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瓦剌的这等好光景相当短暂,在猛哥帖木儿死后,它分裂为三,“其渠曰马哈木,曰太平,曰把秃孛罗”。(《明史·外国九·瓦剌、朵颜、福余、泰宁》卷328)而就在此前后漠北荒原的故元势力也发生了大变局,一分为三或称为“三雄”:鞑靼、瓦剌和兀良哈三卫。
○明初漠北“三雄”中鞑靼最先充当“雄主”及其与瓦剌的争斗
兀良哈三卫指的是朵颜、泰宁和福余。朵颜卫在蒙古人那里称为兀良哈,它是蒙元时代的者勒蔑及其后裔统属的部落,这支部落早在成吉思汗时代就来到朵颜山放牧生息,并以此作为光荣历史而自傲,故其被人称为朵颜部;泰宁卫是以翁牛特人为主干,于是在蒙古人那里就被直接称为翁牛特;福余卫原为成吉思汗幼弟铁木哥斡赤斤和侄儿额勒只各台统领的乌奇叶特人为主干,所以在蒙古人那里就直接称其为乌奇叶特。不过,明朝人并不太了解三卫之底细,而三卫中以朵颜为最强,因此人们往往统称其为朵颜三卫或兀良哈三卫,他们的驻牧地也就被称为兀良哈地区。
就大势而言,兀良哈三卫在明初漠北“三雄”中实力可能最弱,所以他们也是最先归降明朝的。明廷于洪武二十二年(1389)在潢水(西拉木伦河、西辽河)以北,潢山(兴安岭东支脉)至东金山(今怀德县附近)设置三卫。(《明史·太祖本纪三》卷3)宣德正统年间,三卫开始逐渐南下,牧耕于辽河与老哈河一带。从表象而言,那时的三卫臣服于大明朝廷,也理应成为其驯服的藩属,但实际上他们很阴,时不时地给大明来个突然袭击;一旦大明发动大军去攻打了,他们就会哭爹喊娘似地表示服软。确切地说,朵颜三卫就是阴毒的墙头草。当瓦剌强盛时,他们倒向瓦剌;当鞑靼强盛时,他们就倒向鞑靼。
鞑靼是明朝人对东蒙古的称呼,洪武、永乐时期为漠北地区最大的“雄主”,其首领主要是由退回漠北的元室后裔担任,拥有蒙元大汗称号,被蒙古人视作为正统。它北邻不里牙惕,西邻瓦剌,东边与奴儿干都司相接,东南与南边为兀良哈三卫、大明边疆。
与东蒙古相对应的是西蒙古,明朝人称其为瓦剌,它在明初的势力范围大致为:北括乞儿吉斯(吉利吉斯),西南、南与别失八里(由东察合台汗国演变而来,后改名为亦力把里)和哈密卫为邻,东与鞑靼相交,东南向着大明陕甘宁边外伸展。我们前面讲过的洪永时期使得自身部属摆脱蒙元可汗羁绊、走上独立发展道路的北元强臣猛哥帖木儿就是这瓦剌集团中的一位大能人和大英雄,人称其为瓦剌王,“顷胡中立坤帖木儿,始去帝号,称可汗。而猛哥帖木儿最倔强,亦立为瓦剌王,然为鞑靼部酋,非其种也,而瓦剌地在甘凉边外北山”(【明】瞿九思:《万历武功录·俺答传上》卷7)。
明人的这段话似乎讲得还算清楚,猛哥帖木儿虽然权倾一时,被人称为瓦剌王,但他毕竟不是成吉思汗黄金家族的子孙,所以很快就遭到了东蒙古即鞑靼权贵的反对和进攻,东西蒙古两大集团之间的争斗也由此开始愈演愈烈。而在这过程中谁要掌控了北元可汗,谁就可以“挟天子以令诸侯”,于是争立自身阵营里头的黄金家族子孙为汗成了当时争斗双方竞相上演的活丑剧。猛哥帖木儿死后的永乐元年(1403),东蒙古即鞑靼之阿速部权贵阿鲁台太师乘着西蒙古大能人逝世的有利机会,废除其所立的坤帖木儿,拥立成吉思汗三子窝阔台系后裔乌鲁克特穆尔,即《明实录》中所书的鬼力赤为大汗。
鬼力赤在甘肃河西边外拥有自己的领地,权贵阿鲁台立他为汗,就意味着强强组合的东蒙古势力又开始要盖过西蒙古了。而历史事实确实也是这样,自永乐元年(1403)即汗位始,鬼力赤为争夺蒙元老巢和林而屡次与瓦剌交战,虽双方互有胜负,但从大势来看,鬼力赤的势力向着东南方不断地推进,曾一度控制了哈密,毒杀了永乐帝敕封的忠顺王安克帖木儿,严重影响了大明北疆的安全与稳定。
恰恰就在这时,由于历年不断征讨与争斗,鬼力赤自身阵营里头出现了不稳,与阿鲁台的联合也维持不下去了,终于于永乐六年(1408)他为部下所废,其部众改立本雅失里为汗。(《明太宗实录》卷67)
本雅失里,也称完者秃,“完者秃,元遗裔,名本雅失里者”(《明太宗实录》卷72)。据《蒙古源流》和《蒙古黄金史纲》所载,他是忽必烈后裔额勒伯克(前文已述)之子,原名叫额勒锥特穆尔,因战乱逃奔到了中亚帖木儿帝国的撒马尔罕,后移居东察合台汗国的别失八里,当时他的“部属不过百人”(《明太宗实录》卷72)。于是他想借助东察合台汗国之力征讨鬼力赤,将汗位夺回到他们黄金家族的手中。巧在那时鬼力赤部下发动了废汗政变,将他本雅失里迎立为汗,当然,这肯定要取得东蒙古权贵阿鲁台的认可了。
戏剧性的漠北形势发展,不仅告诉人们北元汗位再次回到了忽必烈系后裔手中,而且还意味着鞑靼集团在与瓦剌集团争雄中再次占据了上风。就在本雅失里上台没多久,他与阿鲁台联手东征兀良哈地区,西讨哈密,控制河西。河西与哈密距离瓦剌较近,现在让八竿子打不着的鞑靼给控制住了,这就不能不引起瓦剌首领的激烈反应。
○明初扶此抑彼策略的实施、瓦剌王受封与明成祖第一次亲征漠北
而从大明角度来讲,国初开始对漠北故元势力进行了多次急风暴雨似的军事打击,虽说未能真正做到“永清沙漠”,但总不希望看到漠北任何一方势力过于强大,进而威胁到大明北疆的安宁。正因为出于这样的考虑,当时大明天子对漠北鞑靼和瓦剌等采取了扶此抑彼、促使其自相矛盾、自相争斗的策略。而永乐六年本雅失里上台后鞑靼势力的再度强盛,使得明成祖朱棣及时意识到,应该适当扶持瓦剌,以此来牵制势焰日炽的鞑靼。所以当永乐七年(1409)瓦剌首领马哈木等遣使主动贡马,示好归顺,并请求敕封时,大明天子朱棣一口气就封了三个瓦剌王,马哈木为特进金紫光禄大夫、顺宁王,太平为特进金紫光禄大夫、贤义王,把秃孛罗为特进金紫光禄大夫、安乐王。(《明史·外国九·瓦剌、朵颜、福余、泰宁传》卷328)
瓦剌原本还是北元汗国的左膀右臂,可现在改投了大元帝国昔日臣民建立起来的大明朝,拥有红彤彤血统的黄金家族子孙们之脸面往哪儿搁?当马哈木等三王并封的消息传到漠北时,自视甚高的本雅失里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这样的事实,遂与阿鲁台一起率众大举进攻瓦剌,想以此来教训教训这些不像话的蒙元皇亲国戚之后裔。而这时大明北疆接到这样的消息:本雅失里与阿鲁台大败马哈木等,缴获其牛马羊和辎重甚多,且还占领了和林。随后的永乐七年八月,本雅失里又杀了大明使臣郭骥。永乐帝闻听此讯,顿时勃然大怒,随即决定“发兵讨之。命(丘)福佩征虏大将军印,充总兵官”,率军10万,北征鞑靼。(《明史·丘福传》卷145)哪曾料到,昔日帮助朱棣打内战的头号功臣、“靖难大英雄”丘福却是个十足的草包,10万大军远征漠北很快就进入了本雅失里的圈套,最终全军覆没,几乎无人生还。这让一生想要成为“盛世圣君”的永乐皇帝颜面丢尽,史书记载说,当时明成祖“震怒”,遂“夺(丘)福世爵,徙其家海南”,“以诸将无足任者,决计亲征”(《明史·丘福传》卷145)。这就有了明史上有名的永乐帝五次亲征漠北的第一次。(www.xing528.com)
永乐八年(1410)二月至七月,明成祖朱棣调集了50万人马深入蒙古荒原,虽然杀敌不多,满打满算俘获或斩杀敌人600左右,再说多点1 000人不到(详见《明太宗实录》卷104、卷105和笔者《大明帝国》系列之⑧《永乐帝卷》下册,第8章,P541),但在斡难河畔明军击败了本雅失里,随即向东,在兴安岭又打败了阿鲁台,给日益嚣张的鞑靼势力予以了一定程度的打击。战败后的本雅失里在西逃和林时,为瓦剌顺宁王马哈木所杀。随后的永乐九年(1411),马哈木改立了阿里不哥后裔答里巴即德勒伯克为汗;而在这之前的永乐八年(1400),一向与阿里不哥系水火不相容的鞑靼权贵阿鲁台拥立了科尔沁哈撒儿(此人为孛儿只斤也速该次子,元太祖成吉思汗的二弟)的后裔阿岱(阿台)台吉为汗。由此一来,北方蒙古荒原上正式出现了两个对立的汗廷政权:东汗阿岱台吉、西汗答里巴。(《明太宗实录》卷140)
○漠北东西汗对峙、瓦剌逐渐称雄、鞑靼受封与明成祖第二次亲征漠北
两汗并立,瓦剌与鞑靼相互攻伐,谁也不能盖过谁,使得漠北保持着一种动态的平衡,这是当年明成祖所想要看到的北方塞外格局。可经过永乐八年的大明军远行征讨,漠北平衡格局并没有维持多久,随即出现了按住葫芦浮起瓢的情形。本雅失里被杀后,同盟者阿鲁台为躲避瓦剌的追杀而不断地迁徙。与此相对应,瓦剌现在可扬眉吐气了,甚至还有点沾沾自喜。永乐十年(1412),马哈木遣使至明廷,“复上言欲献故元传国玺,虑阿鲁台来邀,请中国除之;脱脱不花〔王〕子在中国,请遣还;部属多从战有劳,请加赏赉;又瓦剌士马强,请予军器”。对于绝对唯我独尊的永乐皇帝来说,瓦剌使臣的这番言语带有很大的不恭和骄横,于是就产生了教训教训瓦剌的念头。只是鉴于当时形势不太成熟,朱棣最终忍住了。哪想到第二年即永乐十一年(1413)正月,马哈木等又遣使至明廷,说:“甘肃、宁夏归附鞑靼,多其所亲,请给为部属。”且其“又多所请索,而表词悖慢。时朝廷所遣使敕使舍黑撒答等在马哈木所,俱不还。上(指朱棣)怒遣其使者归,命中官海童等赍敕条责其罪,且曰:‘能悔过谢罪,待尔如初,不然必举兵讨罪。’”(《明太宗实录》卷136)
就在明成祖决意要北征瓦剌之际,瓦剌的老冤家鞑靼太师阿鲁台在马哈木的步步追逼下豁然开朗了,永乐十一年五月,他遣使至明廷,上奏说:“马哈木等弑其主,收传国玺,又擅立答里巴为主,请发兵讨之,愿率所部为前锋。”(《明太宗实录》卷140)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明成祖朱棣听到最为强硬的北虏鞑靼权贵阿鲁台竟然有这样高的政治觉悟,顿时就喜不胜收,遂于永乐十一年七月,将他封为特进光禄大夫、太师、和宁王,且还封其母为和宁王太夫人,妻为和宁王夫人,俱赐诰命冠服。(《明太宗实录》卷141)没过几天,“阿鲁台奏举所部头目忽鲁秃等二千九百六十二人,列其弟请授职事。(永乐帝)命兵部如所弟授以都督、都指挥、千百户镇抚之职”(《明太宗实录》卷145)。至此,漠北兀良哈、瓦剌、鞑靼“三雄”先后皆已成为大明的藩属。
对于来降的夷虏,永乐朝廷往往予以大方的封赏,且还毫不犹豫,这是当时地球人都知道的事情。问题是现在连那个叫阿鲁台的死顽固分子、瓦剌的老冤家也在转瞬之间被明廷封为王了,底下漠北将会有什么样的格局,这是不言而喻的。瓦剌头领马哈木等可机灵着了,乘着阿鲁台与明朝尚未来得及真正合在一处的空隙时机,赶紧下手,先给宿敌点颜色看看。
永乐十一年十一月,马哈木、太平和把秃孛罗等挟持了西汗答里巴,率领3万兵马,东渡饮马河也称胪朐河(即今天克鲁伦河),并派将上漠南哈剌莽来(今内蒙古二连浩特),扬言要袭击阿鲁台。明朝开平备御、成安侯郭亮等获悉情报后认为,马哈木等人的如此行动“实欲寇边”,并将此上报给了朝廷。本来就对瓦剌骄横恨得咬牙切齿的永乐皇帝这下终于忍不住了,“决意伐之”(《明太宗实录》卷145)。这就有了明史上有名的永乐帝第二次亲征漠北。
永乐十二年(1414)三月至八月,明成祖朱棣又调集了50万人马深入漠北荒原,虽然在康哈里孩和忽兰忽失温(今乌兰巴托东)等地击败了瓦剌军,取得了军事胜利,与第一次大明天子亲征相比,歼敌人数要多了许多,但满打满算也没超过10 000人(《明太宗实录》卷152和笔者《大明帝国》系列之⑧《永乐帝卷》下册,第8章,P541)。有意思的是,大明兵士倒是饿死不少。(《明太宗实录》卷152)而对手马哈木为首的瓦剌军却沿着土剌河一路西行,跑得无影无踪。不过皇帝大人的这次亲征漠北从整体上来看还是起了点作用,瓦剌骄横的气势被打了下去,维系在漠北土剌河以西可控的势力范围,而鞑靼则占领饮马河即今天克鲁伦河以东地区,尽管东西蒙古依然对立,且都有着打击对方的企图,但皆未遂行,此时漠北大势整体上还是稳定的。
○明成祖第三、四、五次亲征漠北与漠北东西蒙古势力“新平衡”
永乐十四年(1416),西汗答里巴、顺宁王马哈木等相继死去,瓦剌权贵随即立了据说也是来自阿里不哥系的额色库为汗(【明】萨囊彻臣:《蒙古源流》卷5)。原本就想乘着瓦剌新败的有利时机而置其于死地的阿鲁台,听到强劲死敌马哈木新亡的消息,简直就要乐不可支了。他迅速召集兵马,联合兀良哈朵颜三卫,对瓦剌贤义王太平等发起了猛烈的攻击,且“大败之”(《明太宗实录》卷218)。这时明成祖朱棣意识到,漠北大势又发生变化了,鞑靼过强,理应打压;瓦剌势弱,应予以扶持。永乐十六年夏四月,他敕命马哈木之子脱欢继袭父爵为顺宁王,而后又遣使前往瓦剌,赐太平、把秃孛罗等彩币表里,对他们表示慰问。(《明太宗实录》卷199、卷218)
但仅通过敕封和赏赐慰问瓦剌权贵就能遏制东蒙古阿鲁台势力,这似乎是痴人说梦,绝对聪明的永乐皇帝当然不会只作文功,他更喜欢的和更常用的是武威。自永乐十七年(1419)阿鲁台袭败瓦剌贤义王太平等,并到大明北疆劫掠行旅之后,明成祖朱棣就逐渐萌生了再次重创东蒙古阿鲁台势力的念头,遂于永乐二十年(1422)发动了第三次亲征漠北。其实远征漠北,绝非人们一般想象得那么容易。被征讨者北虏不是傻子,一旦大明皇帝出征了,他们就利用自身的天时地利之优势来个人间“蒸发”,或言玩起了“躲猫猫游戏”。然后趁你不备,前来骚扰骚扰你。要是你真的来狠的了,他们又会溜得无影无踪。于是永乐二十年、二十一年和二十二年,朱棣尽管连续发动了三次大规模的亲征漠北军事行动,但总的来说收效不大。就在第五次亲征过程中明成祖恰恰中了北虏的圈套,最终死在北征战场上。(吴晗辑:《朝鲜李朝实录中的中国史料上编卷四·世宗庄宪大王实录一》,中华书局,1980年3月第1版,第1册,P318和笔者《大明帝国》系列之⑧《永乐帝卷》下册,第9章)
与传统农耕政权组织下的军队不善于漠北荒原作战相比,同为塞外游牧民族的瓦剌在对付同类之宿敌东蒙古鞑靼时却似乎是游刃有余。永乐二十一年九月,瓦剌新顺宁王脱欢乘着大明军进攻的有利之机,率军在饮马河大败了阿鲁台,“掠其人口、马驼牛羊殆尽,部落溃散,无所属”(《明太宗实录》卷263)。宣德六年(1431)正月,瓦剌脱欢率军进攻阿鲁台与阿岱汗,双方交战于大兴安岭,最终“阿鲁台败北,部曲离散,多于近边假息”(《明宣宗实录》卷7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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