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术作品构成之四层，美令人远

问：艺术作品到底是怎么构成的，无论是古代的还是今天的，无论是东方的还是西方的？

答：对艺术作品最简单的划分是形式与内容二分法，但综合中外艺术理论，我认为任何艺术作品构成都有四个层次：

第一，媒介材料层。每一件艺术作品都要依靠一定的媒介材料进行创作，研究一件作品，媒介材料首当其冲。宋代绘画与明清绘画所使用的媒材就存在差异。宋代绘画多使用熟绢，其质地细密、光洁，所用毛笔硬毫，弹性好，勾线劲利；而到明清时期，宣纸成为中国画媒材大宗，尤其是明代中晚期的大写意，多采用羊毫生宣，生宣的渗透性、自由性、不可控的偶然性好，羊毫蘸墨多，契合了大写意的绘画要旨。西方古典油画传统中，油彩颜料，每个艺术家都有自己独到的制作使用方式。德国新表现主义的代表人物基弗，许多架上绘画都运用了多种媒材，如油彩、钢铁、铅、灰烬、感光乳剂、石头、树叶等，从而塑造出悲怆、苍茫甚至混乱的效果。

第二，形式结构层。艺术创作通过运用水墨或油彩，以及光影，点线面，石头、建筑、树木、人物等形象各种组合，形成画面的构图，这便是形式结构。当画面拥有完整的、有机的结构了，艺术开始具备自己的生命了。成熟的艺术家往往都有自己独特的形式结构。拉斐尔诸多圣母像中都藏着圆形结构，温柔而圆满；在达·芬奇、丢勒乃至现代塞尚绘画中，都隐藏着三角形结构（图6.7），这与柏拉图哲学与《圣经》神学思想凝结有关。

第三，意象层。意象是象和意的结合，大千物象，与人的情感、观念、欲望等“遇合”，便有了意象。每件作品中的一片烟云，或一块石头，各有特性，马远的烟云和赵孟頫的烟云不一样，又和董其昌的烟云也不同，因为烟云中蕴含着不同的“意”。意象对于中国艺术尤为重要。每一位艺术家都在创造属于自己的意象，这是艺术家主观世界和客观材料遇合而成的结果。凡·高最典型的意象就星空意象——旋转的星空意象（图6.8）。

图6.7：《自画像》

阿尔布雷特·丢勒
67.1×48.9cm
板上油画
1500年
德国慕尼黑老绘画陈列馆

问：这种意象是不是就是艺术家具有代表性的特点或风格呢？

答：风格通过意象展现，而意象相对于风格来说，是可见可触可感的。吴冠中的典型意象是江南意象——那种水墨江南，烟云温润的意象世界。莫奈的光色迷离的睡莲意象，以及他早年创作的草垛意象。高更的作品中多是原始意象。中国古典诗词中也有无限丰富的意象世界，比如代表人格的梅兰竹菊“四君子”的意象，鸿雁、青鸟的信使意象等。(www.xing528.com)

图6.8：《星空》

文森特·凡·高
73×92cm
布面油画
1889年
纽约现代艺术博物馆

问：那么，抽象艺术世界里也有意象吗？

答：抽象艺术同样含有意象，波洛克以自由舒展的动作滴洒油彩，创作绘画，其意象就是带有激情和欲望、自由释放的抽象世界。而蒙德里安的抽象意象又有不同，以规整的几何直线和三原色方块构成。同样是几何意象，罗斯科则是以红方块、黄方块、黑方块叠加呈现，比之蒙德里安的冷静理性明显热烈，也显得神秘。

问：第四个层面又是什么呢？

答：第四，意境层。一件作品一般不止一个意象，而是由多个意象组合，形成意境。意境和意象存有差异，主要区别是“境生于象外”（刘禹锡），在意象之外有更辽阔的意境空间。

中国美学中诗讲“味外之旨”，画讲余韵。象只是一个观景台，托举你看到无限的山河远“境”，“境”取之象外。境是由有限推至无限，由有限的孤立的物象抵达宇宙的本体和生命的“道”，一个更广阔、遥远的空间。比如“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枯藤”是一种意象，“老树”是一种意象，“昏鸦”又是一种意象，三种意象缀连在一起，“枯藤老树昏鸦” 便是一种意境。这是一种秋日黄昏，落寞游子天涯漂泊的孤旅意境。而“小桥流水人家”则是与旅人孤寂对应的温馨意境。

由象入境时将浑茫带入，伦勃朗经常以黑色作为人物画像的背景，画像和黑暗背景组合而成为意境，金色在黑暗中光芒璀璨，这是一种人生于世、面向无限的意境，我将之命名为“生动在浑茫的景深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