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上有件大事,叫三家分晋。韩、赵、魏本身是大夫,分晋后成为诸侯,甚至在半个世纪以后,也就是公元前403年,这三家大夫的诸侯地位也被当时周天子认可,就形成了战国七雄的局面,强雄林立。司马光的《资治通鉴》也从这一年写起。
司马光为什么从这一年写起呢?其实他在责备当时周天子——周威烈王。因为你作为最高领袖,自己打乱了祖宗家法,明明他们是大夫,这个时候升格为诸侯,天子自乱章程,那还了得?[1]我们今天看司马光这个话,许多人说他很迂腐,但是咱们要结合背景就知道,司马光这些话是给当时皇帝宋英宗、宋神宗讲的。[2]
宋神宗涉世不深,登基的时候不过二十岁,这个时候群僚要给皇帝讲历史,讲治国理政的道理,所以选择许多对治国理政有用的资料,司马光挑的第一件大事就是三家分晋。为什么要这个时候着重讲三家分晋呢?其实是让皇帝知道一点,治国理政不是闹着玩的,你作为最高统治者应当有谱吧,你定的章程礼法,不能自毁长城。但是我们说司马光也的确有迂腐的一面,因为历史总是变化的,这个章程也随着历史发展有所修正。[3]
战国时期历史就出现了明显的趋势,首先第一个大趋势,叫礼坏乐崩。有人说是礼崩乐坏。实际上您翻一翻《论语》,就会发现《论语》里头孔子说的:“三年不为礼,礼必坏。三年不为乐,乐必崩。”“礼”这个东西是损毁的,而“乐”这个东西作为一种艺术,它在师徒间耳提面命,口耳相传,它真能崩。所以孔子说“礼坏乐崩”。礼坏乐崩肇端应当出现在春秋,但是春秋和战国还很不一样。
孔子像
《论语》书影
清朝初年有一个大儒,顾炎武。顾炎武写过一个很重要的论文集就是《日知录》,《日知录》中有一则叫做《周末风俗》,他说春秋战国就是一个分水岭,春秋尊天子,战国不尊天子;春秋讲礼与信,战国不讲这一套;春秋宴会赋诗,战国不讲这一套;春秋赴告策书,战国不讲这一套。所以当时顾炎武下一结论:社会到战国产生巨变。变化发生在一百三十三年之间,这一百多年顾炎武用八个字来形容,叫“邦无定交,士无定主”。[4]这些国家没有外交的一贯原则,而士大夫也没有投靠主上的一贯原则。他们凭借什么呢?凭借的无非就是利益,他们不讲主义,这样的话社会就非常现实,原先那一套体制纷纷瓦解。
礼坏乐崩的同时又出现了社会的新的因素,如果前面说破旧的话,那么下边就是立新。历史发展到这个时间段,原先旧的贵族逐渐没落,而上升到历史舞台上的人,以前咱们称之为新兴地主阶级,当然这个话也未必概括得准确。总之这些人掌握着军功,要么给江山社稷立有大功,要么有能力,要么有知识。所以这个时期士大夫群体越来越大,他们学得文武艺,要货卖帝王家,邀君主之宠,列国也在富国强兵。
所以在这个背景之下,士阶层特别地壮大。大历史学家何兹全先生就曾经指出过,战国这个时代出现了一个趋势:权贵的没落和贤的上升。原先的权贵逐渐被拍死在沙滩上,而贤走上历史舞台。这个贤,就包括有知识、有军功,还有能力,其中知识越来越重要,而能力、军功也不可小觑,当时有诸子百家,也有纵横之士,比如说苏秦、张仪。
苏秦的故事按今天的话应该叫《杜拉拉升职记》的古代版。据《战国策·秦一》说,苏秦原先穷得叮当响,可是这个时候凭借自己一张利口,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原先回到家,妻不下饪,嫂不为炊,父母不与言。这个时候苏秦一瞅,全家人那么冷漠,这都是我的过错呀,于是有了一个著名的典故,就是锥刺股。锥刺股使得苏秦亢奋,经历了这么样的折腾之后,苏秦意识到自己水平上升了,他再次游说君主,挂六国相印,回到了故里洛阳,然后要去楚国的时候,他的家人完全改变态度,他的父母郊迎几十里,屁颠屁颠就跑去了。最好玩的是他的妻子,他的妻子侧目,对自己的丈夫极其恭敬。最夸张的就是他嫂子,她像蛇一样爬行。苏秦就问,你怎么原先对我那么傲慢,现在这么恭敬了?便有了一个成语,前倨后恭。这个嫂子也说实话,说,小叔子您又有钱,又有权。这让苏秦感慨一生,大丈夫活在天地之间,人的利益怎么能够被抹杀呢?这个故事司马光他们没用,觉得当时的人主张都不靠谱,然而它反映了战国策士的思想,你看那个时候讲的条件很现实。[5]
于是在这一系列的环境之下,摧枯拉朽,原先老牌的封建的诸侯国逐渐没落,而新兴的国家保持着生命力。大历史学家钱穆先生《国史大纲》曾经说,《史记》有《十二诸侯年表》,十二诸侯里头,到战国时期国力还非常强盛的只有秦、楚两家。但是咱们看秦楚两家都是地处蛮夷,一度中原大国,礼乐封国,对他们都非常的藐视,因为他们文明程度很低。但是你别忘了有一句话,叫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今天也是,后来者居上,别瞅落伍,但是随着历史发展,也许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等条件适应的时候就异军突起了。可是原先那些大国,逐渐崩溃瓦解,咱们看这既是历史规律,也是咱们现实的道理。咱们都是做家长的人,这个孩子,你说他今天好,明天就一定好吗?永远都优秀吗?绝对不是这样。所以我们提倡后来者居上,孩子有时候早慧也未必是好事。从这个角度讲,历史发展也有冷冰冰的规律。
于是战国称雄一盘大棋就下起来了,最后秦始皇奋六世之余烈,才能一统天下。秦并六国是中国历史上的大事,公元前230年,秦始皇开始了统一天下的步伐。到公元前221年,秦始皇完成一统天下的工作。短短十年中国大洗牌,这在整个中国发展历史上意义太重大了。贾谊说,秦始皇奋六世之余烈,因为统一工作的基础是在秦始皇之前多少代就已经进行了,比如说从秦始皇祖上的秦孝公这里就开始了一场重要的运动——商鞅变法。商鞅变法从公元前356年开始,分两次,公元前356年一次,公元前350年一次。商鞅变法是中国历史上非常彻底的一场运动,虽然商鞅身死,但秦法未败,这在中国历史上也很独特。[6]
商鞅铜方量(商鞅变法时颁布的标准量器)(www.xing528.com)
当时秦孝公的继承人就是秦惠文王,秦惠文王您可能不熟悉,但是一说芈月的老公您肯定熟悉了。秦惠文王的名字叫做驷,继承了父亲的遗训,于是进一步开疆拓土。经历秦惠文王、秦武王、秦昭王,后来是秦孝文王、秦庄襄王,到秦始皇这里已经承接了一个非常大的政治基业。秦始皇之所以十年内一统天下是有他的必然因素。最重要的因素就是秦国的改革,使得秦国实力大增。有人说过秦国就是虎狼之国。商鞅变法最重要一条,就是用军功来激励起将士杀敌的积极性。有学者推测说秦国的将士在战场上,左手拿的是人头,右手拿的是刀矛剑戟,为什么这样?是因为秦国尚首功,按敌军的人头来计功。可是敌军也不示弱,这个时候列国都在进行变法,但秦人的变法最彻底,而且秦国有穷兵黩武之风。这样的话秦始皇能够在列国争强之中异军突起。
秦国的强大除了商鞅变法的缘故,还有它正确的军事策略。比如远交近攻。这个远交近攻是谁提及的呢?这个人叫范雎,《资治通鉴》《史记》里头都提到这个人。有一个成语叫睚眦必报,和范雎密切相关。范雎本身是魏国人,是魏国中大夫须贾的门客,后来须贾带着范雎游说齐襄王,齐襄王看范雎应对得体,对范雎刮目相看,甚至想把范雎给拉拢过来,须贾就认为范雎投敌叛国,于是回去跟丞相魏齐说了自己的判断,魏齐、须贾等人严刑拷打范雎,肋骨打断了,牙齿打落了,奄奄一息,把范雎扔到厕所,让别人便溺,这是人格侮辱,肉体摧残,范雎买通了看守的狱卒,所以大命不死。后来被秦国人王稽搭救来到了秦国,到秦国改名为张禄,他曾经面对秦昭王说过一句,这个天下只知道有太后以及穰侯(穰侯是秦昭王的舅舅)根本不知道陛下。这恰恰说到了秦昭王的痛处,于是秦昭王刮目相看,在咸阳宫之中向范雎讨教治国理政的方略,如何才能称雄诸侯。当时范雎就提出一个正确主张,远交近攻。[7]
宣太后以及穰侯魏冉,一个是他的母亲,一个是他的舅舅。当时的国策是乱的,应是远交近攻,打东方没用,你应当联合东方,从近处着手各个击破。秦国方针是按照范雎的思路进行下去的。我们看秦统一的步伐照样如此。
秦国能够在很短的时间内一统天下,还有一条,就是它的制度建设非常好。今天我们叫做郡县制,中央集权制度。任何一个民族的历史上,君主权力和中央权力也都不是一开始就那么强大,是经历一系列斗争的。在上古时期,夏、商、周三代基本上是君主和贵族的联合执政。但是到了战国时期,各国都在加强君主权力,而秦国加强得最为彻底,推行郡县制。比如说咱们都知道一个重要的人,李冰——修都江堰的李冰。李冰是蜀郡太守。秦国打下蜀之后,没有封国,而是把这个地方纳为郡县,商鞅变法就是贯彻县治,在秦统一前后,其实秦国已经把郡县逐渐带到了天下,而其他国家也在推行中央集权的制度。这样的话才能够实现社会的稳定、中央权力的上传下达。所以,历史的方向对了,发展才可能势如破竹。
[1] 《资治通鉴》卷第一周纪一威烈王二十三年:“臣闻天子之职莫大于礼,礼莫大于分,分莫大于名。何谓礼?纪纲是也。何谓分?君、臣是也。何谓名?公、侯、卿、大夫是也。”“故天子统三公,三公率诸侯,诸侯制卿大夫,卿大夫治士庶人。贵以临贱,贱以承贵。上之使下犹心腹之运手足,根本之制支叶,下之事上犹手足之卫心腹,支叶之庇本根,然后能上下相保而国家治安。故曰天子之职莫大于礼也。”
[2] 《宋史》卷三百三十六列传第九十五《司马光传》:“光常患历代史繁,人主不能遍鉴,遂为《通志》八卷以献。英宗悦之,命置局秘阁,续其书。至是,神宗名之曰《资治通鉴》,自制《序》授之,俾日进读。”“安石得政,行新法,光逆疏其利害。迩英(迩英阁为宋代禁苑宫殿名)进读,至曹参代萧何事,帝曰:‘汉常守萧何之法不变,可乎?’对曰:‘宁独汉也,使三代之君常守禹、汤、文、武之法,虽至今存可也。汉武取高帝约束纷更,盗贼半天下;元帝改孝宣之政,汉业遂衰。由此言之,祖宗之法不可变也。’”
[3] 《资治通鉴》卷第一周纪一威烈王二十三年:“或者以为当是之时,周室微弱,三晋强盛。虽欲勿许,其可得乎!是大不然。夫三晋虽强,苟不顾天下之诛而犯义侵礼,则不请于天子而自立矣。不请于天子而自立,则为悖逆之臣,天下苟有桓、文之君,必奉礼义而征之。今请于天子而天子许之,是受天子之命而为诸侯也,谁得而讨之!故三晋之列于诸侯,非三晋之坏礼,乃天子自坏之也。”司马光说周天子不该许可三家大夫为诸侯,然而这样的事件在历史上并非没有。比如秦人的祖先非子为周孝王养马,被封为附庸;秦庄公击败西戎,被周宣王封为西陲大夫,赐以原大骆之族所居的犬丘之地;秦襄公派兵护送周平王东迁,秦国正式成为周王朝的诸侯国,被赐给周人发祥地岐山一带地盘。足见分封的格局,也就是周人的“礼”并不是一成不变,周王有权力进行调整。司马光这里说的“礼”,似乎带有他自己的诠释吧。
[4] 顾炎武《日知录》卷十三《周末风俗》:“自《左传》之终(周贞定王元年,前468年)以至此(周显王三十五年,前334年以后六国以次称王),凡一百三十三年,史文阙轶,考古者为之茫昧。如春秋时犹尊礼重信,而七国则绝不言礼与信矣。春秋时犹宗周王,而七国则绝不言王矣。春秋时犹严祭祀,重聘享,而七国则无其事矣。春秋时犹论宗姓氏族,而七国则无一言及之矣。春秋时犹宴会赋诗,而七国则不闻矣。春秋时犹有赴告策书,而七国则无有矣。邦无定交,士无定主,此皆变于一百三十三年之间。史之阙文,而后人可以意推者也。不待始皇之并天下,而文、武之道尽矣。”顾炎武对“七国”的说法有些绝对,但总体而言春秋战国发生社会巨变,应没有疑问。
[5] 纵横家很现实,他们以口舌左右人际关系与天下局势。据说张仪也是被苏秦激出来的。《资治通鉴》卷第二周纪二显王三十六年:“张仪者,魏人,与苏秦俱事鬼谷先生,学纵横之术,苏秦自以为不及也。仪游诸侯无所遇,困于楚,苏秦故召而辱之。仪恐,念诸侯独秦能苦赵,遂入秦。苏秦阴遣其舍人赍金币资仪,仪得见秦王。秦王说之,以为客卿。舍人辞去,曰:‘苏君忧秦伐赵败从约。以为非君莫能得秦柄,故激怒君,使臣阴奉给君资,尽苏君之计谋也。’张仪曰:‘嗟乎,此吾在术中而不悟,吾不及苏君明矣。为吾谢苏君,苏君之时,仪何敢言!’”事见《史记·张仪列传》。今天学者一般认为张仪苏秦不是一个时代人,前者秦惠王,后者秦昭王;然而把天下大势玩弄于股掌之中,是纵横家的理想。
[6] 《资治通鉴》卷第二周纪二显王三十一年引赵良之言:“书曰:‘恃德者昌,恃力者亡。’此数者,非恃德也。君之危若朝露,而尚贪商于之富,宠秦国之政,畜百姓之怨。秦王一旦捐宾客而不立朝,秦国之所以收君者岂其微哉!”然而“商君弗从。居五月而难作。”事见《史记·商君列传》。司马光基于儒家立场,对商鞅评价不高,赵良劝告商鞅之语就能代表司马光的态度。
[7] 《资治通鉴》卷第五周纪五赧王四十五年引范雎之言:“夫穰侯越韩、魏而攻齐刚、寿,非计也。齐湣王南攻楚,破军杀将,再辟地千里,而齐尺寸之地无得焉者,岂不欲得地哉?形势不能有也。诸侯见齐之罢敝,起兵而伐齐,大破之,齐几于亡,以其伐楚而肥韩、魏也。今王不如远交而近攻,得寸则王之寸也,得尺亦王之尺也。今夫韩、魏,中国之处而天下之枢也。王若用霸,必亲中国以为天下枢,以威楚、赵,楚强则附赵,赵强则附楚,楚、赵皆附,齐必惧矣,齐附则韩、魏因可虏也。”事见《史记·范雎蔡泽列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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