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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44帝国疼痛:三百六十年前的隐痛与伤惘

时间:2023-08-20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像一件刚从古墓里淘出的玉器,三百六十多年前的晚明就是这样一个时代:腐朽而又迷人,晦气而又诗意。种种当年往事,虽然已经整整过去了六个多甲子,但它仍然能勾引起我们的隐痛与伤惘。大约在2004年,也就是甲申之变三百六十年之际,我和本书责任编辑徐兄卫东相识于网上,言谈甚洽,进而确定了本书的写作。基于此,我企图更加努力地靠近古人,靠近三百六十多年前那些大悲的、大喜的面孔,靠近历史深处无处不存的感伤和疑惧。

1644帝国疼痛:三百六十年前的隐痛与伤惘

像一件刚从古墓里淘出的玉器,三百六十多年前的晚明就是这样一个时代:腐朽而又迷人,晦气而又诗意。作为中国历史上的最后一个汉人王朝,这个消失的时代留给后人的背影,总是充满了传奇和玄机——二十世纪四十年代,当郭沫若先生在反思这段业已远逝的风景时,写下了著名的《甲申三百年祭》。几乎可以断言,任何一个有历史感的人,任何一个企图从历史这座老宅子里有所发现的人,都会对明朝,尤其是晚明产生浓烈的兴趣。

我亦然。

1999年到2000年间,我刚从川南自贡漂泊到成都,躲在棉纺厂附近的出租房里写作我的第一部历史随笔《历史的B面》——那时候,市面上除了余秋雨,还鲜见以历史为挖掘对象的作家。次年,这部由十多篇随笔结集的书面世后,我无意中归纳了一下,其中以明史素材的篇幅,竟然占了全书三分之二以上。于是乎我恍然明白,对明朝,我那是相当地偏爱,而对夕阳衰草的晚明,更是情有独钟——万历为何从中兴走向消极怠工?天启为何对魏氏阉党恩宠有加?崇祯为何励精图治却成了亡国之君?李自成为何不能霸业有成?满洲为何能以数万铁骑纵横天下?南明为何不能作又一个偏安的南宋?季世的士大夫为何才华横溢却又醉生梦死……种种当年往事,虽然已经整整过去了六个多甲子,但它仍然能勾引起我们的隐痛与伤惘。就是从那时起,我觉得有必要以晚明史为线索,剖析在这个老大帝国分崩离析之际的几个关键人物——关乎他们的宿命与选择,也关乎他们的挣扎与陷落,拯救或逃离。

大约在2004年,也就是甲申之变三百六十年之际,我和本书责任编辑徐兄卫东相识于网上,言谈甚洽,进而确定了本书的写作。接下来是一年多的劳动。说实话,在我业已出版的二十多部大大小小的著作中,这部书是写作最艰苦,也是最认真的。写作完毕清理参考书目时,我小小的书房里堆放的参考书足足有两米多高。也许,正是站在这些前人的肩膀上,我们才能眺望到更为遥远、更为细小的事物。在本书编辑过程中,给我印象最深的,是卫东兄的严谨和认真,为了一个词,一个人物或一个官职,我们会在电话里扯上老半天。正是这种严谨和认真,让我明白为什么中华书局这个老字号出版社能够经久不衰。

言归正传。明朝的覆亡与清朝的兴起,这既是历史的偶然,也是历史的必然。历史就是由偶然中的必然和必然中的偶然结构的。但是,伴随这个老大帝国覆亡的,却是几十年的战乱与动荡,是天下汹汹导致生民百不存一——各种正史野史的记载已多如牛毛,我只想说和我有关的一点:我的老家在川南的一座偏远村庄,这座村庄只有十多户人家,周边方圆两平方公里内,还有三四个这样的村庄。其中一字排列的三个村庄,统称王场。二十年前搞改田改土时,村民从村庄四周的田野和树林中,挖出大量瓦片——这些瓦片数量极大,而且均匀分布,甚至还挖出过一些用来盛放东西的陶瓮。陶瓮里,有的放置着金银,有的放置着酒盏,还有一个放置的是一种叫黄花的干货。金银谁拿去了不知道,酒盏据说送给了来村上驻点的公社书记,黄花则被村民拿回家煮食了。

是什么人在什么年代,留下了这些东西?当时,人们弄不明白也不想弄明白,反正,祖先隔世的馈赠给他们黯淡的生活带来了一瞬间的亮色。很多年以后,我终于弄明白:原来,那些金银、酒盏以及风干如木乃伊的黄花,它们都是明清改朝换代时的产物。通过老人和文献的只言片语,我推测出,王场曾是一个相当规模的镇子,当时的兵火把这座镇子烧成了白地,而那些侥幸没有死于战争瘟疫和饥饿的幸存者,只得逃亡他乡,苟全性命于乱世。今天还存在的一个有趣的现象是,老家村庄外那生长稻菽的田野,它们居然有这样的地名:川主庙,牛马场,灯杆坝。把这些地点和村庄用线条连接起来,可以看出,它们正好组成一个街道纵横的小镇。为历史巨变寻找佐证,而其中一些佐证,竟然和自己的生活相关,这时候,历史就不再遥远,古人也不再面目模糊,我们可以请求他们靠近,还原。在这种靠近和还原中,历史再一次生动起来,逝去的古人也再一次栩栩如生。

历史写作的最大难度,既不在于史料的阙如——事实上,具有历史意识的古代中国,给我们留下了相当丰富的正史和私家史乘,甚至也不在于史识史见,而在于能否更真实地站在当事人的视角来分析问题。在我们所受的历史教育中,往往爱批评古人“囿于历史局限”,其实,那是因为我们是站在现代的门槛上看古人,在用跨元批评的方式臧否人物。基于此,我企图更加努力地靠近古人,靠近三百六十多年前那些大悲的、大喜的面孔,靠近历史深处无处不存的感伤和疑惧。历史的迷人之处恰好就在这里:我们不仅能从古人那里读出今天的影子,甚至还能揣摩出明天的消息。

今年春节,完成本书初稿后,在沱江之滨的赵化古镇,我写了一首诗,那首诗的题目叫《在晚明》,在此,我愿以它作为本书的结尾:

那时候的大地要比现在更为辽远

那时候的大地种满了水稻高粱

清明的风一直吹,吹着泥土,鸡毛帆船

和一群前往省城赶考书生

更为辽远的是京师,远在燕山脚下的京师

一群姓朱的皇帝,接连爬上高高在上的龙椅

他们每一阵紧张或平静的咳嗽

都被民间纷纷谣传,身处江湖的忠臣们

一一作出此起彼伏的解释

那时候的天空要比现在更为挺拔

冬天一般都会下一些比柳如是还要洁白的雪

每当寒梅竞发,一群忧国忧民的官员

就在旗亭里饮酒,谈心,担忧着皇帝的龙体和一个国家的命运

更多的时候他们在喋喋不休地争吵

他们全都渴望有一次进入《明史》和祠堂的体会

那时候笔直的官道曲折地通向远方,犹如布满民间的特务(www.xing528.com)

刺激着帝国和陛下的神经。当一个叫努尔哈赤的蛮子

在东北的冰天雪地里磨刀,策马,铸剑

顺便宣布他心中有七桩至高无上的悲哀和愤怒

此刻的江南,风雅的士子们从考棚里自信地走出来

接下来的节目是继续痛饮三年前酿下的米酒

那些晃荡的酒杯里,一杯叫陈圆圆,一杯叫李香君

在晚明,最苍白的那个皇帝还在夜以继日地工作

间或插上几声无可奈何的号叫和叹息

就像一匹日暮途穷的病马,妄想加快步伐

追上那轮即将沉入深渊的落日。但与此同时

在陕北,一群叫李自成或者张献忠的汉子

他们在一场紧张不安的痛哭后,发誓要洗心革面

——如果还想活下去,就不能再做帝国的臣子和良民

在晚明,江湖比以往更加热闹

古道旁的客栈里,总是拥挤着来往的人群:

背负长剑的侠客,面白无须的太监

解甲归田的伤兵,直谏下野的大臣

以及怀揣八百里加急文书往京师报警的驿卒

他们是一锅煮沸了的粥,每个人都是一粒翻滚不息的米

……

总而言之,晚明像一根精致而腐烂的青藤

结满了伤痕累累的果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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