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子说:“把天下治理得最好的时候,即使邻近国家的人民互相望得见,鸡狗的叫声彼此听得到,人们也都认为自己的食物很美味,自己的衣服漂亮,当地的风俗最能让自己快乐,每个人都喜欢自己所从事的工作,直到衰老死亡也不相往来。”如果把老子所说的至治社会作为追求的目标,那么,对于近世来说,无疑等于堵塞了人民的耳目,是行不通的。
太史公说:神农氏以前的事情,我是不知道的。根据《诗》《书》的记载,虞、夏以后,人们总是爱听悦耳的声音,爱看悦目的颜色,爱尝各种禽兽家畜的肉味,身体安于舒适快乐的环境,为自己能有值得夸耀的权势和才能而沾沾自喜,这样的风气影响民心已经很久了。就是用老子那些精妙的理论,挨家挨户地去劝导,最终也不能改变、感化他们。所以治理国家最好的方法,首先是顺其自然,其次是顺着有利形势引导他们,再次是对百姓进行教育,更次是用规章法律来约束他们的行为,最不妥的方法是与他们争夺利益。
崤山以西盛产木材、竹子、榖枝、纑布、旄牛、玉石等;崤山以东则盛产鱼、盐、漆、丝和音乐、美女等;江南出产楠木、梓木、生姜、桂皮、金、锡、铅、朱砂、犀角、玳瑁、珠玑、象牙、皮革;龙门、碣石以北牧区多有马、牛、羊、毛毡、毛皮、兽筋、兽角;而周围千里的铜、铁矿山,星罗棋布。这就是各地出产不同物种的大体情况。这些物品都是中原人民所喜好的,即民间习用的衣着、饮食、养生、送死之物。所以,靠农民的耕种才有饭吃,山泽靠虞人开采,器物靠工匠制造,货物靠商人流通。这难道要用政令去征召、约束他们才能实现吗?各行业的人都发挥自己的专长,竭尽他们的力量,以此获取他们所需的东西。所以某地某物价格低时,就把该物拿到其他地方以高价出售;某物价格高时就从外地低价购进。人们努力从事自己的本业,高兴地做他们的工作,好像水往低处流一样,日夜不息。不用征召,他们就会自动去工作;无须强求,他们就会生产出各种产品。这不正是符合了规律,体现了自然的法则吗?
《周书》说:“农民不生产,就会缺乏粮食;工匠不生产,就会缺乏器具;商人不做生意,吃的、用的和钱财就会断绝;虞人不开发山泽,资源就会减少,资源缺乏,山泽就不能重新得到开发。”这四个方面是人民的衣食之源,来源丰富人民就富足,来源缺乏人民就贫困。从大的方面说可以富国,从小的方面说可以富家。贫困或者富足的方法,并没人剥夺或施予,但是聪明的就能富裕,笨拙的就会贫穷。因此,从前太公望被封在营丘,那是一块盐碱地,人烟稀少,于是太公就鼓励妇女纺织,织出极精美的织品,注意发展鱼盐的生产,使各地的人和财物都聚集到那里,络绎不绝,就像车轮上的辐条从周围合到车轴一样地来到齐国。所以,天下人都穿着齐国制造的顶冠、束带、衣服、鞋子,东海、泰山之间的诸侯都恭敬地去朝拜齐国。后来齐国衰落了,管仲重新整顿太公望的旧业,设置掌管钱币的九个部门,使得齐桓公称霸,多次会盟诸侯,匡正天下。管仲因此娶了三房妻室,虽然他只是个诸侯国的大夫,却比各诸侯国的国君还富有。因此,齐国的富强,一直延续到威王、宣王的时候。
所以说:“粮仓充实,人民才懂得什么是礼节;衣食丰足,人民才知道什么是荣誉、耻辱。”礼节因富有而产生,因为贫穷被废止。所以君子富有了,就能施行恩德;平民富了,就能好好干活。河水深,就会有鱼;山林茂密,就有野兽在那栖息;人富有了,仁义自然就归附他。富人得了势,名声更加显赫;失了势,宾客离去,就不会快乐了。这种情形,在夷狄那里更是如此。俗话说:“财产有千金的富家子弟,不会被当街处死。”这的确不是空话。所以说:“天下人快快乐乐,都是为着追求财利;天下人熙熙攘攘,都是为着财利奔走。”那些拥有千辆兵车的国王、食邑万户的诸侯和食邑百户的大夫,尚且害怕贫穷,何况是那些编列在名册上的平民百姓呢?
从前,越王勾践被困在会稽山上,而任用范蠡、计然。计然说:“知道要打仗就要做好准备工作,知道货物的生产季节和人们的需求,才算了解货物。掌握了季节和需求的关系,天下所有货物的供需行情就能看得很清楚了。岁在‘金’时就会丰收,在‘水’时就会歉收,在‘木’时就会闹饥荒,在‘火’时就会干旱。干旱时就要先预备船待涝,水涝时就要先预备车待旱,这就是掌握了万物变化的道理。通常情况是每六年一次丰收,每六年一次干旱,每十二年有一次大饥荒。每斗谷子的售价为二十钱,农民就要吃亏;每斗售价九十钱,商人就要蒙受经济损失。商人经济受损,就会影响货币流通;农民受损,就会弃田不耕,让农田荒芜。因此谷价最高不能超过八十钱,最低不能少于三十钱,这样对农、工、商人都有利。平价出售谷子,其他物价也自然调整,既能保证税收又能满足市场供给,这是治国的道理。至于囤积货物,必须积贮完好牢固、可以久藏、容易售出的货物,才不会滞销。以货物去贸易时,容易腐烂变质的货物就不要贮藏、囤积以待高价。研究货物的过剩或不足,就能知道物价涨跌的趋势。价格涨到极限就会下跌,跌到极限就会上涨。价格上涨到极限时,就要把囤积的货物看成一文不值的粪土抛售出去;价格下跌到极限时,就要把下跌的货物视如珍宝,快速地收购进来。要让钱财货币周转通行像流水一样。”越王勾践按计然的策略施行十年,国家富有,用丰厚的金钱犒赏战士,战士们冲锋陷阵,不躲避箭石,就像口渴时想饮水一样迫切,越王终于报了仇,消灭了强大的吴国,然后带兵北上中原,示威诸侯,号称春秋“五霸”之一。
范蠡帮越王洗刷了被围会稽的耻辱后,长叹说:“计然的策略有七条,越国只用了五条就能如愿报仇。他的策略在治国上很有效,我要用它来治家。”于是,他坐小船漂游大江湖泊,改名换姓,到了齐国,自称“鸱夷子皮”,到了陶邑又自称“朱公”。朱公以为陶邑是天下的中心,各诸侯国从四面八方汇集到这里,是各种商品的集散地。于是他治理产业,囤积居奇,随行就市,而不苛求他人。所以会赚钱的人,要会择用贤人,而又能把握时机。他在十九年间,三次赚得千金的财富,两次分散给他贫穷的朋友和远房兄弟们,这就是所说的富有就喜好施行恩德。范蠡年老力衰之后,听由子孙持家,子孙继承他的事业,不断发展,积累了巨万家财。因此人们只要谈论富豪,都推崇陶朱公。
子贡在孔子那里学成以后,离开孔子到卫国做官,用抛售和囤积的方法在曹国、鲁国之间经商。孔子的七十多个得意门生中,子贡最富有。孔子的学生原宪穷得连糟糠都吃不饱,在简陋贫穷的小巷中栖身。而子贡则坐着四匹马拉的车子,带着丰厚礼品,到各国去访问,参加诸侯的宴会,所到之处,国君都同他平等行礼。孔子之所以能名扬天下,是因为子贡在人前人后吹嘘他。这就是所谓得势益彰吧!
白圭,周地人。魏文侯时,李克正致力于开发土地资源,白圭却善察商机,从中谋利,别人货物过剩低价抛售,他就收购;别人高价索求时,他就出售。稻谷成熟时,他收购谷子,出售丝漆;当蚕茧出产时,他就收购丝帛、丝絮,出售谷子。他了解,太岁在卯位时,五谷丰登,第二年则歉收;太岁在午位时干旱,第二年年景会好;太岁在酉位时则又丰收,第二年又歉收;太岁在子位时则大干旱,第二年年景会好,雨水会多;再回到太岁在卯位时,他积累的货物比常年增加一倍。要增加收入,就要收购下等谷物;要增长谷子石斗的容量,就要收购上等谷物。他不讲究吃喝,节制自己的欲望,衣着朴素,与奴仆同甘共苦。但他能抓住赚钱的时机,好像猛兽猛禽取食一样迅速。因此他说:“我经营产业,就像伊尹、吕尚筹划谋略,孙武、吴起用兵,商鞅变法一样。所以如果一个人的智慧不足以随机应变,勇气不足以勇敢决断,仁德不能正确取舍,强健不能有所坚守,则虽然要学习我的经营术,我终究是不会告诉他的。”天下人谈论生财之道都效法白圭,白圭是经过自身实践而有成就的,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做到的。
猗顿是靠经营盐池发家的,而邯郸的郭纵是靠冶炼铁矿立业的,富有程度与王侯等同。
乌氏倮经营畜牧业,牲畜繁衍到一定数量就全部卖掉,然后用这些钱买些漂亮的丝织品和奇珍异宝,暗中送给戎王,戎王用相当于礼品十倍价值的牲畜回赠他,使得他的牲畜多到不能以头数计,只能用山谷的单位来计算。秦始皇授予乌氏倮和有封地的君长一样的地位,让他按时与大臣一起到朝廷谒见皇帝。而巴郡的一名寡妇叫清,她的祖先得到朱砂矿,垄断了好几代,家产不计其数。一个寡妇,能守住祖先的家业,用钱财来保护自己不被人侵犯。秦始皇认为她是一个贞妇,以宾客之礼招待她,并为她修筑了一座“女怀清台”。那乌氏倮是个边鄙之人、畜牧主,清是偏远山村的寡妇,却得到皇帝的礼遇,扬名天下,这难道不是因为他们富有吗?
汉代兴起,天下统一,开放关卡、要道,解除开采山泽的禁令。因此,富商大贾得以通行天下,交易的货物无不畅通,商人们获利甚丰。政府又把豪杰、诸侯、望族迁到京城。
关中从汧水、雍水以东到黄河、华山,到处是良田。自虞、夏以来,这里就按上等田来缴田税了,后来公刘定居邠,太王、王季迁居岐山,文王兴建丰邑,武王治理镐京,所以当地居民还有先王遗风,喜好农耕,种植五谷,重视土地,而且不敢做坏事。到了秦文公、德公、穆公定都雍邑,地处陇、蜀货物交流的要道,因此有许多商人。献公迁都栎邑,栎邑北靠戎狄,东与韩、赵、魏相通,也有许多大商人。孝公、昭襄王治理咸阳,汉朝借此为都城和长安的诸陵所在,四面八方的人和货物像辐条聚集车轴一样来此会合,地方很小但人口密集,所以咸阳人喜欢动脑子,从事工商业。关中以南是巴、蜀。巴、蜀也是肥沃的原野,盛产栀子、姜、朱砂、石材、铜、铁和竹木器具。巴、蜀南至滇、僰两国,僰人多被掠卖为奴仆;西方邻近邛、笮,笮地出产马和旄牛。巴蜀四周山岭阻塞,但有千里栈道,与关中无所不通。只有褒、斜两个山口,作为通外的要道,输出多余产品,换取短缺品。天水、陇西、北地、上郡和关中风俗相同,这些地方的西面有羌中的地利,北方有戎狄的牲畜,畜牧业属天下第一。但这里地势险要,对外贸易都要经过京师长安。所以关中土地,面积虽然只占天下三分之一,人口也不过十分之三,但估量这里的财富却占天下的十分之六。
从前,唐尧定都河东,殷商定都河内,东周定都河南洛阳,这河东、河内、河南三地处于天下的中心,就像鼎的三足,历代帝王多次在这里建都,所建立的国家各有数百年乃至上千年历史。这里土地狭小,人口众多,是各诸侯的聚集地,所以民风吝啬节俭而老于世故。杨、平阳两邑,向西可通商于秦、戎狄,向北可通商于种、代。种、代在石邑以北,地靠匈奴,多次被掠夺。居民争强好胜,以扶弱抑强为己任,不从事农业、商业。但因靠近北方夷狄,军队经常往来,中国内地对这儿的输出时时有剩余。当地各民族杂居,三家分晋以前就已剽悍得可怕,赵武灵王统治时更加厉害,当地的民俗还带有赵国遗风。所以杨、平阳两邑的人民在这里做买卖赚钱。温、轵两地居民向西通商于上党,向北通商于赵国、中山。中山土地贫瘠,人口众多,在沙丘还有纣王留下的殷商遗民,其民性格急躁,依靠投机谋利求生,男子相聚玩乐,歌声悲壮,白天公然杀人越货,晚上干些盗墓、造假、铸私钱的勾当。许多美貌男子,做歌手艺人。女子则弹着琴瑟,趿着鞋子,到处对权贵富豪献媚,有的进入后宫,遍及诸侯之家。
邯郸也是鄣河、黄河间的一个大都市。北通燕国、涿鹿,南有郑国、卫国。郑国、卫国的风俗与赵国相似,但因靠近鲁国和梁国,所以居民显得稍微庄重,崇尚名节。卫国国都从濮阳迁到野王,野王的居民好气节、侠义,这是卫国遗风。
燕故都蓟,也是渤海和碣石山之间的一个大都市,南通齐国、赵国,东北与胡人交界,从上谷到辽东,土地辽阔,人口稀少,多次被胡人侵扰,当地风俗和赵、代两国相似,人民迅捷凶悍,缺乏思考。当地盛产鱼、盐、枣、栗。北边连接乌桓、夫余。东面处于控制秽貊、朝鲜、真番的有利地位。
洛阳向东可通商于齐国、鲁国,向南可通商于梁国、楚国。所以泰山的南边是鲁国,北边是齐国。
齐地依山傍海,方圆千里土地肥沃,适宜种植桑麻,当地居民拥有很多彩绸、布帛、鱼盐。临菑是东海、泰山之间的一个都市。他们的习俗是从容豁达,足智多谋,喜欢议论,乡土观念重,不易外流,害怕群殴,却敢于持刀刺杀,所以常有抢劫别人的事发生,这是大国的风尚。当地士、农、工、商、贾五民俱全。
邹、鲁濒临洙水、泗水,还留有周公遗风。民俗喜欢儒术,讲究礼制,所以当地居民小心拘谨,以桑麻业为主要产业,没有山林水泽资源。土地少,人口多,节俭吝啬,害怕犯罪,远避邪恶。到了它衰落的时候,人民喜欢做生意赚钱,比周人还厉害。
自鸿沟以东,芒、砀以北,直到巨野,这是梁、宋的地方。定陶、睢阳也是都会,从前,尧兴起于成阳,舜于雷泽打鱼,汤定都于亳。民间尚存这些先王遗风,宽厚庄重,君子很多,喜好耕种,虽土地不肥沃,却能省吃俭用,以求财富的积蓄。
越、楚地带有三个区域,风俗不同。从淮北沛郡到陈郡、汝南、南郡,属西楚。这里民俗轻捷剽悍,容易发怒,土地贫瘠,少有积蓄。江陵曾是楚国国都,西边通往巫、巴两地,东边有富饶的云梦泽。陈在楚与夏的交接处,鱼盐转运贸易活跃,居民多经营商业。徐、僮、取虑一带的居民清廉刻苦,信守诺言。
彭城以东,东海、吴、广陵一带是东楚,这里民俗与徐、僮相似。朐、缯以北,风俗和齐地一样。浙江以南,民俗与越地很像,吴是阖闾、春申君、刘濞三人招致天下游说的士人来聚集的地方,东边有丰富的海盐资源,还有章山的铜矿、三江五湖的资源,是江东的又一大都市。(www.xing528.com)
衡山、九江、江南、豫章、长沙属于南楚,民俗类似西楚地区,楚国国都原来在郢城,后来迁到寿春,寿春也是一大都市。合肥南有长江、北有淮河,盛产皮革、干鱼、木材,当地兼有闽中、干越的风俗,因此南楚的人好花言巧语,很少讲信用。江南地势低,气候潮湿,男子短命,多出产竹木。豫章出产黄金,长沙出产铅、锡,但储量不多,开采费用高,常常得不偿失。九嶷山、苍梧山以南到儋耳一带大体上与江南风俗相同,尤其混杂有杨越风俗。番禺是这里的一座都市,是珠玑、犀角、玳瑁、水果、葛布的集散地。
颍川和南阳是夏王朝遗民居住的地方。夏人为政崇尚忠厚朴实,这里有夏先王遗风,颍川人淳朴恭谨。秦代末年曾迁徙一些不法刁民到南阳。南阳西边通武关、郧关,东南临汉水、长江、淮河。宛也是一个都市,民俗混杂,好事,经商的人很多,放任侠义,与颍川相连,所以到现在还称他们为“夏人”。
天下各地的物产,有多有少,各地人民的习俗也因此不同:山东人吃海盐,山西人吃池盐。五岭之南、大漠之北本来就有许多地方产盐,这方面大体情况就是这样。
总而言之,楚越地区,地广人稀,吃米饭和鱼,刀耕火种,蓄水除草。瓜果螺蛤,不用到外地购买,就能自给。由于土地肥沃,物产丰富,从不用担心闹饥荒。因此人们都是偷懒混日子,没有储蓄,多数人贫穷。所以江淮以南,既没有受冻挨饿的,也没有家财万贯的。沂水、泗水以北地区,适宜种植五谷农麻,饲养各种牲畜,地少人多,经常遭受水旱灾害,人民只好多储蓄,因此秦、夏、梁、鲁等地方的人民,喜爱农业生产,又重视劳力。三河、宛、陈等地区也是这样,而且还经营商业。齐、赵的居民聪明灵巧,靠做生意过活。燕、代地方的人民既耕田,又畜牧,还养蚕。
由此看来,贤能的人在朝廷上深谋远虑、讨论国家大事,那些守信尽节、在深山老林隐居的人,也要设法为自己树立名誉,他们到底要追求什么呢?都是为着厚利。因此,清廉官吏不犯法,在任时间就长,时间长了,就富起来了。商人赢利虽然少些,也能富起来。求富是人的本性,不需要学习,就会主动去努力。所以军队中的勇士,攻城时抢先登城,冲锋时陷阵退敌,斩将夺旗,冒着箭射石击,赴汤蹈火,都是重赏驱使的结果。住在里巷的少年,杀人灭尸,抢劫作奸,挖坟盗宝,私铸钱币,打着仗义行侠的旗号,侵占他人财物,结交同伙去报私仇,明抢暗夺,不怕犯法,冒着犯死罪的危险,其实都是为了财利。现在那些赵、郑地方的年轻姑娘,梳妆打扮,弹奏琴瑟,飞舞长袖,穿着尖头的舞鞋,用眼神挑逗,挖空心思吸引人,不辞辛劳,离家千里,招揽顾客,不论是年老或年轻的,这也都是为厚利而奔忙。游手好闲的公子哥儿,戴冠佩剑,装饰讲究,外出则车马成排,这是为了炫耀富贵。猎人渔夫,起早贪黑,顶风冒雪,奔驰在深坑山谷,不顾猛兽的伤害,这是为了要捕得美味的食物。奔走赌场、斗鸡走狗之徒,争得面红耳赤,夸耀本领,之所以要赢,是因为怕输钱。行医、作法的人,精神焦虑,竭尽技能,这是为了谋生。官府的吏士,玩弄法律条文,私刻图章,伪造文书,冒着杀头的危险,这都是因为贪污受贿而不能自拔。农、工、商、贾各业储蓄增殖,原来就是为了增加财富。各种人都用尽智能,不遗余力去争取财富。
俗话说:“不到百里之外去贩柴,不到千里之外去贩粮。”要在某地住一年,只能种谷;要住十年的,才能够种树;要住上百年,就要积德。所谓德,就是有道德的人。现在有些人既没有官职俸禄,也没有爵位、封地、俸禄,但他们的快乐可以和这些有官爵的人相比,因此把这些人叫作“素封”。有封邑的人收租税,每年每户为二百钱。有一千户封地的人,则每年就有二十万钱的收入,凡朝见天子、礼聘诸侯、祭祀鬼神,费用都从租税里支出。普通百姓如农、工、商、士,若家有万钱,每年也有两千的利息收入;如有百万家财的富户,每年就有二十万的利息收入,除雇佣工人、上缴租税等费用外,还可以满足他们放纵奢华的生活。所以说这些人,在陆地上,养五十匹马,养一百六七十头牛,养二百五十只羊,养二百五十头猪。在水中,池塘每年产一千石鱼。在山中有一千棵成材的大树。安邑有一千株枣树,燕、秦有一千株栗树,蜀、汉、江陵有一千株橘树,淮北、常山以南和黄河、济水之间有一千株楸树,陈、夏有一千亩的漆树,齐、鲁有一千亩桑麻,渭川有一千亩竹子。在大国一个一万户人家的大城,郊外有亩产一钟的千亩良田,或有一千亩可作染料的栀子和茜草,或者有千畦生姜、韭菜,这些人的收入与封地千户的贵族差不多。然而,这些都是富有的资本,他们不必考察市场行情,不必到外县奔波,坐在家里等着收钱就行,身有处士之名,而取用丰足。至于那些贫穷人家,父母年老,妻儿瘦弱,逢年过节无钱祭祀会餐,衣食不能自给,即使这样还不知羞愧,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他们了。所以没有钱财的穷人,只能出卖苦力;稍有钱财的,才能凭自己聪明的头脑去赚钱;富有的,就可以乘机发大财,这是常规。如今谋求生计,谁能不冒生命危险,即可取得所需物品,那就应受到贤人的鼓励。所以靠农耕致富的最好,靠从事工商业致富的稍差些,靠非法手段致富的为下等。既没有隐居山林的奇士的德行,而又长期贫贱,还奢谈仁义,这真是够羞耻的了。
凡是登记在册的老百姓,别人的财富比自己多十倍就会自感卑下,对财富比他多百倍的人就要惧怕,对于财富比自己多千倍的人就要被他役使,对于财富比自己多万倍的人就要做他的奴仆,这是常理。要以贫穷去求得富有,农民不如工匠,工匠不如商人。刺绣织锦不如倚门当街做生意,这说的是工产末业,是穷人致富的手段。在交通发达的大都市,一年在市场的交易量:一千瓮酒,一千瓶醋腌的酱,一千缸饮浆,屠宰一千张牛羊猪皮,贩卖一千钟的谷子,一千车的柴草,制造总长一千丈的船只,一千株木材,一万株竹子,一百辆轺车,一千辆牛车,一千件漆器,一千钧铜器,一千石原色木器、铁器和各种染料,二百匹马,二百五十头牛,一千只猪羊,一百个奴隶,一千斤筋角、丹砂,一千钧丝絮、细布,一千匹彩色丝绸,一千担粗布、皮革,一千斗漆,一千瓶酒曲、盐豆豉,一千斤海鱼、刀鱼,一千石小杂鱼,一千钧腌鱼,三千石枣子、栗子,一千件狐貂皮裘,一千石羔羊皮,一千条毡毯,一千钟水果蔬菜。同时,还有一千贯放高利贷的资金,交易中间人中贪心的商人获利十分之三,老实的人获利十分之五,这些人可与千乘之家相比。这是大概的情况。其他的行业如果没有十分之二的利润,那就不是我说的好的致富行业。
请让我简单说一说那个时代,千里范围之内,有才干的人是如何致富的,以使后世的人参考、选择。
蜀地卓氏的祖先是赵国人,因冶炼铁矿致富。秦国攻破赵国后,迁徙卓氏。卓氏被掳掠后,只有他们夫妇推着小车,步行到被迁徙的地方,和他们一起被迁的赵人,手里有点余钱的,争相贿赂秦国的官吏,要求迁放到离赵国较近的葭萌。唯有卓氏说:“这个地方狭小贫瘠,我听说汶山下有肥沃的原野,长有大芋头,可以充饥,一辈子也不会挨饿。那里的人擅长经商,容易做买卖。”于是他就要求迁到远处。到了临邛,他非常高兴,便开采矿山,铸造生铁,运用计谋,财势压倒滇、蜀的居民,有一千个仆人,享受的田池射猎之乐可与国君相比。
程郑,也是秦国从崤山以东迁到蜀的降民,他也从事冶炼铸造,把产品销售给少数民族,他和卓氏一样富有,都住在临邛。
宛县孔氏的祖先是魏国大梁人,从事冶铁业,秦国攻打魏国时,把孔氏迁到南阳。他大规模冶炼金属,经营铸造业,开辟池塘养鱼,赶着成队车马与诸侯来往,借此获取经商的便利条件,因为他给诸侯送礼出手大方,所以有了闲游公子乐善好施的美名。他给别人的利益很大,但赚得更多,胜过那吝啬小气的商人,家中财富多到数千金。所以南阳人做生意,都效法孔氏慷慨大方的手法。
鲁人向来崇尚节俭吝啬,而曹邴氏尤为突出。他以炼铁起家,拥有巨万财产。他给家里人订下规矩:不做没好处、不能获利的事。他家放债,做生意,遍布各郡国。郑、鲁人民大多弃文从商,是因为受曹邴氏的影响。
齐国习俗是轻视奴仆,可刀间却看重奴仆。狡猾聪明的奴仆,是人所害怕的,可刀间却把他们招到身边,让他们为自己效力,让他们替他去追逐渔、盐等商业上的利益,或者让他们坐着成队的车马,去结交地方长官。刀间越信任他们,奴仆就越为刀间卖力,为他赚的财富有几千万。所以有人说:“宁可不去求官爵,而为刀间卖力。”是说能够让那些狡诈的奴仆揣满自己的腰包,又能让他们为主人尽力。
周人本来就很节约吝啬,而师史吝啬得更厉害。他的运货车辆数以百计,到各郡国做生意,无处不到。洛阳位于齐、秦、楚、赵的中心,街巷的贫民在富家中学做生意,并以经商时间长为荣,屡次带领商队路过乡里也不入家门。师史就是因为任用这样的人,才能致富七千万。
宣曲任氏的祖先,是督道的粮仓官吏。秦朝灭亡的时候,豪杰们都去抢珠宝,只有任氏用地窖储藏谷子。后来楚汉两军,在荥阳对峙,农民没法耕种,米价一石涨到万钱,任氏卖谷,将豪杰所劫的珠宝收归囊中,任氏因此而致富。一般富人互相攀比,奢华成风,而任氏却不摆排场,崇尚节约,致力于耕田畜牧。田地、牧畜,一般人都要挑便宜的买,只有任氏要买好的、贵的。任氏几代人都很有钱。但任氏家规规定:不是自己家种的养的,不穿不吃;公事没有做完,不能喝酒吃肉。他就这样成为乡里的榜样,所以富有之后,国君很器重他。
国家开拓边疆的时候,只有桥姚经营牧业,养了一千匹马、两千头牛、一万只羊,粟以万钟计。吴楚七国起兵时,长安城中的列侯、封君都要从军出征,要靠借高利贷满足军中所需,放贷的人以为列侯君的食邑国都在关东地区,而关东军事胜负未决,没有人肯贷钱给他们,只有无盐氏拿出一千金放贷,利息为本钱的十倍。三个月后大军收复吴、楚,一年之中,无盐氏得到超出本金十倍的利息收入,因此,成为关中的富豪。
关中的富商大贾,大部分是田姓家族的人,如田啬、田兰。而韦家的栗氏、安陵和杜县的杜氏,也都拥有万万钱家财。
上面所提到的这些人都是商界的佼佼者。他们都没有爵位、封地和俸禄,也不是靠非法手段致富的,他们了解市场运行规律,能够随机应变而获利,靠经营工商末业致富,置办田产从事农耕来守财,甚至不惜用武力手段行事,谋取钱财,然后通过政令保护,使买卖中的变故有法可依,有矩可循,所以值得记述。至于那些从事农、牧、工、虞、商贾的人,运用权谋和财利而成为富人,大者可以压倒一郡,中者可以压倒一县,小者可以压倒一乡,这种人多得都数不清。
节俭和吃苦耐劳是生财的正路,但求富的人还必须看准商机,出奇制胜。耕田是笨拙的行业,而秦杨却靠它成为一州的首富。盗墓是犯法的勾当,而田叔却靠它起家。赌博不是好营生,而桓发却凭借赌博发家致富。沿途叫卖是男子汉大丈夫看不起的谋生手段,而雍乐成却靠它发财。贩卖脂粉是耻辱的事,而雍伯却靠贩油脂积累了千金的家财。卖浆水是小本生意,而张氏却能以此积累千万家财。磨刀是小手艺,而郅氏却能富到列鼎而食。卖羊肚儿是微不足道的,浊氏却能因此拥有成队的车马。马医是浅陋的职业,张里却因此享有贵族一样的生活。这些人都是一心经商而致富的。
由此看来,并不是说从事某种行业就能致富,财货并没有固定的主人,有才干的人能吸收四面八方的财富,没有才干的人只能任由财富从身边溜走。家有千金的富家,比得上一个都会的封君,有巨万家财的富豪,可以像国君一样享乐。难道所谓的“素封”,不是这样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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