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朝以空前绝后的开放气魄和强者姿态大开国门,鼓励中外通商与自由贸易。广东以其得天独厚的地理区位优势和悠久的外贸传统,在良好的国内国际政治、经济环境和积极的外贸政策措施配合下,海外贸易蓬勃兴起,在管理体制、经营方式、经营规模、海外市场开拓等方面都开创了新局面。海丝贸易也无疑成为唐五代时期广东最具活力、最有特色的经济部门,不仅带来丰富的物质财富,而且带动城乡商业的繁荣,刺激城市扩张,引发商业制度变迁,进而引发城市革命。该时期广东商业发展主要体现在两方面:一是城市商业空前繁荣,以广州为中心的城市出现了西方学者所指出的“商业革命”的若干迹象,尤其在广州城西等商业区,这种变化相当突出,可以说是“商业革命”的先行地区。二是农村市场组织发育加快,圩市数量增多,出现专业性圩市。[5] 1915年,日本汉学家中村久四郎在《史学杂志》3至4月号发表《唐代的广东》一文中提出:广东在中国对外贸易通商史上占有“极其重要的”地位,“研究中国的交通史,就应认真注意广东的历史”[6]。
广州作为岭南最大的中心城市和全国外贸中心,具有跨区域的经济辐射力和吸引力,受益于海外贸易的发展,广州城市经济成分与经济内涵日趋丰富,经济功能和经济实力进一步增强,城区面积不断扩大,传统的市场制度不断被冲破,并产生新的市场组织和市场制度,城市得到大发展。在广州形成的市舶管理体制,为唐以后外贸管理提供行之有效的制度样板,经过宋元两代的推广和发展,市舶制度臻于完善,一直运作至明代,直至清代始为海关制度所取代。
早在元和之前的贞元十四年(798年)王虔休任岭南节度使时,对原来建于广州城南、珠江滨畔的海阳馆做进一步修整,“近得海阳旧馆,前临广江,大槛飞轩,高明式叙,崇其栋宇。辨其名物,陆海珍藏,徇公忘私,俾其戴天捧日,见圣人一家之为贵;穷祥极瑞,知天子万方之司存”面貌焕然一新。海阳馆不仅是“百宝丛货”汇聚、“天子万方之司存”的宝库之所[7],而且因临珠江,交通便利,“始至有阅货之燕”[8],归有送别之宴,招款外国使节、客商的客馆,亦称“岭南王馆”,此为市舶使代表中央行使对外贸易之所,也称“市舶使院”。岑仲勉先生以朱彧《萍洲可谈》、王象之《舆地纪胜》、黄佐嘉靖《广东通志》认为“(宋)海山楼或即(唐)贞元时代临江之‘海阳旧馆’,宋盖承唐制而建设也。其地可能在今邮政总局至十三行附近,此处正对五洲,即今河南之鰲洲,‘鰲。’‘五’双声,方音之转变也”[9],当为正确。
唐市舶使院的地理位置,为以后宋元海山楼及明市舶提举司署、清十三行等外贸商馆、办事机构皆设在城南沿江一带打下基础。虽然贞元、元和时,外贸发达,市舶使院一派繁荣景象,但官方祭祀南海神因夏季珠江风大浪急,加之台风时常发生,故广州刺史祭祀南海神多令副使代之,从元和后期孔戣任广州刺史起,一改往日副使祭祀之惯例,亲至南海神庙祭祀,成为后代刺史仿效的榜样。民间祭祀因史料缺乏,难穷究竟,但不能说“海客”(域外客商)、当地商人和渔民,就没有祭祀南海神之举。从一般常理来说,保佑海上交通平安,期求商贸正常进行,应是南海神神职庇护范围之内,因此,唐代中后期,随着商贸活动的发展,对外贸易的兴盛,官吏和渔商士民继续崇祀这一神灵,不断修整和扩建南海神庙,前引韩愈《南海神(广利王)庙碑》对南海神庙的扩建即是例证。
隋唐五代时期的广州是一个手工业发达的城市,矿冶、纺织、陶瓷、制盐、造船等行业在全国占有一定地位,而且是国内外闻名的国际大都会。当时的广州“地当要会,俗号殷繁,交易之徒,素所奔凑”[10],“是阿拉伯人货物和中国货物的集散地”[11]。中国商人从江淮、两京以及其他北方市场运来各地商品,销往广州,然后购回洋货,销往内地;外国商人则运来海外异珍,购回中国商货,销往外国;也有中国海商从广州采购商品,直接运销海外。这样,广州市场商品种类繁多,交易频繁,货流庞大。时人有诗记其盛:“戍头龙脑铺,关口象牙堆”[12],“常闻岛夷俗,犀象满城邑”。[13]
唐人评述国内商业繁盛之都会,皆称扬、益,“谓天下之盛,扬为一而蜀次之”[14]。唐中后期广州之繁华,较之扬、益其实未见逊色。广州凭靠海上丝绸之路贸易的独特优势,与国内外市场建立起密切的商业联系,成为中外经贸交往的主要通道,这是国内大部分城市所无法比拟的。张九龄《开凿大庾岭路记序》谓:广州商货“上足于备府库之用,下足于瞻江淮之求”[15]。沈亚之《杭州场壁记》称杭州“走闽禺瓯越之宾货”[16]。元稹《和乐天送客游岭南十二韵》诗云:“俗重语儿巾,舶主腰藏宝。”“语儿巾”下注:“南方去京华绝远,冠冕不到,唯海路稍通,吴中商肆多榜云:‘此有语儿巾子’。”[17]这些记载可以看出,扬州等江淮市场对广货的依赖。
来自广州的商货对北方市场同样重要,影响着北方市场香药和珠宝供应。韩愈《送郑尚书序》谓广州“外国之货日至”,“珠香、犀象、玳瑁、稀世之珍,溢于中国,不可胜用”[18]。大中末,萧倣镇岭南,商贸旺盛,“至于长安,宝货药肆,咸丰衍于南方之物”。[19]广州国内外贸易中心的地位亦多见于时人记载,于邵《送刘协律序》云:“南海,有国之重镇,北方之东西,中土之士庶,舶连毂击,合会于其间者,日千百焉。”[20]陆扆《授陈佩广州节度使制》称:“涨海奥区,番禺巨镇,雄藩夷之宝货,冠吴越之繁华。”[21] 美国著名汉学家谢爱华教授认为:“南方所有的城市以及外国人聚居的所有乡镇,没有一处比广州巨大的海港更加繁荣的地方,阿拉伯人将广州称作‘Khanfu’,印度人则将广州称作‘China’。”[22]可见,唐中后期的广州作为国际性贸易都会,联结国内外市场,其城市功能超出区域体系,成为唐朝商业网络对外交往的枢纽,就其地位和作用而言,可以和扬、益等并列成为全国性中心城市。
考古发现也证明了唐代广州城对外贸易的发达。在今广州中山四路儿童公园的南越宫署遗址之上的唐地层中,出土了一批高级手工艺原料和成品,有水晶、玻璃、象牙等,其中一件象牙印章,通高2.8厘米,印钮为外国人头像,曲发后梳,眼帘微垂,鼻梁宽挺,嘴唇厚实,实为唐时来自西域的胡人形象[23]。唐代珠江边还在今广州市内文明路附近,而就在今文明路与北京路交汇处的丽都酒店建筑工地,以及德政路担杆巷宿舍工地,分别发现了唐代的码头。在今广州市一宫门前建人行天桥,钻柱孔时又发现了护岸的大木桩和木板[24]。因此,今广州文明路、德政路担杆巷一带,唐时为对外贸易港口所在,“当令输贡赋,不使外夷骄”,贡舶贸易发达。(www.xing528.com)
唐代广州商业贸易的兴盛、经济实力的增强和人口的增长,推动城市规模的扩大。天宝年间(742—755年),广州已形成“州城三重”的格局。徐俊民先生认为“三重”以“广府城为一,文溪以东古越城东半残垒为一,其他一可能是蕃坊”。曾昭璇先生认为“三重”包括南城、子城和官城,即从珠江上岸,穿越南城区,入清海军楼子城内,再入官衙区,体现了广州城区的多重结构[25]。天祐三年(906年),清海节度使刘隐“以南城尚隘”,凿平禺山,在南城之南修筑“新南城”以益之,广州城区“其制始伟”,“规制宏大”,这是秦汉以后广州城又一次大规模扩建。
唐五代广州城区范围包括今越华路以南,仓边路以西,华宁里以东,大南路、文明路以北的大片市区。与此同时,广州城西兴起了大片商业区和居民区,对旧城区形成包围之势;特别是西部市区,为中外客商的聚居地——蕃坊的所在地,是广州商业最繁华的地区。[26]清宣统三年(1911年),广州东郊石牌乡出土了《隋故太原王夫人墓志铭》,谓王氏“以大业三年(607年)五月二日卒于南海杨仁坊私第”[27]。坊为隋唐五代城市基层组织,杨仁坊即今杨仁里,说明这一带当时已经是人烟稠密的居民区。
唐代以前,广州城区保持较传统的市场制度,如坊市结构、市由官设、限制交易时间、规定交易地点、坐商有专门市籍等。唐代广州经过宋璟、杨於陵、杜佑等人主持修扩,城区旧有坊市结构开始被打破。有些街道成为营业自由、邸铺行肆林立的商业服务业经营场所。在蕃坊等繁华街区,“任蕃商列肆而市,交通夷夏,富庶于人”[28]。不仅日中为市,而且出现夜市。张籍《送郑尚书出镇南海》诗云:“蛮声喧夜市,海色浸潮台。”[29]谢爱华先生对这一商业景观描述到:“每当午时的鼓声敲响时,居住在广州的各种肤色的外国人以及来自唐朝境内各地的汉人,都被召唤到了大市场上,他们或在店邸中密谋策划,或在商舶上讨价还价,进行紧张的贸易活动。而每当落日时分的鼓声敲响时,他们又都各自散去,返回自己的居住区。有时,他们偶尔也到夜市去,操着异国腔调大声的讲价钱。”[30]
除广州外,唐代广东其他城市也因受到海外贸易的影响,而呈现不同程度的繁荣发展。韶州为粤北经济中心,六朝时已经是五岭商品集散地,农业比较发达,矿冶业、纺织业、造纸业都有相当基础。[31]韶州地处南北交通要冲,“在楚为边邑,在越为交衢”,是广州至江南经济走廊上重要的交通物资转输中心。大中九年(855年),日本福寿寺僧圆珍入唐巡礼名山祖塔,所持《尚书省司门过所》有云:“韶、广、两浙已来关防主者……请给过所者,准状勘责状同,此正准给,符到奉行”[32],可见韶州在国内交通体系中占有一定地位。
韶州又处“贡朝之所途”[33],海外诸国朝贡皆先到广州,然后沿北江而上,经过韶州,越大庾岭入两京。开元四年(716年),张九龄上奏朝廷,获准实施大庾岭路整治工程,修成“坦坦而方六轨,阗阗而走四通”[34]的新道,大大改善了南北交通。随着大庾岭新道的开通,韶州商贸兴盛,仅次于广州。“然后五岭以南人才出矣,财货通矣,中原之声教日近矣,遐陬之风俗日变矣。”[35]皇甫湜《朝阳楼记》云:“岭南属州以百数,韶州为大。”[36]会昌末,诗人许浑在韶州驿楼饮宴,“檐外千帆背夕阳”[37],给诗人留下深刻印象。
粤北另一个商业重镇连州,地控湘、粤通道,被刘禹锡誉为“荒服之善部”,唐末有工商业者五千余人。[38]粤西沿海地扼交广海路,是中外商船海上往来的必经之地,商业活动也比较活跃。如雷州往西“通安南诸蕃国路”,往东“泛海通恩等州并淮、浙、福建等路”[39];人殷物阜,流行“欲拔贫,诣徐闻”[40]的谚语。恩州“当海南五郡泛海路”,武德初曾置高州总管府,永徽以后常置清海军于其地,商旅频繁,且富鱼盐之利,人称“远郡之沃壤”[41]。新州为南道交通枢纽,商旅必经,为“西南道尤好郡也”[42]。
粤东门户潮州地接福建,海外交通在隋代已有一定基础。大业四年(608年),陈稜、张镇州经略流求,就是从潮州启航。唐代潮州发展成“与韶州略同”的“岭南大郡”[43],成为粤东最大城市。海南虽孤悬海外,但物产丰富,地处国际航路必经之地,中外商徒也有来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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