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简介|
吴棠(1813—1876),字仲宣,号棣华,安徽盱眙县(今属江苏)三界镇(今安徽明光市三界镇)人。吴棠是清朝镇压捻军最著名的地方守令之一,因守城有功,政绩卓著,于咸丰十年(1860)补徐海道,旋授徐海道员。咸丰十一年(1861)擢江宁布政使,同治二年(1863)实授漕运总督,三年署江苏巡抚,次年署理两广总督。同治七年(1868)调任四川总督,后署成都将军。光绪元年(1875)因病奏请开缺。二年(1876)正月奉上谕准其开缺,同年病逝于安徽滁县(今滁州)西大街吴公馆。著有《望三益斋诗文钞》《望三益斋存稿》,现藏南京图书馆古籍部。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惊觉相思不露,原来只因已入骨。
2017年7月29日,成都市文化馆,浸润于江南的吴侬软语中,就像一场隔世幻梦。《牡丹亭·游园惊梦》片段,于7月29日、30日,分别在成都市文化馆和蒲江明月村上演。
这是苏州昆剧院的成都之行,一袭水袖丹衣,一曲醉人惊梦。昆曲入川,牡丹亭下一缕芳魂,已悄然穿越一百四十九年。
同治七年(1868),四川总督吴棠,携一班昆曲科生入川,“舒颐班”就成官场享乐之消遣。可惜,川人不谙吴语,久而生厌。1911年后,舒颐班因难以为继而解体星散,名角周辅臣、苏一凤改搭川班。
风雅川督吴棠,引一段梨园佳话,却留一段残败苍凉。
吴棠
玩音乐的“抄手总督”
成都的7月,天气从未这般诡异和暴热。
一到傍晚,阴沉的云卷着密密的黑,压抑着空气,不时伴随惊雷和闪电。
红星路二段70号楼顶,有一丝风,但俯瞰华兴街口的悦来茶园,说不出的沉闷。
四周高楼林立,悦来茶园和锦江剧场,谦卑地伫立于灯火繁华之中,显得渺小。
小,是地表上的视角意义,但它的内里别有韵致。
吴棠的官家戏班——舒颐班,最后的命运终结于此。如今的悦来茶园内堂,还竖立着这段历史的见证——“三庆会旧址”的雕花木刻。
拜雅特在《隐之书》中说:“如果待在你炽热的光里太久,我一定会枯竭,然后渐渐逝去。”
川剧著名戏班三庆会演出的旧址
如果把这句话定义为舒颐班和吴棠的隐喻,它就包含着戏剧的生长哲理,没有合适的生存语境,任何灿烂的艺术都会枯萎。
吴棠入川,恰逢四川的安乐之年。
前任总督骆秉章剿匪肃贪,四民乐业,吏治清明。吴棠自谓才识难比骆公,凡事墨守成规,不作更改。
清末周询《蜀海丛谈》中记载的吴棠,把自己定义为风宪官:“一省政权,应出自藩、臬两司,总督监察于上,有舛误者纠正之,贪劣不职者参劾之,不必事事过问也。以故节署机务清简,日惟从容坐镇。”
直白地说,就是:“我高高在上,监察百官、纠劾不法就可以了。藩司、臬司主管一省政权,我不必事事过问。”
这样当总督,当然很闲,有大把时间玩。用四川话来说,他就是“抄手总督”。
“抄手”,表示一个人无所事事、不作为,把手都抄起来了。李劼人在《大波》中写道:“管他怎么样,总比卖抄手的好!”
所以,吴棠每天上班的时间安排相当松弛,每天早晨接见下属官吏,听他们汇报完毕,就开始批阅公文,指示幕僚向朝廷写奏章。
一到午时,就打卡下班,召舒颐班到官署演剧。
吴棠妙解音律,还喜欢在官署内的习静园与同有爱好的幕友,吹笛谱曲玩音乐。“俺曾见金陵玉殿莺啼晓,秦淮水榭花开早,谁知道容易冰消!眼看他起朱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这青苔碧瓦堆,俺曾睡风流觉,将五十年兴亡看饱。”
昆曲之中,《牡丹亭》《长生殿》《桃花扇》,为古代戏曲文学不朽之作,吴棠尤爱《桃花扇》。
桃花扇是侯方域、李香君定情之物。孔尚任以此记录着男女主人公的沉浮命运,又用它勾连出形形色色的人物活动。
一把纤巧的扇子,不仅串络着纷乱的历史人物与事件,也为居于蜀地的吴棠扇动着久违的乡情浓语。
苏州昆剧院青年演员刘煜、吴嘉俊演出《牡丹亭惊梦》一折 摄影吴孟岭
昆曲入川与士绅文化
2017年7月30日,跳蹬河附近的沙河丽景小区,绿意森森,包围着窗外的景致。
四川省川剧音乐专业委员会副主任兼秘书长彭潮溢的书房里,琳琅满目的戏曲音乐书籍大多泛黄。关于吴棠的记载,仅有两段史料。
对于舒颐班、三庆会,以及苏昆之于川昆的演变,他娓娓道来,仿若一幅漫谈的曲艺画卷。
彭潮溢说,满人入关,八旗子弟为官,非常注重汉文化的发展。苏昆有富丽华美的演出氛围,附庸风雅的刻意追求,完全摆脱了市井文化,特别受宫廷宠爱。昆曲作为士绅文化的代表,堂而皇之地进入官衙,受到地方名流的追捧。
乾隆时,川陕总督岳钟祺与四川总督福康安,都善养歌舞伶人,搬演昆曲,用于宴乐助兴。(www.xing528.com)
但在民间,昆曲零星散落,不成气候。据民国初的《蜀伶杂志》载:“康熙二年(1663),江苏善昆曲八人来蜀,俱以宦幕寓成都江南馆合和殿内,时总督某亦苏人,因命凡宦蜀得缺者,酌予捐赀,提倡昆曲,以为流寓蜀中生计,蜀有昆曲自此始。然初仅此邦(帮)宦幕坐唱而已。”
对于新鲜事物,成都人乃至川人,都保持着天然的热度。但昆曲是个例外,走在大众生活的半途就自然夭折。
悦来茶园的演出剧目牌
外因的压迫,挤占了昆曲的生存空间。嘉庆四年(1799),爱新觉罗·颙琰下旨,“嗣后各省督、抚、司、道署内,俱不许自养戏班,以肃官箴而维风化”。
彭潮溢说,昆曲入川生存的基础,就是官办文化,它的思想、韵味、唱腔都适合官绅口味。陡然跌落民间,星火渐灭。
这就是艺术的尴尬,往往在前进的途中,逐渐树影凄凉,花蝶匿迹,果实无存,最后到达一个荒漠。
同治七年(1868)后,吴棠的到来,又为荒漠种植了一片绿。梨园子弟白发已新,忆起当年节楼歌舞盛况,不胜唏嘘。每到午后,总督署内,冠裳会集,舒颐班献技,但见谢傅风流,遏云绕梁。
但舒颐班大多为总督服务,观众不变,剧目更换就慢。彭潮溢说,因为它的唱词唱腔太文雅,听者不仅要有江浙一带的语言基础,还要有曲牌基础和文化基础,老百姓很难懂得起。
没有传播力,就没有生命力。眼看舒颐班的日子举步维艰,吴棠以舒颐班曲高和寡,考虑戏班几十人以后无法养活自己,以乡党的名义集资为戏班购买良田百余亩,并以江南会馆为常住地。
昆曲在此授受相承,先后经历了同治、光绪、宣统年代以及辛亥革命,确实也出了一两代名角,但1911年后,舒颐班还是解体星散。“资阳河”流派名丑乐春遂邀请昆曲“舒颐班”名净周辅臣、名旦苏一凤、名场面赖家祥等入“雁江大名班”,引进大批昆曲优秀剧目,移植为川剧高腔。
昆曲入川的演变,也变相折射川剧的演变。彭潮溢说,辛亥革命后,成都艺人自发组织了川剧班社“三庆会”,汇集当时包括昆腔、高腔、胡琴、弹戏、灯戏五种声腔的“长乐班”“宴乐班”“舒颐班”“彩华班”等部分演员,共一百八十余人,行当齐全、名角荟萃。先后公推康芷林、杨素兰、萧楷臣等任正副会长,结交社会名流,排演新戏,培养演员,保留了一批“窝子戏”,如《离燕哀》《金钗细》《意中缘》等。
“三庆会”前后活动达三十余年,这就是悦来茶园的前身。“三庆会遗址”的木刻,摆放于茶园内堂,意义也在于此。
吴棠是贪官还是清官?
在晚清的官场里,吴棠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守旧派,特别是督川七年,建树甚少,只有创建尊经书院,稍显一点政绩。
尊经书院成立于同治十三年(1874),由川籍洋务派官僚、当时退居乡里的工部侍郎薛焕等十五人倡议,四川总督吴棠与四川学政张之洞筹划,在成都南校场石犀寺附近修建,以“通经学古课蜀士”。书院山长中,王闿运无疑是最出名的,其弟子宋育仁、廖平也成为世之名士。
吴棠的前半生还是可圈可点,战捻军、理漕运,锄强扶弱,体恤民情,是一员能吏,也是一员廉吏。
《清史列传》记载:“(咸丰)四年(1854),太常寺少卿王茂荫疏荐人才,称棠捕盗认真,士民称颂,上命杨以增察看。以增称棠实心任事,始终不懈。得旨免补知县,以同知、直隶州即补,并赏戴花翎。”王茂荫疏荐人才时称吴棠“捕盗认真,士民称颂”一事主要发生在吴棠署邳州知州期间。
贡发芹在《王茂荫与吴棠的君子之交》一文中有详细描述。咸丰二年(1852),邳州大水,岁荒盗炽,由于吴棠在清河县知县任上严禁胥吏苛派,严禁赌博,严治盗贼,政绩称最,因此清廷委派吴棠署邳州知州。吴棠认为盗亦赤子,积恶者必锄,协从者宜解散也。履任后,亲率壮丁,按名指获,置诸法。设局倡恤,收养弃婴两千余名,深受士民称道。
咸丰帝对王茂荫的疏荐比较重视,当即降旨交“杨以增察看”。杨以增任江南河道总督,驻清河。因吴棠在桃源、清河、邳州任上治河有功,特别是丰口漫堤,多亏吴棠丰功出力,杨以增曾多次上疏保举,此次王茂荫疏荐吴棠,咸丰帝降旨交其察看,正合杨以增心意。当即上疏,称赞吴棠“实心任事,始终不懈”,又一次让吴棠“天子知名”,开升迁之坦途。
咸丰三年(1853)初,吴棠又回任清河县令,时值太平军、捻军风起云涌,反清杀官、声振华夏,清廷摇摇欲坠之际。吴棠带兵征战于徐淮之间。时太平军攻占扬州,遂有屠城之难,消息传来,淮人纷纷迁移。一时贵者叹于室、富者犹于门、贫而强者喜于道。吴棠诓称清廷大军将至,人心稍安,迁者多返。吴棠在地无城郭、手无兵柄情况下,徒以忠义号召,会同乡绅鲁一同招集乡勇,倡办团练,申明纪律,乡镇立七十二局,不数月间,会者数万人,首尾相连,合力防御,声威大振。
据郭应昭《吴棠智造清江浦城》披露,咸丰十年(1860)捻军李大喜、张宗禹率部二万余众,攻克清河县清江浦(今淮安市区),击毙淮扬道吴葆晋、副将舒祥等,河督庚长等逃往淮安府城。吴棠临危不惧,招集乡勇,驻军瓦砾上,亲自在清江浦北圩上督战,终击退捻军。吴棠因守城有功,政绩卓著,于当年补徐海道,旋授徐海道员(四品官)。
咸丰十一年(1861),吴棠擢江宁布政使(从二品官),代理漕运总署。此后实授漕运总督,署江苏巡抚,署理两广总督。
同治六年(1867),吴棠调任四川总督。但其入川之时,已是迟暮之年,但他依然带着昔日的荣耀,挟着总督的声威。
但柏拉图在《泰阿泰德》中说:“你不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因为新的水不断地流过你的身旁。”
在近代中国大变革的格局下,在新的水流面前,吴棠显然有些不知所措,不知是老年昏聩,还是晚清沉疴难救,其治下一方贪风日炽。
《清代四川财政史料》指出,吴棠制军督蜀,一切委署,多系人情,贿赂公行,请托无忌。藩库银两接连两次被盗,省垣重犯,白昼抢夺。儿童走卒,传为笑话,同省官绅百姓,莫不曰“两司木偶人也”。
因公事废弛,法纪太坏,吴棠难免被人诟病。据《东华续录》记载,同治八年(1869)五月,云贵总督刘岳昭告四川总督吴棠入川之时奢华浩荡,雇民夫三千多人,四人抬大轿一百余顶,沿路收地方官红包贺礼(时称规礼),每过一县至少两三千两银子,到任时收受超过十万余两白银。收回来的现银太多,叫人专门造数十个木桶来装。
刘岳昭在奏章中还称,吴棠到任后卖官鬻爵,连在四川的洋人也被索贿。因为索贿不成,竟将四川提督胡中和的驻防军撤散,让自己所带的副将张祖云另外招募兵勇担任防务。吴棠担任四川总督数月以来,云南巡抚岑毓英派遣手下差官入川七八次,每次都向吴棠送上大礼。
皇帝下旨,派李鸿章入川彻查。同治八年(1869)十月,李鸿章将调查报告交给内阁:“吴棠家眷抵川,亲丁仆从,仅五十余人,并无用夫三千余名,四轿一百余顶,及需索门包之事。该督到任时,司道及各属员等,均未致送规礼,亦无饬造木桶装银情事。补署各缺,均按班次,由两司会详,毫无情弊。其裁减胡中和湘勇,令张祖云另募川勇,系为节省饷需起见。川省应解刘岳昭刘岳曙饷银,陆续筹拨,并未停解。至另解岑毓英饷银,本系应协滇饷,并非移此就彼。”
李鸿章的奏章不仅为吴棠洗冤昭雪,还隐约暗示,刘岳昭针对吴棠拖欠粮饷不发,又把应给的饷银先解往云南巡抚岑毓英处的说法乃诬告。这样一桩涉及吴棠“荒谬贪污、物议沸腾”的大案,以刘岳昭被革职留用处分收场。
吴棠服官三十余年,历封疆大吏十六年,是皖东清史上的封疆大臣,中国漕运史上集权总督,在整个同治朝,一直与直隶总督李鸿章、两江总督曾国藩、陕甘总督左宗棠等齐名。
李鸿章曾经誉吴棠为“天子知名淮海吏”,翰林院编修钱振伦这样称道:“以民慈父,为国重臣。江淮草木知名,天下治平第一人。”由此可见吴棠在那个时代的巨大影响。
(本文原载于2017年8月3日《华西都市报》
封面新闻记者:仲伟 摄影:杨涛)
免责声明:以上内容源自网络,版权归原作者所有,如有侵犯您的原创版权请告知,我们将尽快删除相关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