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简介|
丁宝桢(1820—1886),字稚璜,贵州平远(今织金)人。道光二十五年(1845)迁往平远州进修,咸丰三年(1853)中进士,改翰林院庶吉士,自此步入仕途。丁宝桢是洋务运动的重要成员,曾诛杀骄纵不法的大太监安德海。丁宝桢做事重大义、知变通、重实效、为政清廉,他创办了四川近代第一座机器制造工厂“四川机器局”,还先后治理黄河和四川都江堰。主要作品有《四川盐法志》《丁文诚公奏稿》等。
余秋雨在《文化苦旅》中形容四川人,像冲出峡口的山洪,有些叛逆,但叛逆得瑰丽而惊人。
光绪二年(1876)冬。成都东门外牛市口。
一个寒风凛冽、漫天飞雪的日子,晚清四川最出名的总督丁宝桢来了。
督川十年,他人生最精彩之处不是脍炙人口的“宫保鸡丁”,而是与盐枭王朗云的殊死之搏。
2017年7月25日,王氏家族后裔、作家王明亮,在自贡市图书馆开讲“盐场望族河东王”。
四川总督与叛逆者,一段恩怨情仇,回荡百年。
丁宝桢 绘图罗乐
踏雪遁迹
光绪二年(1876)十二月,老成都突然下起雪来。
这是十年未有的大雪,隔牖风惊竹,开门雪满山。
到十二月初三,这漫天的风雪有停住的迹象,就近的龙泉山,也泛出初晴的光亮。
残雪压枝,屋内却是暖意融融。眼看曙色将临大地,代理川督文格,推开小妾朱氏的手,唤丫鬟进来梳洗。
朱氏睡意蒙眬地说:“老爷,再睡会儿呗。这样的天,不见得这样早去办公事。”
文格叹口气:“今天新总督上任,这位大老爷可是惹不得,西太后身边的红人、后宫总管大太监安德海就是他杀的。”
为迎接新任总督,文格昨天将一切布置妥当,他将率文武官员,在东门外迎新督。
其实,这是一次滑稽的迎接。
东门外的五尺官道上,车马辚辚,滚动的车轮碾碎了地上的冰雪。
官员排成两列,翘首盼望。马车近前,酷似总督仪仗,但车内只有两位女子顾盼生风。
文格和大家面面相觑,总督呢?
突然,城内一匹快马飞驰而来,“新任总督已到大堂,各位快去谒见。”
原来,丁宝桢已于昨夜冒雪入城。五十六岁的丁宝桢,挟风雷而来。临行前,丁宝桢受光绪帝召见,授头品顶戴、太子少保,兼兵部尚书、都察院右都御史衔。代替吴棠,署理四川总督一职。
丁宝桢是来收拾吴棠留下的烂摊子。吴棠入川,因循守旧,自己咳咳喘喘,把四川弄得百病缠身。光绪二年(1876)前后,东乡(现宣汉)民众不堪政府横征暴敛,遂抗税抗捐。吴棠和文格派提督李有恒率军剿办,李有恒纵兵剿杀烧掠,百姓伤亡数千,酿成震动大清的“东乡血案”。东乡义士袁廷蛟赶到北京,托川籍京官上奏皇帝。民愤难平、言官参劾,皇帝只有委派丁宝桢来收拾残局。
但丁宝桢面对的,还有财政糜烂,入不敷出,当时四川全省税收不过210万两白银,支出则达500万两白银。如此大的缺口,兴盐政,是他盘活四川经济的一个重要棋子。
望族崛起
在自贡自流井,王氏家族崛起百年,至今不衰。
2017年7月25日,四川省民间文艺家协会会员、作家王明亮,在自贡市图书馆主讲“践行大义精神的盐商典范王三畏堂”。
自贡盐场古称富荣厂,分东场(自流井大坟堡)、西场(贡井)。太平天国军兴以后,“川盐济楚”拉开了自贡盐业大发展的序幕,大批盐商崛起。自贡盐商四大家“王李胡颜”之首,就是著名的王三畏堂盐业家族集团。
王明亮说,王三畏堂是自流井珍珠山王宝善祠木支的一个堂名,是旧学堂大安寨“桂花湾宅院书馆”馆头卢静斋,参照孔子的“三畏”,“君子有三畏,畏天命,畏大人,畏圣人言”而新定义的,意为“敬畏天地,敬畏朝廷,敬畏圣人之言”。
王朗云,正是王三畏堂的“中兴人物”,从道光末叶(1850)到1949年,王三畏堂已逾八代,历经王朗云、王惠堂、王达之、王作甘、王如东、王守为、王文琴、王德谦时期,王氏家族兴衰起伏,名扬巴蜀,叱咤风云一百年。
道光中期,王朗云利用陕西商人资金开凿盐井经营成功。值太平天国兴起、淮盐阻运,清廷特许转由川盐济楚之际,广运广销暴富,王三畏堂迅成19世纪中叶最大的手工业工场资本集团之一。极盛时期,王朗云拥有黄黑卤井40余眼,推水用牛1500余头,日产卤水1100余担,火圈(天然气井锅口)700余口,管理人员200多人,常年雇工达1200余人,资本达白银100多万两。开设广生同盐号总理运盐,分支远及重庆、宜昌、沙市、洋溪、汉口等地。开办多种相关产业,如连接卤井和火灶之间的大通枧,卤水买卖的总办机构。在泸州、江津等地设有福昌生商号,专门经营粮油副食品,设广生钱店兑换银钱,纱店贩卖洋纱。田土遍布富顺、威远、荣县、宜宾数县,年收租谷1.7万余石。
丁宝桢在奏章中称,王朗云“富甲全川”,家产逾白银千万两。如果按今天的福布斯富豪榜排名,王朗云至少可以进前百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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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物资匮乏的晚清,盐业无疑是地方政府的经济命脉。
在高级军师、首席盐运官唐炯的谋划下,丁宝桢开始了史无前例的盐业改革,官运垄断盐利,砍掉所有的中间环节,政府出资收购所有盐井的产出。泸州设立“官运总局”,在各盐井、盐灶处设立“厂局”,在各个销售区设立“岸局”;首先厂局向各个盐井、盐灶包买食盐,然后组织运输到各个岸局,由商人在各自销售区定价销售。
自贡大安寨,王朗云曾在此击败太平天国义军
到光绪五年(1879),四川合计收取盐税150余万两,比未办官运商销法之前,增加将近一倍。加上川盐垄断之后销往贵州、云南,收入骤增至500万两,与四川其他税收之和相当。
丁宝桢的盐业新政,对王朗云是致命一击。场盐官收,不能操纵盐价,岸盐官运,危害自己运权,遂进京打通关节,并上控户部、都察院。他甚至放言:“舍了扇子坝,也要斗赢丁宝桢。”
对抗官府,王朗云已有前车之鉴。同治年间,四川总督骆秉章在自流井设立“水厘局”和“盐厘局”,向井户同时提前征收“水厘”和“盐厘”,遭到盐商的激烈反对。王朗云率众商捣毁了水厘局。骆秉章下令将王朗云抓捕入狱,富顺知县陆玑问:“你一个捐纳虚衔士绅,有什么了不起,太忘形了。……你晓得官官相卫否?”王朗云答:“哪有你这样问案的?我要上控。……我只晓得钱能通神。”
当时,陕西、四川等大旱闹灾。果然,身陷囹圄的王朗云叫家人拿出七万两银子赈灾,捐得按察使,御赏二品顶戴及三代一品封典。骆秉章无奈,只有让陆玑恭请王朗云出狱。
到丁宝桢时代的王朗云,已是私财多,魔力大。正如《悟空传》里所说:“我若成佛,天下无魔;我若成魔,佛奈我何。”
光绪三年(1877)四月,丁宝桢的奏折摆在慈禧太后面前:“四川富顺县灶绅候补道王照余(王朗云)私通六部,富甲全川……倚恃富豪,欺压乡里。亟应从严惩办,着即先行革职,提省确切审办。”
慈禧看了说:“富甲全川算他有钱,六部是咱们的耳目,岂能私通?这丁宝桢言过其实,不应尽信。”
有了慈禧太后模棱两可的处理,王朗云联合其他商人和在京川籍官员,大造舆论,直指丁宝桢的川盐官运令百姓不堪其苦。有御史奏曰:“川盐改归官运,开销糜费,征收款项牵混,杂款名目繁多,以致商民交困,开支薪水勇粮为数甚巨,于国计民生两无裨益。”
舆论如潮,清廷无奈,只得将丁宝桢降级留任。
如此结局,让丁宝桢大为讶异,一个地方盐商,何能手眼通天?
逼上绝路
“要想做一个真正的英雄是没有选择余地的,往往是要么成功要么成仁”。初次挫败的丁宝桢,已是杀机陡起,他不要成仁,只要成功。
回到内府,丁宝桢很是愁闷,有何计策能置王朗云于死地。丁宝桢上任带来两位宠妾,一个是金姬,一个是钟姬。金姬聪慧,钟姬精明,时有官员奉承总督,多托二位姬妾吹风。
金姬说,大人勿忧,妾身听说王朗云自恃财大气粗,必有不法之事,大人可放出耳目,多搜证据。一旁的钟姬插言,都说英雄难过美人关,听闻王朗云有强买民女之事,大人若查实,可大做文章。
依二姬之见,丁宝桢令唐炯放出耳目,打入王家,密访王朗云劣迹。
据《东华续录》记载,光绪五年(1879)三月,丁宝桢又上一折,除了“倚恃富豪,欺压乡里”这一原罪,还称王朗云私设引局抽收井厘,侵吞公款,并占已字民女为妾等。
这是奏王朗云公然对抗官府,还强占民女,慈禧太后命丁宝桢彻查。
夜里,一匹快马从成都疾奔自贡大安寨,这是王朗云安插在丁宝桢左右的耳目。
其实,王朗云早在丁宝桢上折之时,就已做万全准备。等信使发出警报,王朗云急急离家逃亡。待差役到其家中时,他已经离家两日,已顺夔州(重庆)而下,直奔湖北避祸,这一逃亡就是四年。
在家族兄弟多方打点之下,富顺官方为其遮掩,缓怠此事。王朗云悄悄回到自流井,在卫坪镇板仓度以晚年。
光绪九年(1883),王朗云病逝。
王宝善祠改建为珍珠寺小学(现东方小学),只有两个石狮子遗存邓科摄
玉川公祠保存较为完好
百年传承
一代盐枭的终结,与一代总督的功绩,同样载入史册。
历史自有定论,我们不妄议对错。如泰戈尔所说:“你可以从外表的美来评论一朵花或一只蝴蝶,可你不能这样来评论一个人。”
自贡市自流井区纪委宣传部黄睿说,王朗云善抓机遇,敢于冒险,凭借“川盐济楚”的机遇,使王三畏堂盐场迅速崛起。从商人的角度来看,无疑是非常成功的。但王朗云更为成功的是重视子弟教育,促成了良好家风的形成。除兴建多所书院、学堂外,在其家族《家训》中特别突出爱国、孝道、廉洁、修身等主题,主张“穷不失其志,富不失其仁”,要求后人做人做事要“足踏实地,卓然自立,而外物不足以夺之”;告诫子孙,如果从政,则要为官清廉,不取不义之财。
王明亮在讲座中提到,王朗云晚年担心后代子孙变卖产业“不能守成”,特在板仓坝新建规模宏大的玉川公祠,与三房弟侄议定制定“井田碑”,申奏清廷立案,刻碑于玉川祠,要求“子子孙孙务必遵守”。王三畏堂制订的这一公业“家法”,规定族人必须拿出家产抽成行善、助学、济贫、救弱,补助生育妇女和老死,对贫苦、寡妇、老农周济和生老补助形成一种家族惯例,家业固定抽成用于社会公益制度化。此外,王朗云还首倡主资在富顺县牛佛渡增设“义渡”;并主张“义学”制度等,惠及乡邻子孙。
一善染心,万劫不朽。百灯旷照,千里通明。
至今,在自贡自流井,丁宝桢可能是籍籍无名者,王朗云却是英雄一样的存在。
(本文原载于2017年8月17日《华西都市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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