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中西艺术发展存在着差异，有评论称西方的艺术史进化论式地发展，而中国的艺术则是循环往复，出现多次复古，您怎么看？
答：首先，应破除旧有的观点。艺术直线前进式发展的模式是社会达尔文主义的观点。达尔文认为生物界物种的进化是由低到高，直线式前进。社会达尔文主义便是主张用这种观点，来解释人类社会的演变历史与发展规律。在西方世界，生物世界的原理延伸至对历史的认识，加上黑格尔历史哲学影响，进而影响历史学的书写，长时间按照进化论式进行。当然，后现代主义已经批判反思了这种史观，事实上，人类文明会的发展未必一步步进化，甚至有可能出现倒退现象，文明也可能被野蛮、蒙昧所复辟，两次世界大战就是例证。
推及艺术，尤其西方现代主义艺术受天才论、创新论影响，特别推崇艺术进化论。但事实上，很难断定，当下艺术的发展是否在进步。正如一万多年前的拉斯科洞窟壁画上的牛和毕加索笔下的牛相比，难有优劣之分。一千多年前古埃及法尤姆肖像，与古典主义艺术巅峰伦勃朗笔下人像，同样可以平分秋色。而且有可能毕加索笔下的那头牛，正是受拉斯科洞窟壁画或非洲木雕的启发而创作的。
从西方艺术史的发展来看，艺术并非单线式发展，也有反动和回潮的现象。如新古典主义就是一次回潮，大卫、安格尔等希望重振古希腊、古罗马的艺术传统，起源于对巴洛克艺术和洛可可艺术的反动。
现代主义艺术家如高更、马蒂斯等，纷纷向原始艺术学习，也是如此。之所以以原始艺术为师，得益于19世纪末20世纪初，人类学飞速发展。艺术家的视野随之洞开，接触到更多非西方的艺术形式，如中国艺术、日本艺术、非洲艺术、中东艺术等，并向这些艺术学习和借鉴，以期进行艺术创新。
当代艺术的发展同样存在着回潮现象。像推动英国前卫艺术发展的艺术家达明安·赫斯特，前期作品采用福尔马林泡鲨鱼以及其他动物的尸体等激进形式（图2.8），但最近出现在展览的作品多是绘画，很显然，这是对架上绘画的回归。
问：西方艺术的确有一些回潮的现象，但是中国画特别重视传统，接续传统传承，在中国是否存在回潮的现象？
图2.8：《生者对死者无动于衷》
达明安·赫斯特
鲨鱼浸泡于福尔马林中
2005年
英国(www.xing528.com)
答：中国艺术中的回潮现象也是存在的，从古至今，中国文人画家不断通过摹古、临古等方式进行创作，进而不停地和“古人”对话,向传统学习。在中国画的一次次复古中，画家建立了自己的图式，找到新的个性和创造。在中国艺术史上有几次重要的复古，北宋的复古、明代晚期的复古。具体到艺术上，比如明代以文徵明为代表的吴门画派不停地以复古为内核动力，以元代赵孟頫为典范（图2.9），尚意趣，精笔墨，通过对元代文人水墨笔墨精神传承，将文人艺术推至更高的阶段。又如清初“四王”，画面题跋上多以仿古、临古、摹古为名，实际个人风格卓然自成，这就是与古为新。
问：那么，中国的艺术为什么会不停地复古，不停地向古人学习，向传统学习呢？
图2.9：《双松平远图》（局部）
赵孟頫
26.7×107.3cm
纸本水墨
元代
美国大都会艺术博物馆
答：在石守谦看来，“复古”已成为中国绘画的艺术传统，复古既是通过与前人艺术经典对话，建立起自己的图式系统，也是建立起自己的人格系统。更深层的缘由，著名历史学家何炳棣研究中国历史时发现，“只有最高度发展的祖先崇拜，才能引致出最崇古取向的文化”，所以祖先崇拜是复古的根源所在。儒家文化认为夏商周三代是最理想的时代，也是对祖先的一种崇拜，一种复古的表现。这种传统，延续至今。比如现在乡村农家堂屋内，一般正中都会张贴神幅“天地国亲师位”，中国人拜天拜地，拜国君，再往下就是拜亲人，即祖先。祭拜祖先是为了让子孙后代，知道我们从哪里来，保持种的延续，血脉延绵不绝，福泽万代。中国历史中，在墓葬、宗庙、祠堂等场所祭祖宗、拜天地，从未中断。祭祖宗意味着回归过去，对中国人来说，祖先崇拜不只是历史观，更是世界观，中国人从未割断过祖先留下的文化脐带，因此对艺术的发展起到内在制约。我们的古人创造了比世界上任何一种文化和艺术更微妙、更丰富、更厚重的古典传统。
【注释】
[1][德]席勒：《美育书简》，中国文联出版社，1984年版，第90页。
[2][奥地利]西格蒙德·弗洛伊德：《弗 洛 伊德论美文选》，张唤民，陈伟奇译，裘小龙校，知识出版社，1987年2月 第二版，第35页。
[3][法]让·鲍德 里 亚：《仿真与拟象》，汪民安编：《后现代性的哲学话语》，浙江人民出版社，2000年版，第329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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