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徽庐江,北纬30度。四季分明,春秋温和。
长江水系贯穿全境,滋养了独特的人文,这里因名将辈出号称“武将之乡”。
2017年9月2日,庐江县文物局局长杨壁玉,谈及庐江名人如数家珍。
除了三国大将周瑜,近现代还有吴长庆、丁汝昌、刘秉璋、潘鼎新、孙立人等。
刘秉璋(1826—1905),淮军名将,晚清四川总督。青年中举成名,由瀚林院编修而入军幕。中法战争期间,力抗外海,指挥了著名的“镇海之役”,因击毙法将迷禄而名动天下。
带着一身荣耀入川,他最后的官场生涯,却是折戟沉沙。1895年,因“成都教案”而成替罪羔羊,刘秉璋成为历史上首位被罢免的四川总督。
重庆教案卫护百姓
刘秉璋
刘秉璋的人生,如望江楼那段百年奇联:望江楼上望江流江楼千古江流千古;印月井中印月影月井万年月影万年。
如今,望江楼仍是绝世之景,印月井已荡然无存。
光绪十五年(1889),四川总督刘秉璋,约集蜀中士绅筹集资金,在原回澜塔旧址上修建望江楼。原名崇丽阁,取左思《蜀都赋》中“既丽且崇,实号成都”之意。阁高二十八米,四重檐,八角攒尖顶。有旋梯可达阁顶,阁顶为鎏金宝顶。
落成宴会上,下属频频向总督敬酒,刘秉璋却是百般感慨。
督川三年,鞠躬为民,清廉为官,但威信难立,反而举步维艰。
名为封疆大吏,实是“救火队员”。
刘秉璋入川之时,正值第二次“重庆教案”发生。
光绪十二年(1886)六月,美国基督教士在重庆城西鹅项颈购地建房,士绅赵昌勖等以其压断地脉、有伤风水为由,联名呈请县官制止,未得断结,众愤不平。应试武生带头聚众数千,将鹅项颈美教士房屋及几处教堂拆毁。但拆毁教徒房屋时遭遇抵抗,家住杨柳街的教徒罗元义,招有打手,杀死杀伤多名打教群众,引起全城民众极大愤怒。两天之内,巴县、大足、铜梁及重庆城内美、英、法教堂、洋房、医馆全毁。川东各属州县民情汹汹,民教双方聚众械斗。
清廷对重庆教案极为震惊,1886年8月13日、23日连下两道上谕,命川督刘秉璋查办。刘秉璋委派候补知府唐翼祖、罗享奎前往查勘,会同川东道、重庆府、巴县各官同法国驻渝领事、主教商议赔偿合约。1887年1月11日,各方议定赔款合同,总计赔偿美、英、法白银26.157万两(含大足、铜梁赔款)。
1月15日,川东道奏报重庆教案人员定罪情况:罗元义、石汇处斩首示众;吴炳南、何包渔秋后处绞;余犯或杖责枷号,或饬通缉。
当刘秉璋将这个处置方案报告朝廷后,总理衙门来电要他从宽处理,即对罗元义免予处罚。李鸿章也接连打了几个电报来,劝他改判。刘秉璋一心痛惜百姓,不愿宽恕犯下暴行的教民。
这样霹雳手段的处置,却埋下了更劲爆的引线。
成都教案的“替罪羊”
马克·吐温说,每个人都是月亮,总有一个阴暗面,从来不让人看见。
光绪二十一年(1895)的“成都教案”,终成刘秉璋人生的“滑铁卢”。
作家蒋蓝对这一段历史颇有研究,据他介绍,大清一朝,成都人有到东校场举行传统“打李子”的活动,应该算是中国城市狂欢序列里甚为奇特的风俗。
1895年5月28日,端午节当天,肩挑箩筐售卖李子的小贩,简直无法计数。“向例在城东南角城楼上举行,上下对掷如雨,聚观者近万人。”
洋教士斯蒂文孙、启尔德也前往东校场看热闹。由于人多拥挤不堪,他们与几个小孩子发生口角。愤怒之下,他们把几个小孩拉进福音堂教训了一番。
于是,一个谣言立刻传遍了东校场:“在东校场南侧的四圣祠美道会教堂前,一个传教士用奇异的糖果诱哄路边儿童进入教堂,拿来做实验,并把孩子吃掉了。”
“这一幕被好事者一口咬定亲眼所见,说得钉子都要咬断。”蒋蓝说,民众当晚将教堂、教士住宅及附设的诊所一并捣毁。华阳县知县黄道荣接报后,带兵前往弹压,迎接他的是雨点般的石块,轿子被砸得千疮百孔。
及至深夜,群众又冲到平安桥、城南的一洞桥(今向荣桥),将天主堂和法国传教士住宅捣毁,次日又陆续捣毁了玉沙街基督教传教士住宅、内地会福音堂和陕西街美以美会教堂及诊所等,洋人们不得不跑到当地官员家里躲避。
局势完全失控,刘秉璋已不敢再派兵弹压,直到两天以后方告平息。
“成都教案”共有王睡亭、杨仲牵等七人被判死刑,郭炳辉等十七人枷杖充军,清廷赔偿了百余万两白银。在巨大压力下,清廷将四川总督刘秉璋及以下十几名官员革职,永不叙用。
支持开办新式学校
在人间,戏剧需要各样的角色,是遵从命运安排,还是自我调换?(www.xing528.com)
早在李鸿章军中任职时,刘秉璋就认为自己不适合当武将。
他觉得自己更像个文人,罢官归田后曾作诗慨叹:“元龙意气昔何如,荏苒光阴付子虚。死犹腐草萤光点,生比寒花蝶梦苏。”
所以,刘秉璋对发展四川教育十分重视。原来四川乡试中举的名额只有六十名,副榜只有二十名,刘秉璋向朝廷请求增加四川乡试录取名额二十名,使得士皆有振兴之气,读书之风更盛。
1892年,在刘秉璋支持下,四川第一所新式学校洋务学堂在重庆设立。这所新式学校以西式为主,历史、地理、数学等取代了旧式的四书五经和八股文。他还多次向朝廷请求对那些办学有功人员予以奖励。
刘秉璋还重视地方理财、整饬吏治,减轻民众负担。他上任伊始,即要求对各地方州县官吏严加考核,如有不堪胜任者,一律辞退。他一面颁布政令,严格要求各级官员不准贪污受贿,不准勒索百姓,另一面经常派人到各地明察暗访,一旦发现有搜刮民脂民膏者,立即参奏弹劾,决不姑息。他先后多次拨出专款,发放麦粮等,组织移民川边屯垦。此外,还兴修水利,改善交通。
刘秉璋被罢官后回到安徽庐江老家,过着闲适的隐居生活。尽管朝廷于光绪二十五年(1899)再度征召,他却托病不出。
因感生平之经历,他自撰联语,悬于书室:“人心不同,每为热肠忙里错;天鉴有赫,试将冷眼静中观。”
他藏书五万余卷,藏书处取名“远碧楼”。爱好收集石碑,凡是能够看到的古代石碑,都收了下来。无为县现存其所藏的一百多块石碑,跨宋、元、明、清四代。
刘秉璋主持修建的望江楼(崇丽阁)近景 摄影 杨涛
庐江万山镇长岗村,三面环山的刘秉璋墓
他传承培育好家风,告诫人们“不撒谎,可到存诚地位;吃亏,便是强恕工夫”“欲平盛壮难平气,且读儿时熟读书”“忍愤怒,如勒奔马;谨言语,若塞溃堤”等。
刘秉璋十分重视教育,为家乡捐建了三乐堂书院、南京庐江试馆,培养了一大批有用之材。其四子刘晦之是著名的实业家和收藏家。其收藏的文物堪称海内一流,尤其是龟甲骨片和青铜器,世间罕有。1936年,刘晦之将历年收集的龟甲骨片,请人拓出文字,集为《书契丛编》,带给在日本的郭沫若,供其研究。郭沫若见后叹为观止,从中挑选了一千五百九十五片,研读考释,据此著成了甲骨学上具有重要意义的巨著《殷契粹编》。
维桑与梓,必恭敬止。刘秉璋在庐江地位甚高。
据庐江县文物局局长杨壁玉介绍,刘秉璋墓位于合肥市庐江县万山镇长岗村,三面环山,山脚有口大水塘。墓道左右分别立木结构碑亭两座,内各立花岗岩质石碑一块,一块是“重修刘秉璋墓碑记”,一块是王闿运撰写“刘文庄公碑铭并序”。
纵观刘秉璋一生,青年成名,中年得志,晚年跌宕。不管是“镇海之役”的英雄,还是铩羽而归的总督,他配得上郁达夫说的那句狠话:“像个英雄一样回家,否则永远不要归来。”
题外二则
交恶汪太守
刘秉璋刚任四川总督时,颇为倚重提督钱玉兴、营务处总办道员叶毓荣。官员升任多出自两人之手,难免有借权受贿的嫌疑。
当时官员队伍膨胀,连外国人也洞若观火。1897年,到成都的法国人马尼爱说:“衙署既多,官员亦众。候补者、褫职(即罢官)而谋开复者,为数不下万人。有秀才出身者,日洒扫乎街道;有举人出身者,竟挑水而推车。”
光绪十四年(1888),重庆知府汪鉴因功调任成都知府。其下属成都府同知余某、知县袁某等共四人,“皆赋闲过久、贫至断炊”。汪鉴向刘秉璋代求各委一缺。刘秉璋以四人无甚劳绩,再三拒绝。汪鉴愤然:“果真非钱不能得缺耶?天理人情安在!”
刘秉璋大怒:“汝一知府有许大?太忘形矣!”汪鉴冷笑回应:“知府虽不大,然当年我做御史,也曾劾罢不肖总督、巡抚几人。”刘秉璋更怒,举茶碗摔地。汪鉴也摔掉茶碗说:“摔碗嘛,我比你更会摔!”说罢,拂袖而出。
藩司崧蕃、臬司文光见不成体统,劝说汪鉴:“此事明日终须请罪,公私始可曲全。”众人也劝慰刘秉璋。汪鉴为顾及官场颜面,遂于次日向刘秉璋赔罪,但坚称其所请无错。
刘秉璋则说:“此四人必委。”次日,四人居然各得一缺。但刘秉璋、汪鉴自此私交变恶。几月后,汪鉴自请调入京城。
不久,御史钟德祥弹劾刘秉璋用人不当。清廷以滥举之罪名,降旨刘秉璋革职留任。
挚友李鸿章
1862年2月,清廷与太平军激战正酣,李鸿章率六千人救援上海。
深感军中缺少治军人才,李鸿章遂给朝廷上了一个要求调用刘秉璋的奏折:查有翰林院编修刘秉璋,沈毅明决,器识闷远,能耐艰苦。臣与为道义交十有余年,深知其结实可靠。该员去冬由安庆经过,督臣曾国藩一见大加器许,谓为皖北人才。
8月4日,皇帝下旨批准刘秉璋留于李鸿章军营,酌量委用。初到上海,刘秉璋主要帮李鸿章管理全军营务,书写战报,用西洋方法操练军队。
1863年8月25日,刘秉璋率领吴长庆、潘鼎新等部,在“常胜军”的配合下,攻下浙江嘉善附近的枫径镇。9月1日攻下西塘,俘虏太平天国将领施得桂。因为战功,刘秉璋授翰林院侍讲学士,遇缺待补。
刘秉璋本来是读书人出身,军旅之事非其所长。1866年12月,李鸿章出任钦差大臣指挥围剿捻军时,刘秉璋多次向李鸿章提出要解除自己的兵权。李鸿章与他约定,等军务结束,准他离开。
因为两人既是师生又是朋友,李鸿章在为刘秉璋七十岁生日写的序中说:“余念吾二人者,少相师友,长托肺腑,戮力行间,同甘苦者有年。”后来刘李两家多有联姻。刘秉璋的大女儿是李鸿章长子李经方的原配;刘秉璋的大儿子刘体乾,娶了李鸿章的侄女为妻。
(本文原载于2017年9月14日《华西都市报》
封面新闻记者:仲伟 庐江县文物局供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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