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宣德中后期,江西按察司副使石璞等人就向朝廷上告说:“冬至、正旦行庆贺礼在我们地方上也只是遥祝朝廷新年万事顺利,国泰民安。可宁王府长史刘坚等却在我们行礼结束时,强迫大家在原处向宁王朱权行九拜礼。而后宁王千秋节即宁王爷的生日,他又通知我们朝廷命官要穿正规的朝服到铁柱宫去‘习贺仪’,这是有违礼制的,乞并罪之。”(《明宣宗实录》卷82)
○骁勇善战的宁王朱权最终只能在自己府邸内过把“准皇帝”瘾
宁王是谁?他怎么想到要在自己的藩邸过一把“准皇帝”瘾?
宁王朱权是朱元璋的第17个儿子,洪武二十四年他刚满14岁就被封为宁王。过了两年,正式就藩大宁(今辽宁锦州附近)。“大宁在喜峰口外,古会州地,东连辽左,西接宣府,为巨镇。(宁王)带甲八万,革车六千,所属朵颜三卫骑兵皆骁勇善战。(朱)权数会诸王出塞,以善谋称。”(《明史·诸王二》卷117)“靖难”兵起后,朱权为哥哥朱棣所挟持,“归北平,大宁城为空。权入燕军,时时为燕王草檄”。当时朱棣跟弟弟宁王许诺:只要我的造反大业成了,就分一半天下给你。
可等到他夺得帝位后,就将当年的诺言丢到了爪哇岛上。好在宁王也拎得清,不提当年燕王哥哥的承诺,只要求“乞改南土”。那改封到南方什么地方?朱权看好了,人间天堂——苏州!当时的苏州属于南京(不是现在南京的范围,而是包括今天江苏、安徽和上海三省)管辖,且在帝国统治者看来,那可是个富得直冒油的地方,无论如何也不能作为藩地给人,所以当朱权提出要苏州时,明成祖朱棣就直接回答:“苏州在京畿范围内,不能做藩王的封地!”朱权马上改口要杭州,以为这下皇兄总不好再找借口予以拒绝了,没想到当了皇帝的朱棣就是政治觉悟高,且还十分关爱曾被自己挟持的亲弟弟:“杭州,你要?我跟你说,当年咱老爸曾将该地封给老五朱,可后来老五并没有就藩于此。建文当政时,曾将该地封给了他的弟弟,可你看他弟弟也没福分享用啊。所以以为兄之见,老弟啊,你还不如在建宁、重庆、荆州和东昌这四个风水宝地当中选一个。”人称“善谋”的宁王岂是呆子?建宁等四地怎么能与苏杭相比,这个皇兄也太刁滑了,但他自己也不敢跟魔鬼皇兄当场顶撞。这样事情一拖再拖,拖到了永乐元年二月,也就是明成祖篡位后将近一年时,宁王朱权的封地终于确定下来——江西南昌。纵然有一万个不乐意,在那魔鬼当政的年代里,有哪个吃了豹子胆的敢说个“不”字呢?当宁王闷闷不乐地前往南昌就藩时,皇帝哥哥朱棣可体贴入微、关爱有加了,“亲制诗送之,诏即布政司为邸,瓴甋规制无所更”。这话的意思是一方面皇兄送诗给皇弟,多高的荣誉啊;另一方面,宁王到江西去生活居住的是省级官衙,而不是藩王级别的王府。有人看出了这其中的奥妙:皇兄可能要整皇弟了,这可是升官发财的绝佳机会啊!于是他就诬告宁王心有怨言,诽谤朝廷。果然永乐帝派人偷偷地追查宁王的所言所行,没想到的是,最终却一无所获。这事给宁王的震慑很大,自此以后他韬光养晦,“构精庐一区,鼓琴读书其间,终成祖世得无患”(《明史·诸王二》卷117)。
但朱权的内心就此安宁下来了?没有!从洪熙、宣德一直到正统,每到大明朝廷遇到大事或皇室难事时,朱权总会“积极”地参政议政,好在朱棣的子孙脑子都十分清楚:什么样的皇家亲戚再胡作非为,其潜在的威胁可能都不如宁王大——因为这个朱权可不一般,他“善谋”啊!所以每当朱权“积极”地参政议政时,无论是皇帝朱高炽还是朱瞻基和朱祁镇,一方面都十分客气地接受宁王的上疏,甚至事后还要进行一番赏赐,以示小辈皇帝对长辈皇叔(祖)的尊敬与关心,另一方面,对于他的上疏意见则保持着高度的警惕,甚至有时还要大加驳斥。由此一来,宁王在朝廷内外几乎起不到什么影响与作用,使得他逐渐远离原先的政治抱负,“日与文学士相往还,托志翀举,自号臞仙”(《明史·诸王二》卷117)。
可宁王内心却并没有彻底地断了那个欲念,一辈子“以善谋称”,到老时什么也没弄到,心有不甘的他便想到,偷偷地在藩邸过过“准皇帝”瘾,叫南昌地方上的朝廷命官来拜自己,也就仅此而已,兴不起什么大风浪的。所以当江西按察司副使石璞等人上言朝廷,奏报宁王府逾制不轨时,心如明镜的宣德皇帝公开说道:“宁王老成人,未必不详典礼,但官属过分耳,可稽考王府旧行礼仪,申明其制。但宁府手下僭分越礼者,令长史司遣赴京。”(《明宣宗实录》卷82)这是明的一手,那么暗的呢?明宣宗及其皇位继承者,无论是正统帝还是他的弟弟景泰帝,他们都对宗室实施了更加严厉的限制,并采取了相应的防范措施。
○防微杜渐,重申祖制,正统、景泰两朝严厉限制宗室
至少在宣德、正统之际,朝廷已明确规定:宗室不得与朝廷中央重要衙门的职官联姻。那要是已经开始谈联姻,且谈得也差不多了,怎么办?朝廷明确规定要禁止。正统元年(1436)九月,陕西秦府永寿王朱志埴上奏说,他家的妹妹选配行在通政使司右通政李锡之子李珍。大明礼部为此上奏正统朝廷,说:“李珍父亲李锡身居通政司通政,此乃喉舌要职,‘于制不当联姻宗室’。”正统帝答复:让秦府的人重选女婿。(《明英宗实录》卷22)
连宗室与朝廷大臣之间的联姻都被禁止,那他们之间允不允许有私人往来呢?不行!这也是大明祖制所规定的。正统七年(1442)十月,大明皇家老祖宗张太皇太后病逝,老太太的亲儿子襄王朱瞻墡即小杆子皇帝朱祁镇的五叔奉特别之命来京奔丧。就在朱瞻墡即将来京时,礼部尚书胡濙上奏朝廷做了提醒:“祖宗时凡诸王来朝,文武官私谒及宫府僚属往来交通者有禁。今诸王将至,请申明禁约。”正统帝接奏后明白问题的重要性,立马下令,重申祖宗禁约。(《明英宗实录》卷98)
看到这里,读者朋友对正统帝的看法可能会有所改变,没错,要说这个小杆子皇帝昏庸,甚至有点愚蠢,这确实不假,但对于自己皇权的安全,他还是充满了高度的警觉。哪怕没什么风吹草动,只要感觉还有一点点的潜在危险,他都会干脆利索地予以铲除。因此说,从皇权捍卫角度来看,他还是相当精明的。
正统二年(1437)七月,南阳中护卫指挥潘英因与在南阳的唐王发生了矛盾而上奏朝廷,说唐王府内藏有军器58 000件。小杆子皇帝听到后吓了一大跳,这是怎么一回事?在“三杨”辅政大臣的建议下,他下令给巡抚山西、河南的行在兵部左侍郎于谦查实此事。经查,这近60 000件军器系洪武年间南阳卫守城军暂寄于唐王府的,跟唐王本人没什么关系。根据于谦的建议,正统帝下令,将这近60 000件军器从唐王府内取出,存放到河南布政司衙署内贮存起来。(《明英宗实录》卷32)(www.xing528.com)
见此,可能有人要说,小题大做,明代藩王经由建文、永乐、宣德数朝“削藩”“推恩”后,哪有什么实力与资本跟中央朝廷叫板,更毋庸说是武力“靖难”造反了。
话可不能说得这么绝对,就在小杆子皇帝统治的正统末年,老岷王朱楩的两个儿子广通王朱徽煠和阳宗王朱徽焟就利用国家动荡的机会,发动了武装叛乱。
○正统、景泰交替之际朝廷坚决打击广通王和阳宗王之乱,强化对宗室的控制
老岷王朱楩是朱元璋的第18子,洪武二十四年封国岷州,故名岷王。洪武二十八年以云南新附,宜亲王镇抚,改封云南。当时有关衙门请求为其在云南营建宫殿,朱元璋考虑到云南刚刚经历了战乱,民力尚未复苏,便令岷王暂居棕亭,等民力稍纾后再作营建。建文元年,西平侯沐晟上奏说,岷王不轨。朝廷下令,将其废为庶人,迁徙至漳州。朱棣“靖难”造反成功后为朱楩恢复了岷王的爵位,但并没有调停他与沐晟之间的矛盾,对于两者之间的相互告讦,他采取各打五十板的方式糊弄着。要说这个岷王朱楩还真不是什么东西,自从恢复王位起他就肆意胡为,沉湎于废礼,擅收诸司印信,杀戮吏民。皇帝哥哥朱棣知道后十分恼怒,下令夺了他的藩王之宝和册印,提醒他别忘了在建文年间乱来而遭受幽禁的痛苦。这时朱楩似乎好过一阵子,皇帝哥哥“心疼”他,将岷王之册宝还给了他。哪知他一拿到册宝,又故病复发。永乐六年(1408),明成祖削了他的护卫,罢了他的官属。明仁宗即位后将这18叔迁徙到湖广武冈,寄居州治。很久以后朝廷才令人为朱楩建造岷王府邸,不过那时他差不多年过半百了。(《明史·太祖诸子三》卷118)
正统末年,乱折腾了一生的朱楩步入了人生晚年,他既年老又昏聩,但生的儿子倒不少,且品种多不佳。尤其是庶子广通王朱徽煠、阳宗王朱徽焟为了争夺岷王府的财产,早就与嫡兄镇南王朱徽煣闹翻了天。最初的起因是这样的,广通王朱徽煠、阳宗王朱徽焟的母亲即老岷王朱楩的小老婆苏氏鉴于自身地位不高,生怕自己的两个宝贝儿子在争夺家产时处于不利状态,居然利用老岷王的昏聩,多次溜到岷王府库里去盗窃金银。终于有一天她失手了,被人当场抓了个现行。这下可好看了,堂堂岷王府的半个女主人竟然干出梁上君子才做的事情来,这脸真不知道往哪儿搁了。苏氏羞愧不已,最终上吊自尽。偷东西的老妈死了,两个活宝儿子岂会善罢甘休,尤其是那个阳宗王朱徽焟一肚子坏水,先是“擅自拆墙开门”(《明英宗实录》卷173),“强开内外库,取去金银、罗段、文卷并承奉内使家财等”(《明英宗实录》卷177),后又上奏英宗朝廷,说嫡兄镇南王朱徽煣逼死庶母即他的亲生母亲苏氏,朝廷理应为他主持公道。正统帝朱祁镇接到奏章后不敢怠慢,派了驸马都尉井源和巡按御史一同前往岷王府调查、审讯,结果查了一圈下来发现,压根儿就不像阳宗王上告的那样,苏氏是自尽的,不是什么逼死的。于是正统帝下令,让镇南王朱徽煣将苏氏的尸体还给阳宗王,令其以礼安葬,并降敕老岷王朱楩,将事情的调查与处理结果告诉了他;同时还给镇南王朱徽煣、广通王朱徽煠、阳宗王朱徽焟等分别发出了戒谕,明确告诉他们:“如或不遵朕言,伤恩违礼,祖宗大法具在,朕不敢私!”(《明英宗实录》卷173、卷177)
正统帝这一招很猛,一下子震住了作奸犯科的广通王朱徽煠、阳宗王朱徽焟兄弟俩。但谁也没想到,随后大明帝国发生了一系列突如其来的变故,打破了原先的局面。土木之变爆发,正统天子被虏,数十万大明军全军覆没,朝廷上下乱作一团。就在这个国难当头的关键时刻,皇弟朱祁钰继任了大统,他依靠于谦为代表的一批忠诚大臣,团结全国军民,挽狂澜于既倒,救国家于危亡。差不多与此同时,在南国湖广地区的老岷王朱楩作古了,镇南王朱徽煣袭封为第二代岷王,原本就已水火不相容的岷府兄弟间的矛盾冲突也由此开始升级。
听到正统天子被俘和大明皇家变故的消息,广通王朱徽煠和阳宗王朱徽焟幸灾乐祸,但又鉴于镇南王朱徽煣袭封的事实,这对活宝兄弟觉得,应该趁此机会迅速行动。怎么行动?当时广通王朱徽煠府上有个下人叫段友洪,他的父亲段洪山是个懂妖术的人,经人推荐也来到了广通王府。这时,段友洪神秘兮兮地告诉朱徽煠:“我们这里有个退休了的后府都事,他叫于利宾,据说此人善于相术。大王要是想成大事的话,不妨将他也请来算算?”广通王一听说有精通相术的人,那就赶紧把他请来呀!就这样,军队退休老干部于利宾也来到了广通王府发挥着余热。当一见到朱徽煠时,他立即显示出极度的惊讶:“大王之相真是天下少有,当主天下!不过话得说回来,时间上好像是去年(即景泰元年,笔者注)就应该举事,再晚也不能晚于今年五六月间,你当直接发兵,东向南京登基即位。”朱徽煠听到这里,已喜不自禁,当即决定与弟弟阳宗王朱徽焟等一起马上开始起兵造反!(《明英宗实录》卷209,《废帝郕戾王附录》第27)
起兵造反要有大量的兵力,而明朝自永宣削藩后各地藩王手里只有少些警卫,哪有什么大队的人马?不过这难不倒广通王和阳宗王兄弟俩,他们让人用金子打造了一枚“轰王之宝,银饰灵武侯、钦武侯印二,改元玄武”,又模仿皇帝的做法,作了好多的敕书,然后再叫手下的段友洪、蒙能和陈添仔等,“赍印币等物,封都廒寨苗首杨文伯为灵武侯,天住寨苗首苗金龙为钦武侯,以及以银牌赐横岭峒苗首吴英头等,诱使其起兵三五十万,八月初旬来并攻武冈诸处”。但都廒寨苗首杨文伯等人的脑子很拎得清,见到广通王兄弟的所谓敕书,压根儿就没把它当回事,更不用说为他们出兵了。就这样满怀信心而去的段友洪只得怏怏而返。而就在返归的途中,他被镇南王朱徽煣的手下人给逮住了。随即消息传到了巡抚湖广右都御史李实那里,李实岂敢怠慢,马上十万里加急报告给了中央朝廷。(《明英宗实录》卷209,《废帝郕戾王附录》第27)
景泰帝接到奏报后,派了监察御史刘孜、锦衣卫指挥卢忠等立即前往武冈,与镇南王朱徽煣及湖广三司一起鞫问段友洪等人,遂又遣驸马都尉焦敬、内官李琮等前赴湖广,将广通王朱徽煠和阳宗王朱徽焟及所有干连之人犯械系至京。经审讯,岷府两王阴谋造反之事不诬。景泰帝随即下令,将广通王朱徽煠和阳宗王朱徽焟削爵为民,首恶广通王朱徽煠圈禁于京,阳宗王朱徽焟及两王家眷发往凤阳看守祖陵,谋反同党于利宾、段友洪等一概处死,并将该案通报给各地的宗室诸王。(《明英宗实录》卷209、卷212,《废帝郕戾王附录》第27、第30)
好险啊,就差一点点,要不是杨文伯与段友洪之间出了点麻烦,大明帝国历史上又一场地方藩王之乱要爆发了。由此反观,正统年间,皇帝朱祁镇在别的国家政务处理方面不咋的,但在限制藩王和防止内乱等层面上的做法还是不错的。而他的皇弟朱祁钰似乎比皇兄更有政治头脑,做得也更为细致务实。针对岷府两王之乱中广通王朱徽煠和阳宗王朱徽焟的家人及奶妈之夫在联络苗寨过程中所发挥的重要作用,为防止日后类似事情的再次发生,以景泰帝为首的中央朝廷发出了加强对各王府家人管理的诏令:“各王府内官、内使、家人、小厮,审其年貌、乡贯,造册付长史司。凡有出入,给与文凭执照。各王世子、郡主既长,自能饮食,乳母不许复入。若军民人等投充家人,影射差役,将窝藏同正犯一体治罪。”(《明英宗实录》卷213,《废帝郕戾王附录》第31)
至此,明廷对于宗室藩王的控制又一度得到了强化,甚至可以说到了无机可乘的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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