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5年3月,凉山州公安处缉毒队向凉山州博物馆移交了一批从盗墓者手中追缴回来的文物。
凉山州博物馆馆长唐亮第一眼就觉察出蛇蛙铜案的与众不同。
经过仔细研究和推敲,这还真是一件当之无愧的精品。然而,这件精品的命运是波折的。它作为一件祭祀中重要的法器,集天地灵气于一身,却最终成了陪葬品,未能延续使命。就在它安心被掩埋于黄土之下,陪着主人沉睡千年之后,又遭盗墓者的洗劫,成为一件没有灵魂的交易品。
一波三折,蛇蛙铜案从一系列追缴盗墓者的案件背后,慢慢浮出水面,有了最后的归属,也是最好的归属。与此同时,更多的谜题却摆在了考古人员的面前。
铜案:造型怪诞的法器
20世纪80年代,盐源盆地出土了不少战国至西汉时期的青铜器,其中,蛇蛙铜案是最具代表性的亮点文物之一。
蛇蛙铜案,也称蛇蛙铜俎,俎是古人用来盛放祭品的器具。长方形的案面四周边缘立有三十二只立体的蹲蛙,案面两端,有两条阳线蛇纹,蛇头上昂,口中衔着一条鱼,蛇身盘桓于案之中部。案脚由两片栅栏形铜片构成,案脚上铸有鱼纹,鱼的骨骼毕露,蛇和鱼的鳞片也都十分清晰。
在当时,盐源最负盛名的要数以老龙头墓地为代表的青铜文化,被认为是三星堆和金沙之外,四川的第三大青铜文化。一时间,盐源名声大噪,被大批盗墓者光顾。
特别是老龙头,几乎十步之内必有盗洞。盗洞小到让考古人员惊讶,这群所谓的“摸金校尉”,难道会缩骨功?否则他们又是怎样通过这么小的盗洞进入墓室呢?更匪夷所思的是,有的盗墓者竟然使用的是考古人员发掘古墓的手法,先在墓室旁边开一道沟,辨认清楚墓室的方位再下手。
最让考古人员痛心的是,有的盗墓者把带不走的文物直接砸烂,让原本可以展示在世人面前的珍宝就这样成为一堆残品。他们不仅仅是将一座座墓室破坏,更是给考古研究工作带来了重大的损失。
就是在这种背景下,蛇蛙铜案也难逃被盗的命运。
它是怎样被盗?在哪里被盗?墓主是谁?它又有怎样的来历?蛇蛙铜案的背后,是一连串有待解开的谜团。
蛇蛙铜案的身世之谜,难倒了经验丰富的考古人员。就连博物馆馆长唐亮,也为此头痛。公安局在缴获文物时,由于数量众多,并没有一一记录每件文物的出土地点,有的文物在倒过几次手之后,更没有了身份信息。
离开了墓室的蛇蛙铜案,使原本完整的故事,变得不完整了。
考古人员只能从后期的研究中,运用科学手段,慢慢寻找突破口。
终于,细心的考古人员从这件造型怪诞的文物身上,发现了一丝蛛丝马迹。经过反反复复地对比,唐亮判断出,这件蛇蛙铜案的材质与盐源出土的青铜器如出一辙,是盐源出土的战国到西汉年间的东西,而从其独一无二的外观造型也可以推断出,这是一件古代部落巫师所用的宗教法器。
盐源青铜文化是西南地区重要的考古发现之一,且老龙头墓地发掘出的七座墓葬中,就有巫师墓穴,巫师们会用各种奇形怪状的法器来祭祀天地祖宗神灵,以法器陪葬也是很合理的。由于年代和地缘上的相同,很多新闻媒体报道时,都会把老龙头和蛇蛙铜案相提并论,那么,蛇蛙铜案是否出自老龙头呢?
唐亮认为,从整体的发掘和研究工作结果来看,蛇蛙铜案并非出自老龙头,只是因为都是来自盐源,都具有代表性,都属于同一个时期,所以才会在各种报道中同时出现。
既然不能从老龙头的巫师墓穴找到更多的身份信息,那么从年代上能不能有什么新的发现呢?
从各种文献史书上可以查证到,在战国至西汉时期,盐源盆地生活着笮人。他们擅长修桥,并因手艺精湛得名。而从记载中不难发现,笮人有着巧夺天工的青铜工艺,创造出了无数堪称奇绝的青铜精品。
所以,蛇蛙铜案出自笮人之手的推测,并不是没有根据的。
凉山州博物馆的考古人员趁热打铁,继续抓住一丝一缕的线索追寻相关的历史故事。
笮人:骁勇善战的影子武士
笮人是一支尚武的民族,据史籍记载,最先居住在川西北岷江上游地区,后来逐渐向南迁徙,秦汉时期雅砻江下游地区成了笮人的聚居之地。
在盐源出土的大量青铜器中,武器几乎占了百分之六十。光是青铜剑就有数种之分,还有各式三角援铜戈,锋利无比的青铜镞,镂刻有精美花纹的铜臂鞴,还有种类繁多的铜钺与铜矛等精致的武器。
很明显,这群骁勇善战的武士,为守护领土,一度过着金戈铁马、烽烟滚滚的日子。
笮人是一支开放的民族,笮文化是一种兼收并蓄的文化。他们利用当地盛产的铜、铁、丹砂等矿产资源,一方面与其他部落交换所需,一方面凭借丰富的想象力和精湛的手工艺,制作出生活中、战斗中一切用品。他们的青铜造型艺术堪称奇绝,既有对于生活的写实,也有独特的宗教色彩,既有自己民族的东西,也不乏北方鄂尔多斯草原文化的风格,这些诡异的造型,有着匪夷所思的神秘含义。(www.xing528.com)
当然,他们也有着自己的审美,例如,三女背水的青铜杖首,少女们头戴尖顶小帽,身着齐膝筒裙,背水罐的皮带勒在额头,把笮人少女天真烂漫的形象表现得活灵活现。
从老龙头发掘的墓葬中,考古人员发现,笮人的丧葬与宗教习俗充满了神秘感。他们的竖穴土坑墓墓顶全用巨石覆盖。这些每块重达数千斤的巨石来自距墓地数公里的地方,笮人不辞辛劳将这些巨石从远处搬来建构墓葬,必定受到某种意识形态的驱动。
“国之大事,惟祀与戎”,笮人也不例外。他们的巫师常常拄着杖举行仪式,面前的蛇蛙铜案上,盛放着贵重的祭品,巫师的诚心祈愿,带来了丰收和战捷。远古时代的巫师,总是神通广大,能通神,能同鬼神通话,能上达民意、下传神旨;可预知吉凶祸福,除灾祛病;还能从事征兆、占卜,施行招魂、驱鬼等巫术。他们是人与神之间的桥梁和媒介。
笮人把巫师奉为神明的通灵者,对巫师十分敬重。
巫师地位的提高,离不开宗教法器,而蛇蛙铜案因为有了巫师,在宗教仪式上有了举足轻重的分量。巫师和蛇蛙铜案的关系正是如此密切,才会在去世时,把蛇蛙铜案带在身边。
西汉时期,中央王朝在盐源设置了县一级行政机构,当时盐源的名字叫“定笮”。从县名上看,生活在盐源盆地的就是笮人,“定笮”就是平定笮人之意,这背后,是无数个笮人为了家园披荆斩棘战死沙场的英勇画面 。
笮人的神秘,又何止如此,西汉之后,笮人渐渐淡出了所有史册,消失在历史画卷中,他们的遗迹遗物也在西汉末至东汉初基本消失。
信仰:用青铜铸就史书
蛇蛙铜案
笮人是一个没有文字的民族,但他们的工匠最终用青铜铸就了一部史书,写下了他们的战争、祭祀、外交、贸易,乃至远去的传说。
蛇蛙铜案讲述的,则是其中的祭祀。
西南地区巫风昌炽且历史悠久,有“巫风野火出西南”之说。史称南中夷人“一切信使鬼巫”“好诅盟”。
青蛙和蛇能够登上巫师的铜案,必然也与当时笮人的宗教信仰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在古代的青铜器上,青蛙和蛇的出现,并不是偶然。广西出土的铜鼓上鼓面边缘就围着青蛙,云南出土的古滇国文物也发现了青蛙、蛇头。
由张朝霞、章军华两位教授撰写的《交感巫附——从江西金溪青蛙崇拜的起源折射南方古代民族青蛙信仰的交感点》中曾提到,中国南方民俗中有关青蛙信仰与崇拜的起源说法较多,大致可归纳为三种:一是稻作祈丰收,二是生殖崇拜,三是戏剧之神,其中的稻作祈丰收说与生殖崇拜说得到较普遍的认同。
两位教授认为,青蛙信仰起源于原始巫祭祈雨,至今仍盛行的江西省金溪县青蛙崇拜现象,折射出南方古代民族青蛙信仰变迁过程中,由巫师对“奎星”崇拜而附会为青蛙神的交感点,从而提示南方古代民族青蛙信仰由“理念”嬗变为神祇的“神化”过程。
图腾崇拜,在古代,是有着超脱意义的。
盐源出土的巫师法器,还有一种呈“干”字形的杖形器,主干上满饰云雷纹,枝干上饰以若干回首张望的老虎。
巫师的法器上,动物形象常见,而且与日常用具的造型并不相同,有人曾指出,这能增加巫术的神秘感,族群成员也愈加感到巫师的法力强大。
在笮人的遗物中,除了精良的武士装备和巫师法器,马具也是一个亮点。
笮人是驯马好手,他们的马称为“笮马”,善于爬山,与他族皆不相同。盐源出土的青铜马具十分丰富,是西南地区青铜文化中出土马具最为丰富的区域,出土了马衔、马节约、马头饰等,有的马具还鎏了金,能配上鎏金马具的马匹,身份也不一般。
笮人对马的挚爱,还处处体现在青铜器上所铸造的马的形象,如枝形器和盒形器上栩栩如生的奔腾双马,还有墓葬内放置的肢解了的马头和马的四肢。用马陪葬,证明了笮人与马之间深厚的情谊。
尚武、尚巫、尚马,笮人的青铜器在考古人员的手中苏醒,为我们复原出两千年前他们的信仰、战争、贸易、灭亡的故事。让我们有幸了解到这个古老又神秘的民族。研究工作还在继续,未来还有多少关于笮人的故事被发掘,有多少谜团被解开,我们拭目以待。
(本文原载于2019年7月31日《华西都市报》
作者:李晓超 凉山州博物馆供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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