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细读：揭示艺术作品的细微之美与整体气息

问：解读艺术作品时，怎么解读细节和整体以及它们之间的关系？

答：对细节的触摸和把握，直接考验人的敏锐性，烛影显微，就是我们常说的“目光如炬”，“如炬”就是照亮每一个幽微之处。小细节中有大问题，就是微言大义之所在，在艺术解读和艺术批评里，推崇文本细读甚至超细读是必然的。

艺术史家巫鸿对作品有一种解读方法，叫作“超细读”。所谓“超细读”，就是“把‘细读’朝着更为细微和精确的方向发展，把分析的目光集中在一些能够反映出艺术家特殊意图的图像细节上”。他说，曾有国外学者解读罗希尔·范德威登的《把耶稣从十字架上放下来》，居然关注了这样一个画面细节——“耶稣伤口血液的流向”，脚趾上溢出的血液流向两个不同方向，一个是钉在十字架上时流的，一个是放下来时流的。该学者真正旨趣，在于通过对血液的描绘表现出时间的流动，在一幅静止的绘画中，暗示出事件发生中的不同时刻，从而把“故事时间”中的某些特定的瞬间，发展成相对独立的微观叙事“小时间”，由此丰富对整个故事情节的艺术表现。

文学作品中也处处有着细节。曹雪芹的《红楼梦》中对饮食、服饰、亭台楼阁等，以一种从容、精雕细琢的态度描写细致入微，错彩镂金、琳琅满目，令人叹观。如此精致入微的书写，是现代小说家难以匹敌的，这也是曹雪芹世界观的体现。举个例子，曹雪芹在描写秦可卿的闺房时，有诸多细节。秦可卿的闺房摆放了一个木瓜，据说从唐代流传下来，传是安禄山掷伤了杨玉环乳房的木瓜。这是一个看似不经的“细节”，但既暗示了秦可卿的不伦风流，又为后文贾宝玉对秦可卿的性幻想埋下了伏笔。

现代作家沈从文也是细节书写高手。《边城》《湘行散记》等，多描写街上、水边的人家、风物、锅匠、碗匠、士兵、水手、妓女，青山绿水，绿叶红花，空气中的味道，皆写得那么仔细，那么生动，别有韵味。写《长河》中夭夭和老水手，一天，他俩望见红紫色的远山野烧，夭夭说：“好看的都应当长远存在。”老水手有所感触，叹了一口气：“夭夭，依我看，好看的总不会长久”。夭夭无邪，老水手心中暗生忧愁，对夭夭以后的命运担忧和感喟。明媚与苍凉，笼着一层“形而上”的忧伤。

问：艺术细节中蕴含着艺术的诸多关键点，那么整体分析艺术作品，又有哪些收获呢？

答：诗词中有“欲得周郎顾，时时误拂弦”，这就是细节的高明之处。女子为了吸引周郎多看自己几眼，在演奏时，故意将曲中的音符弹错，这个“错”就是细节。若弹得完全正确，可能不会引起周郎的注意，出现几个错误，精通音律的周郎，一听便能察觉，一个错误（细节）在局部中是错误，于整体却是得当熨帖的，那么仍然可能成功。(www.xing528.com)

当然，有细节，便有整体。按照审美惯例，对一件作品的解读往往是从整体进行把握的。整体的气息、气韵，甚至气味、气势，皆是作品的命脉。

从整体分析艺术，有几个层次。

一是结构的有机性。艺术作品有表层的结构，也有潜在的、内在的结构，由内而外，生意贯注，一体浑然，就是有机性。有机性，看看自然界有生命的一切都是有机的，像水果山竹，外形椭圆，很美，加几片叶子，转瞬，更美，但还不够，还要加长一个把，完美。每一个要素之间都有必然的联系，不多不少，形成有机的整体，就像十指连心，牵一发而动全身。

二是有机结构整体散发出来的气韵、气息与气氛。伟大的艺术家之所以伟大，伟大的作品之所以立得住脚，因为他们形成自己独有的气韵、气息。这是环绕在作品周围，散发出来的一种光晕，一种场。当艺术家的作品散发出属于自己的光晕和气韵，自成气象时，就开始走向成熟，是别人无法取代的。

汪曾祺那种沾着水味、青草味的淡淡清新和欣悦，沈从文带着些许血性的忧愁与蛮荒，以及八大山人所营造的荒寒幽远的气息，董其昌书画背后的贵族气质，全显光笔下钟馗的霸悍气力，都是他们自己的气息与味道。小津安二郎认为电影是以余味定输赢。溯源来看，小津安二郎曾受沈从文的影响，而他又影响了台湾侯孝贤，所以侯孝贤的电影，也是有“余味”的。贾樟柯是中国第六代导演中佼佼者，尽管他的电影有自己的个性、图式，以及人物故事，他自己的“余味”却始终没有出来。

一件艺术作品的质料、结构、意象等要素，需要被整体的气息、气韵所包裹，并散发出自己的气息，这才是有机的生命。这种味道与气息也是整体性的，似乎有点形而上，但它是可以被感知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