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王带兵东征，萧何赋税安民

相国萧何是沛县丰邑人。他通晓法令，处理一切事务都能得心应手，无人能比，所以做了沛县的主吏掾。

汉高祖为平民时，萧何曾多次利用官吏身份来保护他。汉高祖担任亭长的时候，萧何也经常帮助他。后来汉高祖当了沛县的官吏，有一次要到咸阳办事，同僚官吏都资送自己的俸钱三百，只有萧何送了五百。

秦朝有一位御史，领命监督郡政，经常跟萧何一起办事，萧何常把事情办得有条不紊、清清楚楚，因此就迁升萧何为泗水卒吏，政绩考核名列榜首。秦朝的御史想要回朝向皇帝推荐，征召萧何到朝廷加以重用，萧何再三辞谢才未被征调走。

到汉高祖起兵于沛，被推为沛公，萧何常常做副手督办公务。沛公的军队攻占秦朝的都城咸阳，将领们都争先恐后地跑到秦朝府库取金银财物瓜分，只有萧何首先入宫收集秦朝丞相与御史府的法律、诏令、地理图册、户籍簿等资料，将它们收藏起来。沛公被封为汉王，请萧何担任丞相，这个时候项王跟一些诸侯洗劫烧毁咸阳城后才离去。汉王之所以全面了解天下各地的要塞、户口的多少、财力物力的强弱分布、民众的疾苦，就是因为萧何获得了全部的秦朝文书、档案等资料。萧何曾经向汉王推荐重用韩信，汉王任命韩信为大将军，这件事的详情记载于《淮阴侯列传》中。

汉王带领军队向东平定三秦，萧何作为丞相，留守汉中征收赋税，安抚百姓，发布命令，使这些地方的人民供给军队粮食。汉王二年，汉王联合各地诸侯攻击楚军，萧何留守关中，侍奉太子，治理栎阳。他制定法令规章，建立宗庙、社稷、宫室、县邑等办事机构，每一件事情只要往上汇报，汉王总是同意准许实行；有些紧急的事情来不及奏明汉王，就酌情实施，等汉王回来再汇报。萧何在关中管理户籍人口，征收粮饷，用水运供给军队。汉王在战场上多次吃败仗，士兵纷纷逃走，萧何经常发动关中的士卒，随时补充汉军的缺额。汉王因此专门委托萧何办理关中的一切事务。

汉王三年，汉王与项羽对峙于京索之间，汉王屡次派遣专使来慰劳丞相。有一位鲍先生告诉萧丞相说：“汉王在外，风餐露宿，还屡次派人来慰劳你，这是对你起疑心了。为你着想，不如把你能够作战的子孙兄弟都派到汉王军中去作战，这样，汉王一定会更加信任你。”于是萧何听从了他的计策，把能执兵作战的子孙兄弟都送去当兵，汉王果然大为高兴。

汉王五年，汉王诛杀了项羽，平定了天下，论功行赏。由于群臣互相争功，经过了一年多的讨论也没有把功劳等次定下来。高祖认为萧何的功劳最大，封他为酂侯，所封赏的食邑最多。功臣们都说：“我们身披铠甲，手执锐器，多的打过一百多仗，少的也有几十仗，攻取城池，占领土地，战功大大小小各不相等。现在萧何没有立下汗马功劳，仅仅靠着舞文弄墨，议论政事，不曾实地参加作战，封赏倒反而在我们之上，为什么？”汉高祖说：“各位都知道打猎吗？”功臣们说：“知道。”汉高祖说：“知道猎狗吗？”功臣们说：“知道。”汉高祖说：“打猎的时候，追赶捕杀野兽兔子的是狗，然而发现野兽踪迹并且指出野兽所在位置的是人。现在诸位功臣只能捕捉到野兽，功劳像猎狗。至于萧何这样的人，他能够发现踪迹并且指出野兽所在的地方，功劳如猎人。况且各位只是一个人跟随我作战，最多也不过一家两三人，但是萧何全宗族几十人都跟随我作战，这个功劳是不能忘记的。”群臣不再争辩了。

列侯全都受封，等到要排列功臣位次的时候，大家都说：“平阳侯曹参英勇作战，身上遭受七十几处的创伤，攻城略地，功劳最大，应排在首位。”汉高祖已经委屈了众功臣，多封给萧何土地，至于排列功臣位次的时候，没有理由再为难众功臣，但是心里实在想把萧何排在第一。这时关内侯鄂君向汉高祖建议说：“群臣的议论都是错误的。曹参虽然有攻城略地的战功，但这只是一时的事情。而皇上与楚军相持五年，经常损失军队，逃亡的人也很多，只身逃脱就好多次。但是萧何常常从关中派遣兵员补充缺额，这些都不是皇上下命令让他干的，然而数万名的士兵多次在皇上最危急的时刻开赴前线。汉军跟楚军在荥阳相持数年，汉军没有一点粮饷，萧何在关中征收民粮，利用水路辗转供给汉军的粮食，从不缺乏。陛下虽然曾经多次丢弃城池，但萧何保全关中等待陛下归来，这些都是万世不朽的功劳。现在即使失去像曹参这样的人几百个，对整个汉朝又有什么损失呢？就是得到了他们，也不一定能够保全汉朝的天下。为什么能让一时的功劳凌驾于万世不可磨灭的功劳之上呢？理应萧何第一，曹参居次。”汉高祖说：“很好。”于是就命令萧何为功臣第一，并且赐萧何带剑穿鞋上殿，朝见皇帝时不必按常礼小步快走。

汉高祖说：“我听说推荐贤才的人应该重赏。萧何的功劳虽然很高，但得到了鄂君的申辩才更加显明。”所以鄂君因袭本来所封关内侯的食邑，再加封为安平侯。当天，汉高祖又封赏萧何的父子兄弟十几人，使他们都得到了封邑。又加封萧何二千户食邑，用来报答汉高祖以前出使咸阳时，萧何送给汉高祖的比一般人多出两百钱的恩情。(www.xing528.com)

汉高祖十一年，陈豨反叛，汉高祖亲自率领军队到邯郸作战。战事还没有平息，淮阴侯韩信又企图在关中谋反，吕后采用萧何的计策诛杀淮阴侯韩信，事情记载在《淮阴侯列传》中。汉高祖听到淮阴侯被杀的消息以后，派遣使者拜丞相萧何为相国，加封五千户，并派五百名士卒由一名都尉率领做相国的卫队。这时候众人都来向萧何道贺，唯独召平来哀悼。召平原来是秦朝的东陵侯。秦朝灭亡以后，成为平民，家中贫穷，在长安城东种植瓜果，因为他种的瓜果很甜美，所以世上的人都说这是“东陵瓜”，这是依照召平以前的封号命名的。召平告诉萧相国说：“祸患从此开始了。皇上风餐露宿在外征战，你却安守城中，未蒙战争生死之险，反而增加您的封邑并设置卫队，是因为淮阴侯刚刚在关中反叛朝廷，皇上对您也起了疑心。设置卫队保护您，并不是宠爱您。希望您能辞谢封地，不要接受，并且以全部的家财帮助汉朝的军队，这样的话，皇上必然大大高兴。”萧相国听从了召平的计策，汉高祖果然大为欢喜。

汉高祖十二年秋天，黥布反叛，皇上亲自率军征讨他，多次派人询问萧何在干什么。萧相国因为皇上亲自出征，就安抚勉励百姓，拿出自己全部财产捐助军费，一如以前平息陈豨造反的时候一样。有一个说客告诉萧相国说：“您离灭族不会很久了。现在您高居相国的位置，功劳全国第一，还可以再加功吗？但是自从您初到关中以来，得到老百姓诚心拥护有十几年的时间了，老百姓都归顺于您；现在您还孜孜不倦办事，得到人民的拥护。皇上之所以屡次派人打听您的作为，是怕您利用自己的威望动摇关中。现在您何不多买一些田地，发放一些高利贷款，来败坏自己的名声，这样，皇上才会安心。”于是萧相国采纳了他的计策，高祖因此大为喜悦。

汉高祖消灭了黥布，班师回朝的途中，老百姓排列成行拦住道路，上书告发萧相国用低价强行购买老百姓的田地住宅价值数千万。高祖回到宫中，萧相国来拜见。高祖笑着说：“相国竟然如此‘利民’！”把百姓的控告信都交给萧相国，说道：“你自己向老百姓谢罪吧。”萧相国利用这个机会替百姓们请求说：“长安的土地非常狭窄，上林苑中有许多空地，虚弃而没有利用，希望下令允许老百姓进入上林苑耕种，让老百姓收割粟子，不能让其只是长草来作为禽兽的食料。”皇上听了大为震怒，说：“相国，你接受了商人许多财物，就替他们来讨取我的上林苑。”因此把萧何交给廷尉用镣铐拘囚了他。过了几天，有个姓王的卫尉侍奉汉高祖，小心说道：“萧相国犯了什么大罪，陛下拘禁这么严厉？”汉高祖说：“我听说李斯辅佐秦始皇的时候，有成绩都归功于君主，有差错自己承担。现在相国接受了商人很多金钱，而替人民请求我的上林苑，以此来讨好老百姓，所以我把他拘囚起来，治他的罪。”王卫尉说：“职责在身，如果对人民有方便的地方就请求皇上实行，这才是丞相分内的事，陛下为什么怀疑相国受了商人的金钱呢？而且陛下以前跟楚国对抗数年，后来陈豨、黥布反叛时，陛下亲自率领军队，前往征讨；这些时候，萧相国镇守关中，只要稍有举动，关中以西就不归陛下所有了。萧相国不在这些时候谋利，现在竟然贪图商人所送的金钱吗？而且秦朝的帝王因为听不到自己的过错才亡国，李斯替他的君主分担过错，又有什么值得效法的呢？陛下怎么怀疑宰相到如此浅薄的地步？”汉高祖听了之后，内心十分不高兴。这一天派人拿着皇帝的符节把萧相国释放了。萧相国上了年纪，平常他又十分恭敬谨慎，所以入朝的时候光着脚步行向皇帝谢罪。汉高祖说：“相国不要说了，相国为民众请求苑林，我不答应，说明我不过是桀、纣那样的君主，而相国却是一位贤能的宰相。所以我拘囚了相国，是想让老百姓知道我的过错罢了。”

萧何诛韩萧何与曹参向来是彼此瞧不起对方。等到萧何病重的时候，汉孝惠皇帝亲自来看萧何的病情，顺便问他说：“你百年以后，谁可以代替你的职位？”萧何回答说：“了解臣下的莫过于君主。”孝惠皇帝说：“曹参怎么样？”萧何叩头下拜说：“皇帝得到理想的人选，我死而无憾了。”

萧何每次购置田地或住宅的时候，必定选择贫穷偏僻的地方，家里从不建高大的围墙。他说：“后世子孙如果贤能，就学习我节俭的德行；万一不贤能，家产也不会被权贵所抢夺。”

孝惠皇帝二年，萧相国去世了，皇帝给他取了谥号，叫作文终侯。

萧何后代的子孙因为犯罪而失去侯爵封号的有四世。封爵断了代，汉朝的天子总能找到萧何的后代，继续封为酂侯。汉朝的功臣没有人能比得上他。

太史公说：相国萧何，在秦朝不过是一个文职小吏，平平凡凡，并没有什么奇功异业。等到汉朝兴盛起来，仰仗皇上的余光，萧何忠于职守，利用百姓痛恨秦法之心，顺应潮流和民心，除旧布新，更改了国家法律。韩信、黥布等都被诛杀，而萧何的功勋却光辉灿烂，位居群臣之首，名声流传于后世，可以与周朝的闳夭、散宜生等大功臣媲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