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会一乱,人们都想称王称帝,所以,政权就像走马灯一样。当时在西部有这样一个政权,是匈奴族建立的,它位于今天陕西北部和内蒙古界的榆林,榆林边上有一个县叫做靖边县,如果今天来到这的话,就能看到一面是农田,另一面是茫茫大漠,景色也很别致。在农田和大漠的交界之处,直到今天还有一个城址,当地人叫白城子。白色的土,非常显眼。考古学家告诉我们,这就是五胡十六国时期胡夏的城址。
北魏有仇人,其中之一就是赫赫连勃勃这支匈奴。赫连勃勃原先叫刘勃勃,匈奴人认为自己姓刘,自己的血统比司马氏政权更靠近汉,干吗你能称帝我就不能呢?刘勃勃他爸爸被拓跋鲜卑给弄死了,所以这一支和拓跋鲜卑有血海深仇。他在起事称帝之前曾经投靠过北魏的对头——后秦。后秦主姚苌,也就是逼死苻坚那位,是前秦的叛徒。姚苌继任者是姚兴,刘勃勃就投靠了他。但是没想到,随着事态的发展,北魏政权和后秦政权讲和了,这时候刘勃勃特别愤恨,北魏和我有杀父之仇,我怎么还能在你这混下去?于是他率着一干人等,依据内蒙古和陕北交界的这块地方建了国,他认为我祖上就应当是刘邦,而我们匈奴是大禹的一支,建立国号叫夏。[1]
《史记》写到匈奴的时候,的确交代匈奴的祖上是大禹。这个说法可不可信?历史学家还有争议。这种情况是可能的,大禹有一支可能跑到北方,和匈奴融合了。当然还有其他的可能,就是古人族属认错了,蛮、夷、戎、狄经常认错,因为华夏人看到和自己不一样的人往往分不清楚。今天也是,咱们看外表也分不清欧洲人究竟是德国人还是英国人。赫连勃勃称自己是大禹之后,胡夏的势力范围在今天的河套一带。他定都在今天的陕北榆林的靖边,史称叫做统万城。这个名号也非常好玩,统是统一的统,万是万里江山的万,顾名思义,我就要统一万里江山,表现出他的雄心。
建城的过程也非常复杂,他选址选到“统万”这个地方,觉得这个地方不仅有肥沃的粮田,而且背靠大漠,地理位置很优越,在此建都有着得天独厚的优势。于是他派自己的亲信,寻找一大群能工巧匠,以及大量民夫,给他建这个都城。赫连勃勃这个人非常残忍,对这些工匠也极端苛刻,当时有这样的做法,如果监工拿一个锥子在土上扎,能扎进去一寸,这个负责的工匠就是死。[2]据说人们用三合土(包括石灰、黏土、黄土)堆在一起造的这个城。由于石灰、黏土是白色,所以直到今天它还泛白,当地人俗称叫白城子。他这时候不称刘勃勃了,改姓叫赫连,这个姓氏是他造出来的。赫是显赫的赫,连是连接的连,显赫地连接上苍,赫然与天神相连,所以他姓赫连。[3]他死活不愿意定都长安。[4]
有一个人叫韦祖思,是个读书人,非常有名,人们对他的口碑很好。赫连勃勃见到韦祖思,没想到韦祖思对赫连勃勃非常恐惧,知道这是一个杀人魔王,对赫连勃勃恐惧大于恭敬,这下让赫连勃勃看出来了。赫连勃勃大怒,你怎么这样?我对你以国士相待,可是你居然怕我。赫连勃勃说你昔日不拜后秦主姚兴,你怎么就拜我?我活着的时候你尚且对我如此,我死了之后你还不拿笔把我给骂烂了?所以就把韦祖思给弄死了。[5]
统万城遗址
南朝有一个学者叫刘义庆,他有本书叫《宣验记》(见萧子显《南齐书》),也写得神神鬼鬼,说当时佛教盛行,赫连勃勃把这个佛像放在自己的背上,这下所有人既是在拜佛像,也是在拜他,跟别人说你拜佛像即为拜我,我就是佛。这么一个杀人魔王还自称是佛。但是据说赫连勃勃的死也很悲惨,刘义庆说这是被雷劈死,不仅雷劈死了赫连勃勃,而且把赫连勃勃的坟墓也给劈碎了,人们发现赫连勃勃尸体露于外,他的身上还写着“凶虐无道”的字眼。这个说法今天看表达的是人们对他的愤恨,肯定有渲染的成分。
这个政权从赫连勃勃传到了他的继任者赫连昌,由赫连昌传到赫连定。这个政权从407年到431年。到428年的时候,北魏和胡夏打了一仗,胡夏败北,北魏的皇帝拓跋焘,有雄才大略,打下了统万城,感慨胡夏的暴虐。[6]居然发现一封信,有一个叫赵逸的文臣歌颂赫连勃勃功绩,说是拍马屁式的文字。他写得实在太肉麻了,从大禹开始讴歌,说胡夏政权的老祖宗大禹就是一个仁慈的圣祖,他能够疏导山川,治理水患,老百姓享其福祉。但是后来有了各种各样的纷扰,虽然夏王朝覆灭,但是夏王朝有一支匈奴继承了华夏的正统,而匈奴之中有一支在这个地方建立了仁慈的政权。胡夏对老百姓极其关爱,拥有天意民心。这封信文字用了许多的典故,写得极其华美。拓跋焘看到这封信很生气,说这样的信就说明胡夏不亡都算怪的。于是就调查这封信是谁写的,发现是当时胡夏国的著作郎(也就是专门负责文书档案的官员)叫赵逸。拓跋焘打算治罪赵逸,但手下的崔浩说这些东西是文士的虚夸之辞,不得已为之,不足为罪。[7]
拓跋焘非常信任崔浩,一度对投降的许多少数民族将领说,你别瞅这个瘦小的崔浩,他一个人就抵好几十万兵,但是崔浩死得也非常悲惨。崔浩后来给拓跋鲜卑修历史,拓跋焘说,怎么实事求是怎么写。崔浩就当真了,于是把史书写成;不仅写成,还把它刻成石头放在显眼的地方,这下鲜卑贵族在早期不符合华夏伦常的、伤风败俗的种种暴行公之于众。于是鲜卑贵族怒了,声讨崔浩。[8]拓跋焘也不敢保他,于是把崔浩灭族,这是鲜卑历史上的一个文字狱。[9]崔浩曾经说,汉族的士大夫无奈写了这些文字,只能歌功颂德,您也没有必要跟他较真。所以赵逸才逃过一劫,但是他没赵逸那么命好。其实修史只不过是一个导火索,北方崔、卢诸多大族遭受了灭顶之灾。
北魏逐渐崛起,后来渐渐统一北方,五胡十六国到了尾声。咱们得感谢司马光,他把乱世一年一年记载得很清楚,五胡十六国的暴君、佞臣、逆理伤道的事件,今天能厘清。如果没有司马光做的工作,许多文献与事件也就湮灭了。崔鸿的《十六国春秋》说当时有十六国,成汉、二赵、三秦、四燕、五凉,还有夏,但是您仔细数,不止十六国。这十六国,短的八九年。长的二三十年。这样的气数非常短,为什么如此,值得思考。原因之一就是当时没有强有力的中央集权,而一旦野心家开始其篡权过程就一发不可收拾,相互效尤。
中国五千年文明,绵延至今没有绝断,没有一个国度如此。究其原因是什么?很重要一条,就是中国有一个强大的公权力在支撑,在建造公权力的同时也建造了一整套制度文化。古代政治有自身的制约因素,比如帝王有一群谏臣,有儒家思想,有天道鬼神及祖宗之法,这一套东西都在制约着帝王的权力。所以中国古代像汉唐时代能够防范许多不良的社会倾向,使得社会相当程度上稳定下来。《资治通鉴》目的要干吗?是通过历史把政治的合理性讲清楚,告诉皇帝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www.xing528.com)
所以我们说,五胡十六国之所以乱,是因为它陷入看人家称帝眼红,称帝后大搞腐败,最终亡国恶性循环之中。人们是如何走出这样的恶性循环,如何重建社会秩序的,值得深入探讨。
[1] 《资治通鉴》卷第一百一十四晋纪三十六安皇帝己义熙四年:“夏王勃勃闻秦兵且至,退保河曲。齐难以勃勃既远,纵兵野掠;勃勃潜师袭之,俘斩七千余人。难引兵退走,勃勃追至木城,禽之,虏其将士万三千人。于是岭北夷、夏附于勃勃者以万数,勃勃皆置守宰以抚之。”
[2] 《资治通鉴》卷第一百一十六晋纪三十八安皇帝辛义熙九年:“夏王勃勃大赦,改元凤翔;以叱干阿利领将作大匠,发岭北夷、夏十万人筑都城于朔方水北、黑水之南。勃勃曰:‘朕方统一天下,君临万邦,宜名新城曰统万。’阿利性巧而残忍,蒸土筑城,锥入一寸,即杀作者而并筑之。勃勃以为忠,委任之。凡造兵器成,呈之,工人必有死者:射甲不入则斩弓人,入则斩甲匠。又铸铜为一大鼓,飞廉、翁仲、铜驼、龙虎之属,饰以黄金,列于宫殿之前。凡杀工匠数千,由是器物皆精利。”《资治通鉴》卷第一百一十八晋纪四十恭皇帝上元熙元年:“勃勃性骄虐,视民如草芥。常居城上,置弓剑于侧,有所嫌忿,手自杀之。群臣迕视者凿其目,笑者决其唇,谏者先截其舌而后斩之。”
[3] 《资治通鉴》卷第一百一十六晋纪三十八安皇帝辛义熙九年:“勃勃自谓其祖从母姓为刘,非礼也。古人氏族无常,乃改姓赫连氏,言帝王系天为子,其徽赫与天连也;其非正统者,皆以铁伐为氏”,胡三省注:“勃勃父卫辰本铁弗氏,故改其非正统者为铁伐氏。”“言其刚锐如铁,皆堪伐人也。”
[4] 《资治通鉴》卷第一百一十八晋纪四十恭皇帝元熙元年:“群臣请都长安。勃勃曰:‘朕岂不知长安历世帝王之都,沃饶险固!然晋人僻远,终不能为吾患。魏与我风俗略同,土壤邻接,自统万距魏境裁百余里,朕在长安,统万必危;若在统万,魏必不敢济河而西。诸卿适未见此耳。’皆曰:‘非所及也。’乃于长安置南台,以赫连璝领大将军、雍州牧、录南台尚书事;勃勃还统万,大赦,改元真兴。”
[5] 《资治通鉴》卷第一百一十八晋纪四十恭皇帝元熙元年:“夏主勃勃征隐士京兆韦祖思。祖思既至,恭惧过甚,勃勃怒曰:‘我以国士征汝,汝乃以非类遇我!汝昔不拜姚兴,今何独拜我?我在,汝犹不以我为帝王;我死,汝曹弄笔,当置我于何地邪!’遂杀之。”
[6] 《资治通鉴》卷第一百二十宋纪二太祖文皇帝上之上元嘉四年:“初,夏世祖性豪侈,筑统万城,高十仞,基厚三十步,上广十步,宫墙高五仞,其坚可以厉刀斧。台榭壮大,皆雕镂图画,被以绮绣,穷极文采。魏主顾谓左右曰:‘蕞尔国而用民如此,欲不亡得乎!’”
[7] 《资治通鉴》卷第一百二十宋纪二太祖文皇帝上之上元嘉四年:“得夏太史令张渊、徐辩,复以为太史令。得故晋将毛脩之、秦将军库洛干,归库洛干于秦,以毛脩之善烹调,用为太官令。魏主见夏著作郎天水赵逸所为文,誉夏主太过,怒曰:‘此竖无道,何敢如是!谁所为邪?当速推之!’崔浩曰:‘文士褒贬,多过其实,盖非得已,不足罪也。’乃止。魏主纳夏世祖三女为贵人。”
[8] 《资治通鉴》卷第一百二十五宋纪七太祖文皇帝中之下元嘉二十七年:“魏主以浩监秘书事,使与高允等共撰《国记》,曰:‘务从实录。’著作令史闵湛、郗标,性巧佞,为浩所宠信。浩尝注《易》及《论语》、《诗》、《书》,湛、标上疏言:‘马、郑、王、贾不如浩之精微,乞收境内诸书,班浩所注,令天下习业。并求敕浩注《礼》传,令后生得观正义。’浩亦荐湛、标有著述才。湛、标又劝浩刊所撰国史于石,以彰直笔。高允闻之,谓著作郎宗钦曰:‘湛、标所营,分寸之间,恐为崔门万世之祸,吾徒亦无噍类矣!’浩竟用湛、标议,刊石立于郊坛东,方百步,用功三百万。浩书魏之先世,事皆详实,列于衢路,往来见者咸以为言。北人无不忿恚,相与谮浩于帝,以为暴扬国恶。帝大怒,使有司按浩及秘书郎吏等罪状。”
[9] 《资治通鉴》卷第一百二十五宋纪七太祖文皇帝中之下元嘉二十七年:“六月,己亥,诏诛清河崔氏与浩同宗者无远近,及浩姻家范阳卢氏、太原郭氏、河东柳氏,并夷其族,余皆止诛其身。絷浩置槛内,送城南,卫士数十人溲(小便)其上,呼声嗷嗷,闻于行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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