蹇先艾：现当代散文名家，鲁迅先生称誉的乡土文学作家

蹇先艾

我爱山，我也爱海；我爱山的崇高，雄浑、威严，我也爱海的宽容，伟大，汪洋，如果拿这两种东西来象征人格的话，我也就最崇拜这两种人格。我是在山国里长大的人，我们的庭园便包围在纠纷的群山之中，我曾经有一个很长的时期，朝朝暮暮晤对着山上的城墙，荒坟、古庙、茅屋、圮塔与松林。我还穿着线耳草鞋，走过蜿蜒龙蟠的九溪十八涧和峦荒的山潞。我个人对于山的知识比对于海的知识多得多。海，我却很少有机会去接触或者去细细地领略。说句真话，有时候我更偏爱我们的祖国的黄河和扬子江；那两条水的天险、波涛、泥沙，与呜咽，能够给我们以更深的刺激，引起我们对于国家的命运的兴叹。我们目前需要的是生命的呼号，巨浪掀起，挣扎、搏斗，像我们那古老的江河一样。不过，海，在宁静的时候，我们也同样需要它的宽大，海涵，来培养或扩充我们的人格。我觉得我们在国难严重的时期，应当学咆哮的江河；在太平时代，才应当学浩淼的海水。

一九三六年夏天，我在青岛住了一个星期。青岛的市政，柏油的马路，巍峨的建筑，蓊郁的树木，自然值得称赞；但是我并不怎样地注意，我每天的生活总是到海边去散步，拾蚌壳，或者默坐。遥对着海景。海风拂拂地吹到我的脸上，虽然带着一点腥气与咸味；然而阻止不了我对于海的倾慕，对于海的陶醉。

我刚到青岛的那天，便在给一个朋友的信中写道：

“……黄昏时候，火车渐渐地走得缓慢起来，浩瀚的大海便展开在我们的眼前了。参差不齐的帆樯严密地排在海边。太阳不见了，天上灰絮似的云影移动着。天连水，水连天。云翳在辽阔的天空中幻变成各式各样的形体：有的像飞禽，有的像走兽，有的像层叠的山峰……”这是青岛的海景第一次给我的印象。(www.xing528.com)

次日早晨，空气异常潮湿，在细雨濛濛的飘飞中，我一个人便跑到海滨去散步。一出门，走不上几步，我的眼镜便被雨打湿了，简直辨不出路径来。终于走到海滨公园，我坐在一张褐色的石桌前，面对看大海。桌下便是一带嶙峋的岩石，有几个日本女孩在那里寻找海蟹与海螺，跣着脚跑来跑去，好像在平地上走路的样子。海上的左岸的轮廓，比较分明，迤逦着房舍的行列，红顶黄墙堆积在绿树丛中，由海边蔓延到高坡上去。山峦起伏在灰色雾縠里面，景色极其迷蒙。对面是一片镶嵌着绿林的小岛，左边海水茫茫，望不到涯涘。有两三点帆景在海上起伏；远的模糊，近影清晰。海水的呼啸，像深山里一万个瀑布声。海面有一碧万顷的波澜在摇动。靠岸是一簇一簇的白沫似的巨浪，变化迅速，不可捉摸。有时像充满了愤怒，哗哗地抨击着海岸；有时一小股一小股地跳上崖石来，又跳回去，比小孩子还活泼。我沉醉了，我的长年郁闷的心胸，得到了暂时的舒解。到了午饭的时候，我还是依恋着不肯回到旅舍去。

【赏析】

蹇先艾（1906—1994），贵州遵义人，笔名罗辉、赵休宁、陈艾利、蔼生等。现代作家。1919年冬，蹇先艾至北京读书，先后就读北京师范学校附属小学、北京师范大学附中。后毕业于北平大学法学院经济系，获法学学士学位。学生时期即开始写作，1926年参加文学研究会，与李健吾等组织新文学团体——曦社，出版文学杂志《爝火》。1930年任北京松坡图书馆编纂主任。出版小说、散文多本，被鲁迅先生称为“乡土文学作家”。抗战爆发后，返回贵州，与谢六逸等组织每周文艺社，出版《每周文艺》，后主编贵州日报副刊《新垒》。1937—1949年，靠教书为生，先后任遵义师范学校校长，贵州大学等校教授。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历任西南文化艺术家联合会常委、贵州省文联主席、省文化局局长等职。著有《朝雾》《一位英雄》《乡间的悲剧》《盐的故事》《幸福》《倔强的女人》等。蹇先艾的创作以小说、散文为主，兼及诗歌、杂文、翻译和文论，文风简朴，乡土气息浓郁。

蹇先艾的作品中体现了鲜明的地域文化特色，本文开篇即写到：“我是在山国里长大的人”，即便身处海边美景，但对家乡热土的观照和思考，仍然是作者心中难解的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