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439年北魏一统黄河流域,这时候五胡十六国画上了句号。而南方是东晋王朝,司马晋和很多王朝一样呈现出的状态是虎头蛇尾,也就是说在司马昭、司马炎时期能够一统中国,可是八王之乱,五胡内迁永嘉南渡,实力越来越弱。
东晋司马氏政权对王、谢、桓、庾几家毕恭毕敬。举个例子来说,简文帝司马昱是司马氏政权里头比较像样的皇帝,仪表堂堂,应对得体。简文帝没有当皇帝的时候还只是一介诸侯,就对大将军桓温毕恭毕敬;当了皇帝也唯唯诺诺,生怕被废。[1]《世说新语》里讲司马昱和桓温两个人碰到了一起,桓温说您先走,司马昱说无论如何我不能先走,您先走。无奈,桓温先走。桓温先走,他还找了一个理由,说我给您打前站。于是他背了一句诗:“伯也执殳,为王前驱。”这是《诗经·王风·伯兮》,一个女子在说自己的丈夫给王当警卫,拿着殳,给王打前站。桓温引用这句诗说,我就是给您打前站的卫士。这下司马昱诚惶诚恐,也背了一首诗,这是《诗经·鲁颂·泮水》,他讲:“无小无大,从公于迈。”甭管是大的贵族还是小的贵族,都跟您鲁公一起往前走,您走到哪儿我走到哪儿,可见这两个人多么客套。当然这种客套中我们能看出,皇权已经跌落了,他不得不和大门阀打成一片,在门阀的支持之下才能生存,所谓吃人家嘴短拿人家手短。
《诗经》书影
当时还有一个故事,简文帝已经称帝,在密室之中召见大将军桓温探讨国事。密室比较黑,大将军桓温来了,就问陛下在哪儿?结果简文帝就说了三个字“某在斯”,“某在斯”今天的汉语就是我在这里。当时所有人都说这个皇帝答得好。这是什么原因?他用的是《论语》的典故,孔子曾经对一个人非常恭敬,这个人叫师冕。师冕是师官,但这是一个瞽目的乐师,也就是盲人。古代当乐师的人往往都是盲人,比如西方的《荷马史诗》,荷马就是唱歌的盲诗人。孔子对这样的人非常尊敬,告诉师冕这是座位,这是台阶,等上了台阶,上了座位之后,孔子讲“某在斯,某在斯”。我在这我在这,您跟着我。这时候简文帝也说“某在斯”,有人说这应当是一种讽刺,他告诉大将军桓温,你再有势力,你也是瞎子,没有皇帝也不行。我用孔子的话,那说明我有孔子的权威,你也得听我的,非常委婉。所以这两个故事表现出东晋的皇权和大门阀几家的焦灼状态,这种状态持续到东晋灭亡。
东晋一代不如一代,晋安帝司马德宗也是傻子,有人说他还不如晋惠帝,所以大权旁落。另外一个司马氏贵族司马道子,权倾朝野。后来司马道子又把大权给了他的儿子司马元显,他更说一不二。[2]而当时桓温已经死了,桓温的儿子桓玄,比他爸爸野心还要大。桓玄手握荆州重兵,兵临城下,控制了司马德宗不说,而且杀了司马道子和司马元显,朝廷大乱。[3]他一不做二不休,称帝,国号叫做楚,但没想到万劫不复。
司马氏政权虽然腐败,但是毕竟一度是人心所向。咱们讲过的淝水之战就是很典型的例子,把司马氏政权给打压下去,而且称帝,犯了大忌讳,这时有一个人冒了出来,声称吊民伐罪,灭掉了称帝的桓玄,这人就是大将军刘裕。
还记得吗?咱们中学曾经学过辛弃疾一首词《永遇乐·京口北固亭怀古》,其中有一句叫“人道寄奴曾住”,寄奴就是刘裕的小名。刘裕出身寒微,他不是门阀地主,是庶族地主,[4]掌管着北府兵。北府兵就在京口,也就是今天镇江一带,这支重兵是淝水之战的主力,也是刘裕的后盾,以及平衡东晋皇权和门阀世家的力量。这时候刘裕平息了桓玄的叛乱,又让晋安帝复位,但是后来功勋卓著的刘裕缢杀晋安帝,毒死了晋恭帝,自己称帝。历史进入南朝。因为刘裕受封为宋公,所以国号为宋,史称为南朝宋,又称刘宋,和后代赵宋相区别。
刘宋起家于寒门,能够带来比较鲜活的血液。刘裕主政之后,主要的任务就是稳定社会秩序,发展生产,重用次等贵族与寒门地主,应当说这都代表了时代的方向。清代人赵翼写《廿二史札记》,其中有一则叫“南朝多用寒门”。因为他发家就是寒门,他称帝之后也重用寒门地主。而刘裕用的一批人存在一个很有趣的现象,很边缘化的行政长官真正掌握实权,所以赵翼《廿二史札记》说这个时代以典签、长史为重。典签是一种巡查式的人员,管监察。长史就是丞相府或者将军府官员的幕僚长。这些人原在门阀政治中都是靠边站的,可是在这个时候掌了重权。陈寅恪先生的讲稿《魏晋南北朝史讲演录》指出,南朝的帝王任用比较寒微的官员,给予他们全权,所以成为真正意义上的长官,借此收拢权力。
这就和东晋很不一样。东晋门阀政治中,大贵族往往不理政。比如王羲之,他是王右军,应当打仗,但他是书法家。为什么产生这样的现象?最直接的原因是世家大族看不上俗务。《颜氏家训·涉务》说当时建康令,按今天说就是南京市市长王复指马为虎。您听过指鹿为马,他指马为虎。王复看见马吓坏了,马一声长啸,他觉得这哪里是马,这不就是老虎吗?吓死本宝宝了,他居然羸弱至此。
《晋书·王徽之传》载,王羲之有一个儿子王徽之,曾经担任过车骑将军桓冲的骑曹参军,也是吊儿郎当,桓冲问他管哪个部门,他说“似是马曹”;又问他你管马的话,这个马有多少?他说我不了解马,更不知道数;桓冲又问,那马死了多少?结果他照样用孔子的话,叫“未之生,焉之死”。马活着的数都说不清楚说什么死的呢?这种做法今天看就是懒政,但是在当时贵族圈里相当普遍。
南朝多用寒门,对这样的风气就是一种纠正,刘宋政权开国君主是刘裕有作为。可是此后刘宋多出暴君,这跟后面接任的萧齐一样。赵翼有一则札记,就是“宋齐多荒主”,荒主是荒淫无道的主上。你自己懒政就得了,还涂炭生灵,不能不说这都是历史上的祸害。
比如说刘宋有一代皇帝叫刘骏,就是宋孝武帝。有一个王家人,叫王僧达,曾经支持过刘骏,但刘骏也厌恶他的傲慢。王家是大贵族,非常看不起刘宋的一班亲戚。孝武帝他妈路太后曾经向孝武帝哭诉过一件事情,路家人有一个叫路琼之的,和王僧达住邻居,他毕恭毕敬地去见王僧达。王僧达何其傲慢,上来就问,原先我们王家有一个马夫叫做路庆之,是你什么人?这下路琼之一听傻了,路庆之是我爷爷,所以非常尴尬。等路琼之一走,王僧达干了一件更令人气愤的事,把他坐的榻给烧了,嫌它恶心。这样的委屈他倾诉给太后,太后倾诉给皇帝,但是宋孝武帝什么态度?反而把路琼之骂一顿,你这孩子上他那干吗去?你不是自讨没趣吗?可见当时刘宋政权也比较窝囊。但是祸因恶积,王僧达屡次犯了皇上的忌讳,皇上一不做二不休,借口谋反把他给弄死。[5]
宋孝武帝刘骏,一度看他爷爷宋武帝刘裕不顺溜,觉得自己爷爷是个大老粗。寄奴刘裕称帝以后,提倡节俭,发展生产,在宫廷之中弄了一个“陈列室”,放置了许多他贫困时候的物件给子孙后代看,告诫子孙不准奢侈。其实这样的做法有效性很差,孙子刘骏指着他爷爷的这些东西说,我爷爷一介田舍公,有这些不少了。[6]居然说过这种话!
刘骏之后的帝王,更为凶残。刘骏之后是刘子业,史称前废帝。刘子业很不是东西,不仅杀人如麻,而且禽兽不如。比如他母亲太后王氏生病了,这时候他不去看,说这个病人的屋子里有鬼。结果气得太后就骂,我怎么生出你这么一个货色。[7]这居然是刘宋的皇帝。(www.xing528.com)
刘子业还滥杀无辜,大凡他的亲眷全杀。你们可能是我日后的心腹大患。当时他有一个远房的兄弟人叫刘子鸾。刘子鸾非常有文采,写过赋,被刘子业逼死,临死前说了那么一句话,如果有来世的话,无论如何我不生在帝王之家。[8]这多么无奈啊!当时刘子业还有几个叔叔,他们长得非常肥硕,他开玩笑,这几个叔叔都是猪,把这几个叔叔用竹笼盛起来称重,居然玩这种游戏。其中有一个名字叫做刘彧,这个刘彧被他封为“猪王”,而另外跟刘彧一起被绑的,被他封为“贼王”“杀王”。[9]
这种荒淫无道古往今来也很少,据说刘子业曾让宫女裸游,有一个宫女不干,刘子业索性把她弄死了,于是梦见宫女向他索命,说在上帝面前已经告了他,你拿命来。刘子业越想越害怕,于是找来巫师来除妖,一顿折腾又唱又跳。而其中有一个太监,叫寿寂之,这个人跟刘彧联合到一起,把刘子业给射死,终于消灭了这么个杀人魔王。接下来登基的就是刘彧,就是被他封为“猪王”的那位叔父。[10]
按说受过迫害,就应当有仁善之心,可是权力让他彻头彻尾的变态。刘彧登基之后,史称宋明帝。他比任何一个暴君都有过之无不及。他翦杀同宗亲王二十多个,而且颁布诏书,都有冠冕堂皇的理由,据说文辞都特别好,历数这些人的罪状,你看这些人真是罪大恶极,一定该死,但事实上是子虚乌有。所以说文献档案就完全可靠吗?前面咱们曾经讲过统万城里留下的那篇文字,由著作郎赵逸写的,称颂赫连勃勃丰功伟绩,说他是仁慈圣君,事实上跟实际情况天壤之别。历史是复杂的,人们留下的遗迹体现了当事人的所思所想,受制于条件,许多问题都得往深一步考虑。刘宋政权如此凶残,败亡也就指日可待了,接手的萧齐政权也没有好哪儿去,所以南朝照样处于一片黑暗之中。
[1] 《资治通鉴》卷第一百三晋纪二十五太宗简文皇帝咸安元年:“温威振内外,帝虽处尊位,拱默而已,常惧废黜。……帝美风仪,善容止,留心典籍,凝尘满席,湛如也。虽神识恬畅,然无济世大略,谢安以为惠帝之流,但清谈差胜耳。”
[2] 《资治通鉴》卷第一百一十一晋纪三十三安皇帝丙隆安三年:“时人谓道子为东录,元显为西录;西府车骑填凑,东第门可张罗矣。元显无良师友,所亲信者率皆佞谀之人,或以为一时英杰,或以为风流名士。由是元显日益骄侈,讽礼官立议,以己德隆望重,既录百揆,百揆皆应尽敬。”
[3] 《资治通鉴》卷第一百一十二晋纪三十四安皇帝丁元兴元年:“癸酉,有司奏会稽王道子酣纵不孝,当弃市,诏徙安成郡;斩元显及东海王彦璋(元显之子)、谯王尚之、庾楷、张法顺、毛泰等于建康市。”“太尉(桓)玄使御史杜林防卫会稽文孝王(司马)道子至安成,林承玄旨,酖道子,杀之。”
[4] 《资治通鉴》卷第一百一十三晋纪三十五安皇帝戊元兴三年:“初,裕名微位薄,轻狡无行,盛流皆不与相知,惟王谧独奇贵之,谓裕曰:‘卿当为一代英雄。’”
[5] 《资治通鉴》卷第一百二十八宋纪十世祖孝武皇帝上大明二年:“中书令王僧达,幼聪警能文,而跌荡不拘。帝初践阼,擢为仆射,居颜(竣)、刘(延孙)之右。自负才地,谓当时莫及,一二年间,即望宰相。既而迁护军,怏怏不得志,累启求出。上不悦,由是稍稍下迁,五岁七徙,再被弹削。僧达既耻且怨,所上表奏,辞旨抑扬,又好非议朝政,上已积愤怒。路太后兄子尝诣僧达,趋升其榻,僧达令舁(共同用手抬)弃之。太后大怒,固邀上令必杀僧达。会高阇反,上因诬僧达与阇通谋,八月,丙戌,收付廷尉,赐死。”《南史·王僧达传》:“黄门郞路琼之,太后兄庆之孙也,宅与僧达门并。尝盛车服诣僧达,僧达将猎,已改服。琼之就坐,僧达了不与语,谓曰:‘身昔门下驺人路庆之者,是君何亲?’遂焚琼之所坐床。太后怒,泣涕于帝曰:‘我尚在而人陵之,我死后乞食矣。’帝曰:‘琼之年少,无事诣王僧达门,见辱乃其宜耳。僧达贵公子,岂可以此加罪乎?’”
[6] 《资治通鉴》卷第一百二十九宋纪十一世祖孝武皇帝下大明七年:“上始大修宫室,土木被锦绣,嬖妾幸臣,赏赐倾府藏。坏高祖所居阴室,于其处起玉烛殿。与群臣观之,床头有土障,壁上挂葛灯笼、麻蝇拂。侍中袁觊因盛称高祖俭素之德。上不答,独曰:‘田舍公得此,已为过矣。’”
[7] 《资治通鉴》卷第一百二十九宋纪十一世祖孝武皇帝下大明八年:“王太后疾笃,使呼废帝。帝曰:‘病人间多鬼,那可往!’太后怒,谓侍者:‘取刀来,剖我腹,那得生宁馨儿(这样的孩子)!’己丑,太后殂。”
[8] 《资治通鉴》卷第一百三十宋纪十二太宗明皇帝上之上泰始元年:“新安王子鸾有宠于世祖,帝疾之。辛丑,遣使赐子鸾死,又杀其母弟南海王子师及其母妹,发殷贵妃墓。”胡三省注:“殷贵妃,盖生子鸾、子师及一女。母弟、母妹,谓同母弟、妹也。”《宋书·刘子鸾传》:“帝素疾子鸾有宠,既诛群公,乃遣使赐死,时年十岁。子鸾临死,谓左右曰:‘愿身不复生王家。’”
[9] 《资治通鉴》卷第一百三十宋纪十二太宗明皇帝上之上泰始元年:“帝畏忌诸父,恐其在外为患,皆聚之建康,拘于殿内,殴捶陵曳,无复人理。湘东王(刘)彧、建安王(刘)休仁、山阳王(刘)休祐,皆肥壮,帝为竹笼,盛而称之,以彧尤肥,谓之‘猪王’,谓休仁为‘杀王’,休祐为‘贼王’。以三王年长,尤恶之。”
[10] 《资治通鉴》卷第一百三十宋纪十二太宗明皇帝上之上泰始元年:“先是帝游华林园竹林堂,使宫人倮相逐,一人不从命,斩之,夜,梦在竹林堂,有女子骂曰:‘帝悖虐不道,明年不及熟矣!’帝于宫中求得一人似所梦者斩之。又梦所杀者骂曰:‘我已诉上帝矣!’于是巫觋言竹林堂有鬼。”“其夕,帝悉屏侍卫,与群巫及彩女数百人射鬼于竹林堂。事毕,将奏乐,寿寂之抽刀前入,姜产之次之,淳于文祖等皆随其后。休仁闻行声甚疾,谓休祐曰:‘事作矣!’相随奔景阳山。帝见寂之至,引弓射之,不中。彩女皆迸走,帝亦走,大呼‘寂寂’者三,寂之追而弑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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