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瑞芝
一九二五年的时候,天津有六大纱厂,即:恒源、华新、裕元、北洋、宝成、裕大。六个纱厂五个都组织起工会来了,只有日资裕大纱厂没有搞起来。可是裕大的工人也想搞工会,因为阻力大,没有搞起来。在“五卅”运动的时候。厂里有个工人叫贺志,就因为闹着搞工会,工贼赵魁高报告厂方,把他开除了。这年七月底,贺志找我说:“郑庄子清源里平民学校有个李培良老师管工会的事,咱们去找他商量商量。”我们见到李老师以后,他问我们为什么裕大的工会组织不起来呢?帮助我们找了找原因。我们说资本家是日本人,不好搞。李老师说有阻力不怕,我们把工人团结起来和他们斗争。这次谈话,我表示一定要在裕大纱厂把工会组织起来。我对李老师说,裕大纱厂有八个工房,每个工房有一个厨房,有我父亲办的一个厨房,经常有五六十号人吃饭。大老韩、二老韩两个厨房各有七、八十号人吃饭,其余几个厨房也各有五、六十号人吃饭。先从我们家的厨房开始,我回去对他们说。李老师很鼓励我,对我说,别的工厂的工会都会支持的。
我和贺志回到厂里,先和我父亲和大哥说了,要在自家的包饭房里组织起工会,我父亲和大哥都同意并支持我搞,只有我二哥不同意。我不管那些,就在厨房和吃饭的工人核计工会的事,大家立刻签名要求参加。从我家搞包饭的厨房发起,其余七个厨房也都分别签名参加了。于是就推选代表,共有七人,计:项瑞成(我大哥)、张瑞生、熊玉山、杨德生、王元成、贺志、项瑞芝。
把工会组织起来以后,我们首先向厂方提出,今后厂里招人裁人都要通过工会。然后,我们厂的工会代表和宝成纱厂的工会代表一起到河西找北洋纱厂、裕元纱厂的工会代表,研究应该向厂方提出些什么条件。当时研究出五条,即:(1)要工会办公用的房子;(2)要求八小时工作,四小时学习;(3)增加工资;(4)吃饭改为一小时;(5)要求上海英、日纱厂开工。最后又提了一条,让贺志恢复上班。日本资本家答应了前四条,第五条和让贺志上班都没有答应。
第二天,我们向会员每人收了二角钱会费,共收了七十多元现洋,立即买了文具笔墨、马蹄表和柳杆。这柳杆和马蹄表是准备罢工用的。
八月十一日那天,日本人给中国反动官面(军阀李景林当督办)去电话,就发兵来了。李景林派的保安队足有上千人,把裕大纱厂围了起来,三步安上一个岗。我们看到这种情况,立刻就罢工,一方面派人把情况通知宝成和河西的北洋和裕元两厂的工会,一方面把本厂工人组织成纠察队都拿着柳杆,和反动军队挨着站岗,他一个我们一个,斗争的形势已发展到十分严重。
正当夏天,白班下班天还很早,我对有一部分出厂的工人说:“大家别走了,咱们到前边开个会去。”这些兵就厉声问我们:“你们开什么会?”我们没有理他们。可是这帮反动家伙却骂骂咧咧,直和我们戗火。我们忍无可忍,问他们:“是中国人吗?”责问他们为什么给日本人撑腰,三言两语就动起手来,他们用枪打坏了工人王惠民和工会代表项瑞成。这时工人们都红了眼,追打这帮保安队,他们跑进厂院子里,我们就追了进去,他们把铁栅栏都关上了。双方在院子里,车间里厮打起来。后来宝成的工人兄弟和本厂上夜班的工人推倒了一堵围墙,参加了和保安队的战斗。我们把公事房围上了,有几个厂警还想对工人逞凶,工人一拥而上夺他们的枪,这些家伙都吓跑了。公事房里有一个日本人和一个姓张的警官叫工人打了。工人砸了公事房、机器房等地方,从保安队手里夺了十枝大枪,三枝手枪,俘虏了一个日本大夫,和一个给反动派送信的人。我们把人和枪支都送到对面宝成纱厂工会屋里看起来。河西裕元和北洋两厂的工人队伍赶到的时候天已黑了,大约有八、九点钟,厂里和反动军队的厮打已经停止了。这就是当时震动全市的砸裕大斗争。
就在夜间八、九点钟的时候,督察处来了一个姓陈的,自称是督察处长,要找代表,我问他干什么?他说来保那个日本大夫,我问他:“你是中国人吗?为什么要保外国人?”他说:“我们是官面,你们押着外国人要引起国际关系,不好办事。”我们讲了一些条件,日本大夫让他保走了,缴获的枪支给了他们。他答应受伤工人可送南市慈善医院治疗,并帮助解决这次冲突。我们叫他明天答复解决办法。这个人走了以后,我出来到院里和河西的工人兄弟说话,我们用箩筐盛着馒头、大饼让北洋、裕元的兄弟们吃,并告诉他们明天在盐坨地开大会,听督察处的人答复。
八月十二日,北洋、裕元两厂工人过河奔向开会地点,裕大和宝成的工人在路上和他们汇合起来,几千人的队伍浩浩荡荡向盐坨地走去。可是敌人已经在道上架设机枪,等着我们,看见工人往前冲,就开枪了。人被打散了,敌人圈了几百人到警察局。工人死了几个,伤的不少,裕大工会代表贺志、张瑞生,宝成工会的姬兆生被逮捕了。我和另外几个人跑了,我一口气跑到老家宝坻县。熊玉山、杨德生也跑了,王汉民被打死了。过后,我父亲写信叫我回天津。我回来后厂子已经开除我了,回不了厂。
在这个阶段,裕大有一段时间停了工。复工以后,我父亲仍在工房干起包饭来,我就在父亲的厨房里帮着做饭。
有一次,裕元纱厂的崔桂昌对我说:“被捕的代表快出来啦!”他叫我到河西的北洋纱厂找吕秋凯、高玉才、魏石联系活动,我们四个人住在一间屋。我对几位说:“代表要出来了,咱们准备去欢迎吧!”那时,崔桂昌又拿来一面袋传单和革命小册子,叫我们几个人散出去。还没有等散出去这些东西,突然间出了事,吕秋凯不知怎么叫敌人抓起来了。我一看不得了,马上把这一袋东西拿着离开河西,回到裕大,在杨师付的厨房里灶上烧了,杨师付问我干什么?我说灶落了,我给生上。那时,我在自家厨房干活,有时也到别家厨房帮忙,所以我的举动并没有引起旁人的怀疑,我总算把所有的凭据都销毁了。(www.xing528.com)
当我干完销毁传单的事以后,厂里进来了十四个侦缉队的便衣特务,他们把杨师付的厨房围上了,打发一个小工进屋来叫我,说:“项师付外边有人找你,让你上管理员屋里去。”我知道敌人找上门来了,心里有了数,一进管理员屋子,只见保安队的副官刘国成(是在砸裕大的战斗中认得的)冲外坐着,见我就说:“外边有人找你。”我一回头往外走,立刻过来两个特务把我架住,问我姓什么?叫什么?我说是项瑞芝。他们说:“这回可给你找着事儿了。”我就这样被捕了。
到了警察局,把我身上的带子都解下来,手上带铐子以外,又加了脚镣,关在三号牢房,半夜过的堂。他们追问小册子和传单,我不承认。敌人大声叫骂着,叫扒了我的衣服,用两根棍子夹着我的双腿开始上刑。夹棍夹得我死去活来,我没有招认,又打了二百鞭子,死过去用凉水浇醒了,还是没有招。这样的热堂过了三回,第三次用辣椒水灌耳朵,把我的耳朵毁了(现在因耳底腐烂引起的右眼也烂瞎了)。我还是不承认。他们把吕秋凯这个孬种弄到堂上和我对质。吕说:“崔桂昌他一面袋传单和小册子,我亲眼看见的。项瑞芝还对我们说,裕大被捕代表快出来了,又要组织工会。”我打定主意说:“一概不知道。”再说崔桂昌原是裕大的工人,早已被开除了,后来在裕元做工。在裕大的时候,我和他并不熟悉,没有人能证明我们俩的关系。敌人把崔桂昌也捕来了,他住二号牢房,和我的牢房挨着,我递给他话,叫他谁也别认谁。下一次过堂把我和崔桂昌弄在一起,我们互不相认,敌人咆哮起来,后来又把魏石捕来,我们都装不认识,结果也是徒劳。
在警察局关了两个星期,把我们送到军法处。在军法处,那个法官真奇怪,他说:“我不打你们,你们原来怎么说的,现在还怎么说,我找不出毛病,就不用问第二遍。”所以我又照原样说了一遍,一概没有承认。
在军法处又关了三个多星期,用闷子车装着送到陆军监狱。在这里见到了安幸生、贺志、姬兆生等。他们在一个牢房里,我和他们的牢房挨着。我刚进去吃的是小米饭,尽是砂子,安幸生那边给我送过白馒头来,可是一递过来就叫这边犯人抢吃了。
一九二五年底,奉系军阀李景林叫冯玉祥的国民军打跑了,才把我们放出来。打开监门,国民军的一个旅长拥抱着我说:“兄弟你受苦了,受委曲了。”把我们接出监狱以后,住在侯家后的悦来栈客店,在北大关一间大饭馆请我们吃的饭,在玉皇阁开了一个欢迎我们出狱的会。
国民军进天津以后,工人占了大东旅社,总工会就设在里边。我那时一直跟着在大东旅社忙合。有一次,李季达书记叫我通知各厂失业的工人开会,还举行了游行,要求资本家准许工人复工。散了的时候,失业工人们都问我要工作,其实我有什么办法,所以只好对失业工人说:“慢慢来吧!”
这样的日子没有过多久。一九二六年三月十二日在南市大舞台开会,纪念孙中山逝世一周年。在大东旅社的共产党领导都去参加了,到会的人很多。我们在纪念会的前后忙了好几天,刚消停了一点,大约三月二十几号,国民军忽然退出天津,进来了一个反动军阀褚玉璞。这个反动的家伙比李景林还坏,天津各厂工会都被封闭了,党和总工会都转入了地下,反革命统治又压在天津人民的头上。
白色恐怖笼罩着六大纱厂,我在父亲的厨房也干不了啦!只得做小贩糊口。起初还到租界上找李季达书记联系工作,后来越来越困难。最后一次在一九二七年秋天,我怀里揣着填好的入党申请书,到西开李季达住的地方准备交给他,可是找不着了,原来他已被捕,不久就牺牲了。
(我真整理,一九七九年九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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