铁证置之于死地。无独有偶,李世民也曾采取这种方式,他的手下拿着其他官员受贿的证据向皇帝告发,可是裴矩说他受贿的确是不对,可是你去行贿就对吗?所以这种行为不能提倡,李世民大悦。[5]咱们能看出开皇天子和贞观天子政治智慧谁高谁低。
杨坚祖上也非常显赫,是西魏的八柱国之一,但杨坚非常惧内。独孤氏权倾朝野,人人都畏之几分。独孤皇后主政,许多事杨坚都要听独孤皇后的,甚至是立储。可是甭管是独孤皇后,还是杨坚,都看走眼了。立的太子杨勇不仅暗弱而且骄奢,独孤皇后都看不过去。独孤皇后醋意大发,不仅监督着她老公,也监督着她儿子。这也很过分,儿子你还管?她不断地向隋文帝杨坚说杨勇的坏话。而杨广以身作则,雷厉风行,在官员中有口碑,而且不贪污不好色,除了他的妃子萧氏之外也不接近女人,多好的人啊!而且每次杨广被派到外地出差,都和自己的娘亲、爹亲饯别,哭得像泪人一样,这个儿子多孝顺啊!所以杨坚两口子废掉了太子杨勇,立了杨广。[6]
很快,独孤皇后就死了,隋文帝杨坚奄奄一息。在病中杨广原形毕露了,他原先都是装的。咱们曾经讲过,“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谦恭未篡时”。 这两句话针对任何野心家都管用。在他父亲病重的时候,勾引他的庶母陈氏,陈夫人非常恼火,于是向病重的杨坚告状,说太子辱我,这下杨坚才恍然大悟,于是想到杨勇,没想到自己早就被杨广软禁起来。据说杨坚的死是杨广干的,后来他又把凶手做替罪羊处死。杨广兽行毕露了。[7]
史书上还记载了许多杨广的劣行,比如兴建洛阳宫殿,兴建大运河。著名的隋唐大运河,据说开凿通济渠的时候征用一百万民夫,疏通邗沟的时候征用十几万民夫。他开凿大运河的直接目的是为了享乐,以便他能很容易地从洛阳来到南方。
而且他还屡兴兵役,讨伐高丽,这是最不得人心的一件事情。讨伐高丽四次,劳师远征,后来手下的大将杨玄感兵变,给他致命性的打击。而且隋跟突厥的关系也变得恶劣,启民可汗(也就是突利可汗)在世的时候,突厥一度被隋文帝杨坚笼络住了。启民可汗病故,杨广觉得启民可汗是个好人,免朝三日。后来继任者始毕可汗被杨广惹怒,率大军一度打到雁门,就是今天山西代县一带。突厥人的乱箭都射到了杨广的车辇之前,杨广抱着儿子杨杲号啕大哭,居然一个帝王崩溃到这个地步。[8]
隋炀帝杨广像(www.xing528.com)
杨广的骄奢淫逸,滥用刑罚,滥施民力,老百姓受不了了,隋末出现了农民战争。好些朋友都听过评书《隋唐演义》,还有《说唐》《瓦岗全传》等,这些故事其实和史书有很大的背离,有人说了《三国演义》是七分史实三分虚构,但是《隋唐演义》《说唐》就是三分史实七分虚构,只用了那些人名,故事全和隋唐历史大不符合。但甭管怎么样天下大乱了,除了咱们耳熟能详的翟让、李密这一支瓦岗军之外,还有长白山起义。长白山不在东北,而在山东。老百姓写了一首《无向辽东浪死歌》,与其到那去死,还不如我们造反,还有河北起义。有一个成语就叫罄竹难书,李密的手下说的就是隋炀帝。罄南山之竹,难书其恶,隋炀帝就这么一个口碑。[9]
后来隋炀帝手下的将佐照样闹出了兵变,杨广在江都(今天扬州)被他的部下宇文化及所杀。天下大乱,群雄割据,刘武周、王世充、李渊等人蹦了出来,李渊扶植了杨广的孙子杨侑,但没过多久就把杨侑废掉,618年唐朝建立,李渊在自己儿子的帮助之下,一点一点地除掉了他的异己,统一了中国。
《资治通鉴》曾经把唐王朝,尤其是唐代初年的几位帝王进行了一番歌颂。社会秩序稳定下来,出现了盛世,而且人们有了很大的幸福感,值得史官称道。
[1] 《资治通鉴》卷第一百五十六梁纪十二高祖武皇帝十二中大通五年:“帝以关中大行台贺拔岳拥重兵,密与相结,又出侍中贺拔胜为都督三荆等七州诸军事。”
[2] 陈寅恪《李唐氏族之推测》:“李延寿于《北史》一百《序传》中,虽亦载李重耳奔宋归魏之事,然于《南史》三十八、《柳元景传》四十、《薛安都传》、《北史》三十九、《薛安都传》关于《宋书》《魏书》所载李初古拔父子事,皆删弃不录,或者唐初史家犹能灼知皇室先世真实渊源,因有所忌讳,不敢直书耶?其有与重修《晋书》相似者,则为敕撰《氏族志》一事。盖重修《晋书》所以尊扬皇室,证明先世之渊源。敕撰《氏族志》,虽言以此矫正当时之弊俗,实则专为摧抑中原甲姓之工具。故此二事皆同一用心,诚可谓具有一贯之政策者也。”(《历史语言研究所集刊》第叁本第壹分,一九三一年八月)
[3] 陈寅恪《论隋末唐初所谓“山东豪杰”》:“窦建德自言出于汉代外戚之窦氏,实则鲜卑纥豆陵氏所改(见《新唐书》七一下《宰相世系表》窦氏条),实是胡种也。刘黑闼之刘氏为胡人所改汉姓之最普遍者,其‘黑闼’之名与北周创业者宇文黑獭之‘黑獭’同是一胡语。然则刘黑闼不独出于胡种,其胡化之程度盖有过于窦建德者矣。”(《岭南学报》一九五二年第十二卷第一期)
[4] 《资治通鉴》卷第一百七十八隋纪二高祖文皇帝上之下开皇十七年:“帝以盗贼繁多,命盗一钱以上皆弃市,或三人共盗一瓜,事发即死。于是行旅皆晏起早宿,天下懔懔。有数人劫执事而谓之曰:‘吾岂求财者邪!但为枉人来耳。而为我奏至尊:自古以来,体国立法,未有盗一钱而死者也。而不为我以闻,吾更来,而属无类矣!’帝闻之,为停此法。”胡三省注:“自古以来,闾里奸豪持吏短长者,则有之矣,未闻持其上至此者,宜隋季之多盗也。”
[5] 《隋书·文帝纪》:“(二月)戊子,晋州刺史、南阳郡公贾悉达,隰州总管、抚宁郡公韩延等,以贿伏诛。”《资治通鉴》卷第一百九十二唐纪八高祖神尧大圣光孝皇帝下之下武德九年:“上患吏多受赇(枉法受赂),密使左右试赂之。有司门令史受绢一匹,上欲杀之,民部尚书裴矩谏曰:‘为吏受赂,罪诚当死;但陛下使人遗之而受,乃陷人于法也,恐非所谓“道之以德,齐之以礼”。’上悦,召文武五品已上吿之曰:‘裴矩能当官力争,不为面从,傥每事皆然,何忧不治!’”
[6] 《资治通鉴》卷第一百七十九隋纪三高祖文皇帝中开皇二十年:“晋王广弥自矫饰,唯与萧妃居处,后庭有子皆不育,后由是数称广贤。大臣用事者,广皆倾心与交。上及后每遣左右至广所,无贵贱,广必与萧妃迎门接引,为设美馔,申以厚礼;婢仆往来者,无不称其仁孝。上与后尝幸其第,广悉屏匿美姬于别室,唯留老丑者,衣以缦彩,给事左右;屏帐改用缣素;故绝乐器之弦,不令拂去尘埃。上见之,以为不好声色,还宫,以语侍臣,意甚喜,侍臣皆称庆,由是爱之特异诸子。”
[7] 《资治通鉴》卷第一百八十隋纪四高祖文皇帝下仁寿四年:“陈夫人平旦出更衣,太子所逼,拒之,得免,归于上所;上怪其神色有异,问其故。夫人泫然曰:‘太子无礼!’上恚,抵床曰:‘畜生何足付大事。独孤误我!’乃呼柳述、元岩曰:‘召我儿!’述等将呼太子,上曰:‘勇也。’述、岩出阁为敕书。杨素闻之,以白太子,矫诏执述、岩,系大理狱;追东宫兵士帖上台宿卫,门禁出入,并取宇文述、郭衍节度;令右庶子张衡入寝殿侍疾,尽遣后宫出就别室;俄而上崩。故中外颇有异论。”
[8] 《资治通鉴》卷第一百八十二隋纪六炀皇帝中大业十一年:“(八月)癸酉,突厥围雁门,上下惶怖,撤民屋为守御之具,城中兵民十五万口,食仅可支二旬,雁门四十一城,突厥克其三十九,唯雁门、崞不下。突厥急攻雁门,矢及御前;上大惧,抱赵王杲而泣,目尽肿。”
[9] 《资治通鉴》卷第一百八十三隋纪七恭皇帝上义宁元年:“(李)密使其幕府移檄郡县,数炀帝十罪,且曰:‘罄南山之竹,书罪无穷;决东海之波,流恶难尽。’祖君彦之辞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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