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尚童年：茂名路上海底牌

茂名路是上海的时尚地标之一，这一点，业已被越来越多的人所认同。这条路不仅因为有五星饭店、众多酒吧、各类专卖店，更重要的，还因为它一直是呼吸开放空气和观摩海外风尚的窗口。现在如此，即使倒退几十年，也是如此。

稍微上点年纪的人大概记忆犹新，曾经，由于这条街上的锦江饭店是外国人下榻的重要馆舍，沿街居民的身份必须经过“政审”，得到确认。面目不清者，要么被拒绝迁入，要么被“洗脑”和“紧盯”。凡此种种之目的，就是要避免引起外交上的麻烦，此外还有一个意识形态上的考虑，便是和可能影响我们既定生活方式的一切“毒源”作最大可能的隔离。所以，茂名路上的居民实际上以“闭门思过”者居多，倘若有贵宾光临锦江，基本上连开启窗户也受到限制。然而，总有人不甘心自己的生活变成绝大多数人的复制品，他们往往不住在茂名路上，却常常是这个地段的“散步者”——步履缓慢而眼光犀利。一个外国女人脖子上的围巾系法，很可能由弄堂里那个最富“资产阶级生活方式”和“修正主义思想”的女孩子从这里学来并且传播出去的。

无疑，锦江饭店所起的作用是无与伦比的。它像是一本《生活》或《幸福》（20世纪40年代美国流行的时尚生活杂志），一个中国人可以藉此窥探外国人的生活状态，虽然仅仅是一个片断、一个侧面、一个瞬间，但对于曾经生活在封闭状态的人来说，好比是即将窒息的人得到了一口氧气，生活变得明媚和充满希望起来。

时尚从来就是渗透在日常生活中，以不经意的方式存在，而无论政治风向发生怎样的转换，锦江饭店始终是擦亮茂名路这个时尚区域的火柴头，但这根小木棍上的火柴头又是从哪里点燃的呢？

我想，应该是在茂名路和南京西路的交汇点上。在这个交汇点上，有三个“节点”：一是上海少年儿童图书馆；二是上海儿童食品店；三是向阳儿童用品商店。

人们很快就会发现它的荒谬：少儿和时尚——两个无法形成交叉的圆圈，为什么会成为时尚链条上的前端？其根本的意义在于，人总是从小长到大的，时尚的概念同样从小开始熏陶，以致成为日后对比生活质量的依据。

上海少年儿童图书馆，原为中国垦业银行总经理王伯元的私人住宅。王伯元曾因专营黄金交易套利发财，后投身于金融界，任中国垦业银行总经理。这是一座典型的欧式花园洋房，占地面积3214平方米，建筑面积2484平方米，另有绿地面积1200余平方米。建筑呈长方形，四坡红瓦顶，系四层西洋式楼房，钢筋混凝土结构。西北部是主建筑，南立面设贯通的方形壁柱，柱间夹大阳台，底层门廊前设大舞台，马赛克图案地坪。内部装饰中西合璧，楼下大厅布置一如18世纪宫殿陈设。

抗日战争爆发，王伯元落水成为汉奸。抗战胜利后，王潜逃国外，国民党高等法院对其留沪财产扣押代管。1949年后，这幢花园洋房由上海少年儿童图书馆使用。（资料来源：《静安时报》）

在20世纪六七十年代，相信能出入上海少年儿童图书馆的孩子，都惊诧于这座洋楼的气派，它给予孩子幼小心灵的刺激是不可磨灭的：当时一般人的家庭平均住房面积不过三四平方米！

可能我一直是老师比较喜欢的孩子，一个班级仅此一张借书卡又被我得到（在此之前，一个班级仅有一个到静安区少年宫学画的名额也由我享用）。图书室给出的书籍几乎一律是“红色教科书”，除了我借阅过但读不太懂的《中国小说史略》。然而，能够一挥（证件）而入毕竟无上光荣，更何况坐在巨大的内阳台上，倚在一张桌子上，有一搭没一搭地阅读，是怎样舒畅的感觉！尤其在阳光充足的冬日，以这种方式享受慵懒和温暖，实在幸福无比。(www.xing528.com)

这个画面一直定格在我的记忆之中，以至于我到了能够判断什么是一种美妙生活状态的年龄时，总是以这个“定格”作为参照。直至今日，这个“定格”，依旧是我购置新居必须考虑的元素之一，尽管在面积和风格上无法同日而语。

少年儿童图书馆右手边隔两家店面就是上海儿童食品店。这家店标榜专营儿童食品，实际上徒有虚名，因为当时中国的食品不分年龄层次，连奶粉这样重要的食品也不分。所以，它注定没有什么特色。

然而在20世纪80年代后期，儿童食品店倒一度成为“时尚之所”。其时青年男女到了操办婚事之际，照例要散发喜糖以为同庆。条件好一点的人家，会设法选购一种叫“金币巧克力”的糖果。注册“金币巧克力”的品牌不少，但以儿童食品厂出品的最为可口，质量最佳，价格也要高一些，而且由门市（即儿童食品店）售出，品质自然可以保证，这个品牌的巧克力成为“新人”追逐的对象。而其他品牌的“金币巧克力”，总是差那么一口气，或者竟至于味同嚼蜡，无法恭维。为了省几个子儿而要遭人诟病，这是处在兴奋状态、追求体面的人们所不愿意看到的。所以，哄抢儿童食品店的“金币巧克力”成为时尚。那段时间结婚的人，想必对于当时如何选购“金币巧克力”会有苦乐不同的记忆。这应该是该店名声最响的一段时间。

一家儿童食品商店，就这样和所谓的“时尚”联系了起来，实在非常滑稽。可惜，这家著名的食品店经过不断“瘦身”，变得只有两开间门面。再也没有什么“金币巧克力”可以关照它了。

向阳儿童用品商店，顾名思义，专售儿童用品。如果我们承认儿童用品也有时尚与否的讲究，那么这家店倒是最合时尚潮流的。由于品牌儿童用品的专卖店缺失，很长一段时间，向阳儿童用品商店担当起最新最时尚的儿童用品发布者的重任。记得除几件品牌童装外，我家小儿喝水喝奶用的轻质塑料瓶及奥特曼玩具，都是在“向阳”买的。之所以费时费力到那里去买，是出于做父母的本能——追求最新款、最安全的儿童用品。最有意思的是，那年，我们在电视里看到一些外国孩子因为嘴里都含着一只透明的橡胶奶嘴，变得安静沉着，好不羡慕，此时我们正受困于孩子的烦躁吵闹，于是兜遍各大百货公司，一无所获，结果不费吹灰之力地在“向阳”找到……

向阳儿童用品商店后来变身为向阳青少年儿童世界，不断引进国际一线儿童品牌产品，美国快餐业巨头赛百味的入驻也是一大手笔。

如今，向阳儿童用品商店早就在这个街角失踪了，代之而起的是华纳公司的专卖店，做的还是儿童用品产业，但以引领儿童用品的潮流为使命了。不过，人们走过此地，还是改不了口地称之为向阳儿童用品商店。

或许可以说，时尚改变了人的生活观念和生活方式，但无法改变人心灵深处的记忆。因为在这记忆里面，堆积着许多曾经也很时尚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