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氏夺权过程,很不光彩,这个话都不是咱们今天说,古人就说,都不是别人说,是司马氏家族自己人说。东晋的时候宰相王导曾经给晋明帝讲历史(这种做法不仅司马光在干,历代都在干,相当于最高统治集团的集体学习)。讲他祖上是如何得到政权的,尤其是高平陵事件,诛杀高贵乡公曹髦,后来如何登基。这就把小皇帝给听傻了,小皇帝说了这么一句,诚如您所说的话,晋朝国祚焉能长久。[1]采取的是卑劣的手段,表面上装出儒家的宽大仁爱,能服人吗?能得民心吗?这个话说得也对。
西晋统一三十来年,从公元280年到316年,很短暂。东晋非常腐败,从316年到420年刘裕代晋。这个时间段中国大地乱了套,鲁迅先生《魏晋风度及文章与药及酒之关系》一文中,有个话叫“乱也看惯了,篡也看惯了,无国可爱,无君可忠”。从曹丕篡汉220年到刘裕代晋420年,二百年中政权更迭像走马灯一样,出现的皇帝多达七八十个,平均每个皇帝在位时间只有三年不到,所以鲁迅如是观。
司马氏政权一上来就产生种种问题。第一个,司马氏政权的治国方略有问题。它拿儒家思想来粉饰门面,但实际上实行的是阴谋,这种做法跟“外儒内法”很相似。但是你用的全都是阴谋术,就难以得民心。人家汉家还主张“霸王道杂糅”,该用霸道用霸道,该用王道用王道,可是你光明正大地少。中国历代讲究宗天神学,头上三尺有神明,有天命,这不是说迷信,而是古人认为君权是有力量束缚的。真能称得上“专制”二字的只能是秦始皇这样的少数人,除此以外剩下的君王都有所顾忌。可是天听谁的?“天听自我民听,天视自我民视。”“民为邦本,本固邦宁。”儒家从法理上论证了民意和天意是吻合的,这对于皇帝就有很大的制衡力量。不能说古代没有制衡,只不过这种制衡跟现代西方法理制衡不是一回事。所以司马氏政权的立国方略就有很大问题,和实际差别太大。
另外一点,它的国家结构有问题。国家结构就是中央和地方的关系。司马炎统一,采取的方式就是分封亲戚。秦始皇已经认识到,分封制度可能是取乱之举。咸阳宫中就有一场辩论,辩论的是到底采取分封还是郡县,最后李斯胜出,一定是郡县。汉朝建立采取过郡国并行,这个“国”给朝廷带来很大麻烦,出现吴楚七国之乱,好不容易收拾干净了,采取郡县制度吧,“国”就成为一个装点了。郡县制度中央集权,保障了政令的上传下达,是历史发展的趋势。
可是司马氏政权是儒家政权。儒家思想在先秦阶段讲究分封,认为周文王的分封好,君主受制于诸侯,这样形成制衡。这个思路在周朝合适,在秦汉不合适,到了魏晋以后更不合适。司马氏政权错误地吸取了曹魏败亡的教训,一方面他们认为儒家典籍是合理的,应当进行分封。另外一方面,他们主张曹魏败亡的教训是没有庞大的亲戚子侄集团,所以他把自己的亲戚子侄集团分封成诸侯。[2]这下自己给自己挖了陷阱,开了名副其实的倒车。实际上曹魏时期的诸侯,曹彪、曹植这些人,名为诸侯,实际上如同囚虏。此后在中国历史上出现分封基本都是逆流。西晋有分封,明朝也有分封,所以后来有了八王之乱,以及靖难之役。有统一就有反弹,也说明西晋统一条件不成熟。
明朝的张居正,也给小皇帝万历上历史课。张居正给万历编的图文并茂的历史教材,叫《帝鉴图说》,按今天说法就是绘本。里面讲昏君是什么样,明君是什么样。他提到一个典故,就是司马炎的事。
《帝鉴图说》书影
司马炎非常好色,如何去临幸妃子呢?用羊拉着自己的车辇,羊走到哪停下来,他就去哪个妃子那里。此事后来产生了插曲,妃子们都想让皇帝青睐自己,就在地上洒盐水,羊喜欢盐水,于是就顺着盐水跑到自己那。这都成为笑柄。[3]
280年统一了,而司马炎驾崩之后,继任者是司马衷,就是晋惠帝。天下大饥荒,他问丞相,老百姓没有粮食吃,怎么不吃肉粥?还有一次,他听到池塘里的青蛙在叫,问这个青蛙为什么叫?是为了公事还是私事?大臣就说它为公事叫就是公事,为私事叫就是私事。这个皇帝,有人说他是白痴(但是也有人说不是这样,他有点智商),致使政出多门,卖官鬻爵。有人作《钱神论》来讽刺当时的社会。[4]司马炎要考这个太子,你写个文章吧。司马衷有一媳妇,历史上有名的刁妇,就是贾南风。贾家势力也很大,所以她成为皇后。这个贾后长得漂亮吗?奇丑无比,据文献记载,她浑身上下是黑颜色,身形短小,而且眉后还有胎记,就这样一位姑奶奶。[5]这个姑奶奶就认得一条——权,坚决不能让自己的丈夫失势。这时候晋武帝要出题目考他,她找来文臣写文章,引经据典写得洋洋洒洒。她手下一个叫张泓的很聪明,拿到文章之后看了一遍,这写的哪合格啊?您丈夫哪有这智商啊?把经典全去掉,写得朴实一些,张泓让她丈夫誊抄(司马衷还会抄,说明他不是完全弱智)。这时司马炎拿到文章,看自己儿子虽然差了点,但还凑合,差了点就差了点吧,干脆就他吧。[6]于是,他一命呜呼之后,晋惠帝登基。贾南风一手遮天,下边兴风作浪。
八王也不止八个,持续的时间达十几年,杀来杀去,一片狼藉。西晋政权就在这个背景之下摇摇欲坠。你摇摇欲坠,人家有崛起的,这就是诸多北方少数民族。
晋武帝司马炎像
当时出现了所谓五胡,匈奴、鲜卑、羯、氐、羌。有人说羯人是匈奴的一支,氐人是羌人的一支,这个话题也非常复杂。曹操干了一件事情,分匈奴为五部落,五部落设行政长官,行政最高长官即五部落大单于,用行政手段来管辖匈奴人,[7]这个意义非常之大。
除了匈奴之外,其他少数民族也活跃在今天中华大地上,纷纷内迁。内迁的原因,一方面是有他们自身的因素,另外一方面华夏的统治者要使用少数民族的人口,把他们当作农奴乃至奴隶,进行剥削压榨。可是这些民族来到华夏腹地,毕竟跟华夏人民格格不入,动不动就是骚动。西晋时候有一个人叫江统,写过一篇文章叫做《徙戎论》,他告诫西晋统治者别迁他们了,他们迁来是祸,干脆哪来的回哪去吧。[8]这代表当时有知识分子是警醒的。但是请神容易送神难。
西晋八王之乱杀红了眼,汉民族杀来杀去,少数民族坐收渔利,匈奴人建立政权。匈奴人有一支在并州,就是今天山西腹地这块。首领的名字叫刘渊。他心里有非常强的华夏情结,汉民族不是和匈奴民族和亲过吗?那好了,匈奴的单于就是汉皇帝的外甥。干脆我姓我妈的姓,我比其他人距离汉室更近,比司马氏政权更正统。所以刘渊索性就姓刘。这体现了少数民族对华夏的认同,也表明分裂中存在统一的因素。西晋王室奈何他不得,他力量大了,在并州称帝,[9]史称汉赵,又叫胡赵,当然也有称作前赵的。这就一发不可收拾,不仅有前赵,有了后赵,有了巴蜀的成汉,还有各式各样的割据政权,这下西晋政权可够受的了。(www.xing528.com)
后来西晋的统治者被匈奴这一支所操纵,刘渊死后,刘渊的儿子刘聪继位。刘聪很凶残,把两代西晋的皇帝都诛杀,据说西晋的皇帝得给刘聪服务,你别瞅你是皇帝,你得给我行酒、洗爵、执盖,干粗活。[10]这时候西晋皇帝如此,平常人更是如此。
前赵之后就是后赵,后赵的首领是石勒。石勒曾经俘虏过西晋一大堆臣子,他曾问过一个名臣,叫王衍。王衍一度被人们称赞,说他有高士之风,甚至说他的气节能跟古人并列;但是在铁蹄面前,王衍可就认了。石勒说,你是名士,你是高官,你给我说一说西晋是怎么腐败的?王衍说我也不想当官,我当了官也不想理政。他说的也是实话,这些世家大族不想当好官,认为处理政务是俗事,所以他们采取很消极的态度。石勒反而恼火。你不想当官还当到这么高?我告诉你,你们西晋就毁在你们手里了,你这样的人就是蛀虫。石勒弄死了这群人,倒没用刀,把墙推倒,活活把王衍等人给砸死。[11]k后来匈奴建立汉赵,从刘渊到刘聪,再到刘曜,把西晋皇帝玩弄于股掌之中,最后杀掉西晋的皇帝,于是司马氏政权不得不从北方迁徙到南方,史称“永嘉南渡”。这一次南渡是非常悲壮的一次民族迁徙,北方过不了,逃到南方,说明南方比较稳定,北方比较混乱,所以这个时候只能偏安一隅。
[1] 《世说新语·尤悔》:“王导、温峤俱见明帝,帝问温前世所以得天下之由,温未答。顷,王曰:‘温峤年少未谙,臣为陛下陈之。’王乃具叙宣王创业之始,诛夷名族,宠树同己,及文王之末高贵乡公事。明帝闻之,覆面著床曰:‘若如公言,祚安得长!’”
[2] 《资治通鉴》卷第七十九晋纪一世祖武皇帝上之上泰始元年:“丙寅,王即皇帝位,大赦,改元。丁卯,奉魏帝为陈留王,即宫于邺。优崇之礼,皆仿魏初故事。魏氏诸王皆降为侯。追尊宣王为宣皇帝,景王为景皇帝,文王为文皇帝;尊王太后曰皇太后。封皇叔祖孚为安平王,叔父干为平原王、亮为扶风王、伷为东莞王、骏为汝阴王、肜为梁王,伦为琅邪王,弟攸为齐王、鉴为乐安王、机为燕王;又封群从司徒望等十七人皆为王。”
[3] 《资治通鉴》卷第八十一晋纪三世祖武皇帝中太康二年:“春,三月,诏选孙晧宫人五千人入宫。帝既平吴,颇事游宴,怠于政事,掖庭殆将万人。常乘羊车,恣其所之,至便宴寝;宫人竞以竹叶插户,盐汁洒地,以引帝车。而后父杨骏及弟珧、济始用事。交通请谒,势倾内外,时人谓之三杨,旧臣多被疏退。山涛数有规讽,帝虽知而不能改。”
[4] 《资治通鉴》卷第八十三晋纪五孝惠皇帝上之下元康九年:“帝为人戆(痴傻),尝在华林园闻虾蟆,谓左右曰:‘此鸣者,为官乎,为私乎?’时天下荒馑,百姓饿死,帝闻之曰:‘何不食肉糜?’由是权在群下,政出多门,势位之家,更相荐讬,有如互市。贾(充)、郭(槐)恣横,货赂公行。南阳鲁褒作《钱神论》以讥之曰:‘钱之为体,有乾、坤之象,亲之如兄,字曰孔方。无德而尊,无势而热,排金门,入紫闼,危可使安,死可使活,贵可使贱,生可使杀。是故忿争非钱不胜,幽滞非钱不拔,怨仇非钱不解,令闻非钱不发。洛中朱衣、当涂之士,爱我家兄,皆无已已,执我之手,抱我终始。凡今之人,惟钱而已!”
[5] 《资治通鉴》卷第七十九晋纪一世祖武皇帝上之上泰始七年:“(武)帝曰:‘卫公女有五可,贾公女有五不可:卫氏种贤而多子,美而长、白;贾氏妒而少子,丑而短、黑。’后固以为请,荀顗、荀勖、冯皆称充女绝美,且有才德,帝遂从之。留充复居旧任。”《晋书·惠贾皇后》:“短形青黑色,眉后有疵。”
[6] 《资治通鉴》卷第八十晋纪二世祖武皇帝上之下咸宁四年:“帝悉召东宫官属,为设宴会,而密封尚书疑事,令太子决之。贾妃大惧,倩外人代对,多引古义。给使张泓曰:‘太子不学,陛下所知,而答诏多引古义,必责作草主,更益谴负,不如直以意对。’妃大喜,谓泓曰:‘便为我好答,富贵与汝共之。’泓即具草,令太子自写,帝省之甚悦。”
[7] 《资治通鉴》卷第六十七汉纪五十九孝献皇帝壬建安二十一年:“秋,七月,南单于呼厨泉入朝于魏,魏王操因留之于邺,使右贤王去卑监其国。单于岁给绵、绢、钱、谷如列侯,子孙传袭其号。分其众为五部,各立其贵人为帅,选汉人为司马以监督之。”
[8] 《资治通鉴》卷第八十三晋纪五孝惠皇帝上之下元康九年:“太子洗马陈留江统以为戎、狄乱华,宜早绝其原,乃作《徒戎论》以警朝廷曰:‘夫夷、蛮、戎、狄,地在要荒,禹平九土而西戎即叙。其性气贪婪,凶悍不仁。四夷之中,戎、狄为甚,弱则畏服,强则侵叛。当其强也,以汉高祖困于白登、孝文军于霸上。及其弱也,以元、成之微而单于入朝。此其已然之效也。……夫为邦者,忧不在寡而在不安,以四海之广,士民之富,岂须夷虏在内然后取足哉!此等皆可申谕发遣,还其本域,慰彼羁旅怀土之思,释我华夏纤介之忧,“惠此中国,以绥四方”,德施永世,于计为长也!’朝廷不能用。”
[9] 《资治通鉴》卷第八十五晋纪七孝惠皇帝中之下永兴元年:“刘渊迁都左国城。胡、晋归之者愈众。渊谓群臣曰:‘昔汉有天下久长,恩结于民。吾,汉氏之甥,约为兄弟;兄亡弟绍,不亦可乎!’乃建国号曰汉。刘宣等请上尊号,渊曰:‘今四方未定,且可依高祖称汉王。’于是即汉王位。”
[10] 《资治通鉴》卷第九十晋纪十二中宗元皇帝上建武元年:“十二月,(刘)聪飨群臣于光极殿,使愍帝行酒洗爵;已而更衣,又使之执盖。晋臣多涕泣,有失声者。尚书郎陇西辛宾起,抱帝大哭,聪命引出,斩之。”
[11] 《资治通鉴》卷第八十七晋纪九孝怀皇帝中永嘉五年:“夏,四月,石勒率轻骑追太傅越之丧,及于苦县宁平城,大败晋兵,纵骑围而射之,将士十余万人相践如山,无一人得免者。执太尉衍、襄阳王范、任城王济、武陵庄王澹、西河王喜、梁怀王禧、齐王超、吏部尚书刘望、廷尉诸葛铨、豫州刺史刘乔、太傅长史庾敳等,坐之幕下,问以晋故。(王)衍具陈祸败之由,云计不在己;且自言少无宦情,不豫世事;因劝勒称尊号,冀以自免。勒曰:‘君少壮登朝,名盖四海,身居重任,何得言无宦情邪!破坏天下,非君而谁!’命左右扶出。众人畏死,多自陈述。独襄阳王范神色俨然,顾呵之曰:‘今日之事,何复纷纭!’勒谓孔苌曰:‘吾行天下多矣,未尝见此辈人,当可存乎?’苌曰:‘彼皆晋之王公,终不为吾用。’勒曰:‘虽然,要不可加以锋刃。’夜,使人排墙杀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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