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尺巷，古今相连，传统美德与现实教训

王鼎钧

六尺巷，一条六尺宽的巷子，由左右两家的界墙都退让三尺而成，一家姓张，一家姓吴，都是清朝的高官。为了界墙，两家本来相争，终于相让，由于张家高官写给子弟们一首诗：“一纸书来只为墙，让他三尺又何妨？长城万里今犹在，不见当年秦始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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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说这道墙，张家子弟接到京中回信，立刻把界墙退后三尺，这三尺应是市尺。这条巷子是多长呢，165米，长宽相乘，面积330平方米，这块地不算小。隔邻吴家一看对方礼让，也把界墙退后三尺。张家让步，受家训的压力，吴家让步，是受张家谦退的压力，等于间接受到张家家训的压力。张家的家训怎会对吴家产生作用？因为他们两家的文化背景相同。张家这一步固然可风可传，吴家这一步也可圈可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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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尺巷的故事有没有另一种结局？我曾设想，如果换一个舞台，换一班角色，当A家主动把界墙退后三尺，地方人士可能议论纷纷，认为A家主人失势了，斗不过B家了，他不会得到多少赞叹，有学问的人会指着那首诗，“不见当年秦始皇”，不祥的预兆，家运可能从此衰败。如果A家退后三尺，隔壁B家大概要充满胜利的喜悦，说不定把界墙向前推进三尺，占领A家放弃的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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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的事如果在纽约发生，剧情完全不同。住宅施工之前，早已用仪器把地界测量出来，在地上拉一条线，管你张府吴府，你想越过这条线，工程师坚决拒绝。如果邻居发觉你越界施工，可以向房屋局举发。房屋局一个电话，你得马上停工等待检查。即使是房子盖成了，你侵犯了邻居的产权，邻居告到法院，你得谋取和解，付出赔偿。如果对方坚决拒绝和解，你恐怕要拆房子，工程师恐怕要吊销执照。

如果，仅仅是如果，你发现对方越界反而让他三尺，他一定不会也退后三尺，他也不会跟进三尺，这三尺土地仍然是你的。这里只有三尺巷，没有六尺巷。住宅旁长巷窄如一线并非佳话，而是治安的死角，环境卫生的死角。巷内如果发生事故，你仍然要负责任。不过，很可能，你那个糟糕的邻居把一些剩余的建材堆在那三尺空地上；如果你十年不提异议，依纽约的法律，这三尺土地就是他的了，他就可以堂而皇之把这三尺土地围在他的界墙之内了。所以，在纽约，三尺巷也不长久。

【赏析】

王鼎钧，1925年出生于山东兰陵，当代著名华文作家。他的创作生涯达半个世纪，散文、小说和戏剧著作近40种，尤以散文最丰、产量最大，被誉为“一代中国人的眼睛”“崛起的脊梁”。20世纪70年代他的励志小品文“人生三书”《开放的人生》《人生试金石》《我们现代人》在台湾地区发行量达60万册。1949年到台北，1978年应新泽西州西东大学之聘到美，一直居纽约。

《闲话六尺巷》作者以古之佳话，借古说今。作者借清朝张吴两家互让“三尺”而筑墙，赞美了我国相互礼让的传统美德，继而描述了故事的不同结局，以阐明现实社会中做任何事，都必须遵法合规才能有“六尺巷”，也才能长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