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代后期四川天灾人祸频仍不断,百姓迭遭苦难。在自然灾害方面,据《巴蜀灾情实录》统计,在明代276年间,有记录可考的旱灾共39次,其中全省性大旱灾15次,地区性旱灾24次,重大旱年集中在明代后期的嘉靖、万历年间。其中,嘉靖元年至二年(1522~1523)发生全省性的大面积干旱,后果尤其严重。据《成都县志》记载,成都“四月赤地千里,殍殣载道”,旱灾遍布盆地西、中、东部。其次是强震灾害。据嘉靖《四川总志》记载,嘉靖十五年(1536)二月十八日,西昌发生7.5级地震,建昌、宁番、越嶲、邛、雅、崇庆、嘉、眉等州,资阳、大邑、峨眉、岳池等县地震,吼声如雷。龙安府、马湖府、潼川州、叙州府、遂宁、内江、什邡、富顺、成都均震。此外还有涝灾、虫灾等等[221]。在人祸方面,从天启元年(1621)起,至崇祯十七年(1644)的23年间,四川遭受了一场很大的浩劫,长期处于不同性质的战乱之中。先是四川永宁宣抚使奢崇明于天启元年(1621)反叛明朝,率兵攻陷遵义,后据重庆,号梁国。次年,叛军气势汹汹,进攻川西,进围成都百余日,搅得统治者手忙脚乱。四川巡抚朱燮元只是在石柱土司秦良玉的支援下,才在成都打败奢崇明,进而收复重庆,恢复统治秩序(详见本书第五章)。
五年后,天启七年(1627),明末农民起义首先从陕西开始爆发。这一年,同时还有后金皇太极改元天聪元年和明朝崇祯皇帝即位等历史事件。在陕西等地坚持反明斗争的农民军,先后在王嘉胤、王自用和高迎祥的领导下,往返于秦、晋两省,吸引了大量的饥民、驿卒、边兵以及其他贫苦百姓参加,内部分成许多支系,有三十六营之称。在战斗过程中,逐渐形成以李自成和张献忠为首领的两大主力。从崇祯六年(1633)冬渡过黄河,到十四年(1641)初,开始分散为各营活动,向南北各地进军。随着流动性的扩大,“流寇主义”成为农民军在这一阶段的主导思想[222]。于是,大江南北、秦岭内外,顿时成为“流寇”转战的战场。
在农民军向全国各地发展的过程中,四川境内的各种社会矛盾正日益激化。除利用连绵不断的白莲教发动起义外,四川还发生了“兵变”,建武所(今西昌)军士范大龙等乘夜起事,戳伤了明总兵沈思学[223]。大规模的民变遍及全川各地。在川东,巴县王应熊当上了首辅大学士,“其弟应熙横行于乡,乡人诣阙击登闻鼓,列状至四百八十余条,赃一百七十余万,词连应熊,诏下抚按勘究”[224]。
据记载,“流贼入犯四川,自崇祯三年庚午始”。是年(1630)三月,农民军从陕南经龙安府(今平武县龙安镇)进至剑州江口(今剑阁县东江口镇),走毛裕渡,为官兵追杀,未尝深入,退回陕西[225]。崇祯六年(1633)冬,高迎祥、李自成率领的农民军进入黄河以南地区,分兵几路流动于湖广、陕西、四川三省边界。其中,老回回一部曾经从凤县南进入川境,陷夔州,再由达州出白水江折回汉中[226]。崇祯十年(1637)五月,由李自成率领的起义军,转战四川,十月攻广元,陷昭化,破剑州、梓潼,陷江油,破绵州,焚新都,掠郫县,破金堂,围成都20日。“蜀王之坟柏刊焉”[227],蜀王陵墓坟园林木被焚毁一空。次年,抵达川东南江、通江,不久返回汉中。是役,“陷州县三十六,蜀创甚”[228]。此后,李自成领导的农民军主要活动于湖北、河南、陕西等省。“而汉中府为贼掠者,遂留川东、川北山谷间……贼首最著者曰摇天动、曰黄龙,蜀谓之摇黄贼。其掌盘子十三人,号摇黄十三家。”[229]从此,摇黄十三家遂成为留住于四川的“土贼”,与入川农民军相配合,主要活跃于川东北一带地方。
明末农民起义领袖中另一位富有传奇色彩的杰出人物张献忠,陕西延安肤施县人。据说张献忠儿时曾经随父贩枣,至四川内江,“以驴系绅坊,粪溺污其石柱,绅仆骂之,鞭其父”,令其父用手把驴粪捧到其他地方去。当时,张献忠在旁边,“怒目不敢争”,发誓说:“我后来时尽杀尔等,方泄吾恨。”[230]自崇祯三年(1630)率领陕西米脂十八寨起义后,转战川、陕等省,曾经先后五度攻入四川。其中,崇祯六年(1633)首次入川作战,攻克夔州等地。崇祯七年(1634),张献忠再次入川,相继攻克大宁、大昌、巫山、夔州等数十州、县。崇祯十年(1637),张献忠大西军又分两路入川作战,分别攻克龙安(今平武县)、剑阁、绵州、安岳等州、县,包围成都20余日,杀明总兵侯良柱等。
图3-35 七曲山大庙里的张献忠家庙
张献忠领导的农民起义军之所以能够多次到四川转战,与明王朝的决策部署不无关系。早在崇祯七年(1634),根据农民军流动作战的特点,明王朝特设五省总督,先后任命陈奇瑜、冯承畴、卢象昇执掌秦、晋、川、楚、豫五省军务,调集多省兵力,统一部署,联合行动,向农民军发动大规模围剿。崇祯十年(1637),明廷以兵部尚书杨嗣昌总理“剿”“抚”大务,杨嗣昌提出了“大举平贼”的“四正六隅十面网”之策。为了实行这个庞大的作战计划,杨嗣昌主张增兵12万,加派剿饷280万,以百日“灭贼”为期。这个作战计划的要点,就是“驱贼入川”。杨嗣昌是楚人,据说他之所以提出“驱贼入川”计划,就是“为完家室计”。他宣扬曰:“吾以川困贼,势不得不先困川。”于是作出部署: “尽收川兵之壮者益守楚,而第以单弱者屯夔、巫间。”[231]崇祯十二年(1639),陈良漠巡抚四川。当时张献忠、罗汝才的势力正盛。杨嗣昌决定“尽驰入蜀,蹙而歼之”。他将川中诸将集结在湖北郧阳、襄阳一带,无异于敞开蜀门。陈良漠说,此举“将以蜀为壑也”[232]。
图3-36 七曲山大庙里的张献忠塑像
正是在这种背景下,张献忠率领的农民军进入四川,如入无人之境。于崇祯十三年(1640)六月从川东北进入四川,在土地岭杀明官军副将张令,全歼石柱土将秦良玉部。紧接着挺进川西、川北、川南,数十州、县为其所克。十四年(1641)正月,开县一战,完全粉碎了杨嗣昌的川中剿局。农民军长驱直入,从夔州进入湖广,最终跳出明军的包围圈。接着,张献忠席卷湖广,据黄州府,自称“西王”。巧取襄阳,杀襄王,杨嗣昌自知督师无效,死有余辜,遂自杀身亡。
这时,遍及全川各地的农民暴动事件,为农民军两大主力进入四川创造了有利的条件。最先发轫于崇祯五年(1632)渠县的“除衙蠢”(又称打衙蠹)的斗争开始蔓延全川。据《蜀龟鉴》的作者刘景伯追述,渠县民变的起因是:“予闻诸父老,明季征派烦,民穷财尽,胥役索仅数千,痛切之。不肖绅士簧鼓其间,一呼而梃击者数百人。”在这种打衙蠹的斗争形式中,地方的绅士起了很大的作用。正因为如此,故有的论者才说:“总镇兵变,武员不得人也。府县民变,文员不得其人也。”[233]
未曾想到,“除衙蠢”这种民变斗争形式,竟像星火燎原一样,也在四川首府成都开展起来。
图3-37 七曲山大庙里的《重塑张献忠像碑记》(www.xing528.com)
崇祯十三年(1640)正月,彭县“豪民”王纲、仁纪敲着锣召集群众,发出“除衙蠢”的倡议,众人热烈响应,将衙役们的家全部捣毁。四川的各州各县闻风而起,有的衙役被活活打死,有的被扔到锅里炖烂,有的被推入土窑活埋,死者不知其数[234]。仅雅安一地,“百姓各执枪棒进城,折毁衙役房屋,打死蠧役数十人”。当地“打衙毒(蠹)之风渐炽,因岁饥,转掠富户。凡土官之积厚者皆被其害,如邛州之杨天官,毁其厅堂,掠其财物。如山之富,不待贼(指大西农民军)而乌有矣”[235]。另据费密记述,他所在的新繁县,老百姓起来围城,县令制止不了。在城的绅士出来劝谕,让其解散,“众不听,以石击”。知县禁闭城门,在劝谕不听的情况下,他不得不“立诛其蠹役三人,众始解散”[236]。
在成都,也有生员“奋挺一呼,从者千百人。胥吏有声者皆毙之”[237]。在成都府16个州县中,唯独只有新都、金堂二县民没有介入,这场民变最终发展成为围攻成都城的政治举动。据记载,来自各州县的民众蜂拥抵达成都,“揭竿拥众,呼噪城下”。官军开城袭击,更加激化了与民众的矛盾。官方多方抚慰,而老百姓似乎非要讨个什么说法,不肯听。于是政府派出官军开城加以镇压。巡抚廖大亨下令“诛首恶三十余人”,这才将围城的民众驱散[238]。
这场斗争声势浩大,持续了三年之久,令官司束手无策。久之,其斗争内容也不断扩大,由最初的“除衙蠢”扩充为除“五蠧”。除五蠹的斗争目标,除“衙蠹”即指州县吏胥衙役外,还包括“府蠧”,即指投藩府,依仗王府势力横行霸道者;“豪蠧”,指土豪劣绅,“民间之多蓄逋逃”者;“宦蠧”,指缙绅家之豪奴假子,借主子权势作威作福者;“学蠧”,指武断乡曲、包揽词讼生事害人的秀才。这场斗争影响深远,据沈荀蔚记述,崇祯十五年(1642)正月,他随父沈云祚到成都府华阳县,“溯江而上,四月十六日始至”,“时川西新经民变,犷悍如故”[239]。
值得注意的是,在“五蠧”之中,与衙蠹、府蠹、豪蠹、宦蠹并列的还有“学蠧”,这是指的是不顾自己体面,包揽民间词讼,成为讼师、学霸的生员。他们之所以成为民变中的斗争目标,与其“暴横乡民”的劣迹是分不开的。对此,明人王廷相的《督学四川条约》有所揭露:
近日有等生员,虽云读书,绝无行检,不亲其亲,不睦其睦,暴横乡民,凌傲师长;甚至朋比奸顽之徒,贪嗜刀锥之利,或揽纳岁粮,或包当夫马,或起灭词讼,或嘱托公事;官府执法不从,即为记录过失,指摘政事,便行挟制,以快私忿,因而聚徒行凶,欺侮有司。此谓之学辱,此谓之学蠹,此谓之学霸[240]。
川西地区的这场斗争,打击对象非常广泛,而且声势浩大,持续时间长,为崇祯十七年(1644)张献忠入川和大西政权的建立创造了十分有利的形势。
崇祯十四年(1641)李自成攻占洛阳,自称“闯王”,攻打开封,乘明朝与清军在辽东进行大规模决战之际,向明朝发起战略大反攻。崇祯十七年(1644)三月十九日,一举攻占北京,崇祯皇帝在内廷北首的煤山投缳自尽。李自成建号大顺,改元永昌。
这一年(崇祯十七年,1644)正月,张献忠再度入川,窥蜀入峡,接连取得胜利。二月攻克夔州,三月破万县。五月,张献忠号称40万大军,从夔州溯江西上。这时的四川,府缺钱粮,兵不习战。“蜀本殷富,曩因屡诏协饷,以致府库空虚,不特士卒无粮,官僚乏用,甚至王食不充。”[241]“值蜀兵久弛,将以名应兵,隶于府者多市人,不习战。束以功令,饷又不继。”[242]负责守重庆的,仅有“羸弱老稚二万人”[243]。从汉中奔蜀的瑞王朱常浩(神宗第五子),带着妻孥及陕西士大夫,这时也来到重庆避难。六月,张献忠水陆两军,齐集重庆,以摧枯拉朽之势,攻克重庆,杀瑞王及巡抚陈士奇。接着,张献忠分兵略取川南各地,并以骑兵从资阳,水军从洪雅、新津,分两路向成都集结。
崇祯十七年(1644)正月,张献忠入夔门,成都大震。三月,成都戒严。华阳知县沈云祚鉴于形势危急,“请见蜀王,陈守御之策,不纳”。他又通过言词激励太平王朱至淥说:“贼势猖獗,成都必危。今蜀府货财山积,不早捐之,募死士,东向杀敌,一旦豕突疆场,军民奔窜,谁为王守此府库者?”内江王听说后为之动心,入告蜀王[244]。然而,蜀王仍不采纳。其理由是:“以祖宗之制,不典兵,不兴民事。故请饷弗听,请召募弗听。”[245]四月中旬,崇祯皇帝自尽的消息传到南京,五月传到四川。五月十日,从北方王庄南逃的福王朱由崧,被明朝南方诸臣迎至南京,登上临时监国位,半个月后正式登基,是为南明王朝弘光帝[246]。而这时四川尚未得知这一信息,因此,“众议蜀王监国”。御史刘之渤以正义反对,不听,他不得不跃入荷花池中,以死加以劝阻,其议乃止[247]。蜀王为之愤恨[248]。随着川东失守,起义军自重庆直趋成都,“一路州县望风瓦解,烽火数百里不绝”。当义军进至内江、资中时,蜀王这才捐金招募民兵,三天过去了,仍然无人响应。蜀王、太平王朱至淥决定奔云南,巡按刘之渤认为不可;内江王不听,与之争于王前。六月十三日,蜀王一行仓皇出逃,被守门卒所阻,“守门卒汹汹,劫掠辎重、姬妾”,此行只得作罢。听说蜀王将远遁的消息后,“王室大姓逸去者几半”[249]。七月,“传贼将至。城中人震恐,每夜呼曰:‘闯至矣!’明日又呼曰:‘献至矣!’”[250]八月五日,张献忠指挥义军围城,蜀抚龙文光只得采用22年前朱燮元对付奢崇明的办法,暗中使人决都江堰水,企图灌水入城壕以自保,为义军所阻。八月九日,张献忠运用攻克重庆城墙的成功经验,以火药炸开成都城楼,破城而入。蜀王与诸妃嫔投井自尽,内江王、太平王等随之而亡,巡抚龙文光等赴浣花溪水而死。至此,“二百七十年富庶之藩封”[251]遂宣告覆亡。
图3-38 通远门城门及城墙,张献忠率义军由此门攻克重庆
崇祯十七年(1644)十一月,张献忠以成都为西京,建元大顺,以原蜀王府为帝宫,其正殿改称承天殿,昭明殿为金銮殿,以府门外屋为朝房,正式建立了大西政权。清顺治三年十二月(1647年1月),张献忠抗清北上,牺牲于西充县凤凰坡。由他所建立的大西政权,虽然仅仅存在了两年时间,但张献忠留在后世的影响却相当深远,个中原因很值得探讨。
图3-39 张献忠在四川时期的部分文物(采自《张献忠在四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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