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始皇帝白话史记-白话史记

秦始皇帝是秦庄襄王的儿子，庄襄王曾作为秦国人质被抵押在赵国，当时他见到吕不韦的一个姬妾，非常喜欢便娶了她，生下始皇。始皇帝在秦昭王四十八年正月出生在邯郸，生下来取名为政，姓赵。十三岁时，庄襄王去世，政即位做秦王。这时，秦的疆域已经兼并了巴、蜀、汉中三郡，越过宛地占有郢都，设置了南郡；往北已攻占上郡以东，拥有河东、太原、上党郡；东到荥阳，灭了二周，设置三川郡。吕不韦为相国，封给食邑十万户，封号为文信侯。文信侯招揽宾客游士，想依靠他们吞并天下。李斯这时是吕不韦家的舍人。蒙骜、王齮、麃公等人担任将军。秦王政年纪尚小，又刚即位，国家大事便委任大臣处理。

晋阳发生了叛乱，始皇元年，将军蒙骜率兵平定了叛乱。

二年，麃公率领军队攻打魏国卷城，斩首三万人。

三年，蒙骜进攻韩国，攻占十三座城。王去世。十月，将军蒙骜攻魏国的畼邑和有诡。这年遇上严重的饥荒。

四年，攻下畼邑和有诡。三月，退兵停止进攻。秦国人质从赵国回到秦国，赵国太子从秦国回赵国。十月庚寅，蝗虫从东方飞来，把天都遮蔽了，天下瘟疫流行。百姓向朝廷纳粟一千石，就封爵一级。

五年，将军蒙骜进军魏国，平定酸枣，攻占燕邑、虚邑、长平、雍丘、山阳城，夺取二十座城邑。开始设置东郡。这年冬天出现了打雷的异常现象。

六年，韩、魏、赵、卫、楚五国联合攻打秦国，攻取了寿陵。秦国出兵，五国联军解散。秦国攻打卫国，进逼东郡，卫国国君角率领他的部属迁居野王，凭借着山势险阻而保卫坚守在魏国的河内地区。

七年，天上出现彗星，先是在东方，后来转往北方。五月，又出现在西方。将军蒙骜去世。当时他正在攻打龙、孤、庆都，回兵进攻汲县。彗星又在西方出现，长达十六天，夏太后去世。

八年，秦王的弟弟长安君成蟜率军队进攻赵国，趁机反叛秦，死在屯留，手下的军吏全部被处斩，该地的百姓被迁往临洮。讨伐成蟜的将军壁战死，他的部卒驻在屯留，蒲又趁机造反，被镇压处死后，又剁碎反叛者的尸体。河里的鱼大量涌上河岸，致使许多人赶着车马向东逃荒另寻生计。

此时嫪毐被封为长信侯，把山阳地区赐给他作为封地，让他居住，而且所有的宫室、车马、衣服、花园、狩猎，一概任凭嫪毐随意使用。凡事无论大小，都由嫪毐决定，又把河西太原郡作为嫪毐的封国。

九年，彗星出现，当时光芒横贯长空，秦派兵攻打魏国的垣邑和蒲阳；四月，秦王预先在雍地斋戒。己酉日，举行成人加冠的典礼，佩带宝剑。长信侯嫪毐阴谋叛乱被察觉。他假造始皇和太后的印玺，发动军队以及侍卫、官骑，还有戎狄的首领、家臣，准备进攻蕲年宫发动叛乱。秦王知道后，命令相国昌平君、昌文君起兵攻打嫪毐，双方在咸阳展开激战，杀死叛兵数百人，昌平君、昌文君都升官加爵，所有参战将领也都升一级官爵。嫪毐等人战败逃走。于是在全国下令通缉，有能活捉嫪毐的，赏钱百万；能杀死他的，赏钱五十万。嫪毐等人被全部捉拿归案。嫪毐、卫尉竭、内史肆、佐弋竭、中大夫令齐等二十人全被斩首，车裂示众，并且诛灭九族。嫪毐的门下宾客，罪轻的也罚劳役三年，夺去官爵流放到蜀郡去的有四千多家，都被安置在房陵居住。这个月天寒地冻，冻死了许多人。秦将杨端和攻打魏国的衍氏。彗星出现在西方，又出现在北方，从北斗附近向南移动，共持续了八十天。

十年，相国吕不韦受嫪毐案件的牵连，被免去官职。桓为将军。齐国和赵国有使臣前来，受到秦王酒宴款待。齐国人茅焦游说秦王道：“秦国正要以统一天下为事业，而大王却有流放母亲的罪名，恐怕诸侯听到这事，会因此而背叛秦国啊！”秦王于是把太后从雍地迎回咸阳，仍然让她居住在甘泉宫中。

秦王下令在全国广泛搜查各国来秦任职的宾客，要将他们悉数驱逐出境。李斯上书劝止，方使逐客的命令得以废止。李斯趁机游说秦王，请他先攻取韩国，以此来威慑其他国家。于是秦王派遣李斯去攻打韩国。韩王对此非常忧虑，便和韩非谋划削弱秦国。

大梁人尉缭前来向秦王建议说：“凭秦国的强大，诸侯就像是各郡县的首领，怕的是诸侯们联合起来，出其不意地来攻打秦国，这就是智伯、夫差、湣王败亡的原因。希望大王不要吝惜钱财宝物，尽量贿赂各国有权势的大臣，破坏他们的合谋计划，不过花费三十万金，就可吞并各国诸侯。”秦王听从他的计策，每次会见尉缭行平等之礼，衣服、饮食与尉缭相同。尉缭私下道：“秦王的相貌，鼻如黄蜂，又狭又高，眼睛细长，胸如鸷鸟，声如豺狼，这种人刻薄寡恩，心似虎狼，不得志时对人表示谦卑，得志时也会轻易地吃人；我只不过是个平民，见到我的时候，常常表现出谦卑的样子，如果让秦王实现得到天下的志向，天下人便都成了他的奴隶了，这种人不可与其长久相处。”于是逃走。始皇发觉了，执意劝止，再三挽留，任命他为秦国的军事首领，最终采用他的计策。这时，李斯当权。

十一年，王翦、桓齮、杨端和进攻邺地，夺取了九座城。王翦攻打阏与、橑杨，把三军合成一军。由王翦统一指挥十八天，将军中俸禄在斗食以下的小官遣回，十人中只选二人留在军中。攻下邺地、安阳，任命桓为主将。

十二年，文信侯吕不韦去世，他的门客私下把他埋葬了。秦王下令：“参加了丧葬的门客，如果是三晋之人，将被驱逐出境；如果是秦国人而俸禄在六百石以上的，夺去官爵迁居房陵；五百石以下参加吊丧的流放但可保留官爵。从此以后，掌理国家大事而不依循常法有像嫪毐、吕不韦的，就要取消他们全家人的户籍充做奴隶。”秋天，赦免了被迁居房陵的嫪毐的门客。当时，天下大旱，从六月起直到八月才下雨。

十三年，桓攻打赵国的平阳，杀死赵国将军扈辄，歼灭敌军十万人。秦王亲赴黄河之南。正月，彗星在东方出现。十月，桓进攻赵国。

十四年，秦军在平阳攻打赵军，占领了宜安，大败赵军，杀死赵国将军。桓平定了平阳、武城。韩非出使秦国，秦王采纳李斯的计策扣留了韩非，韩非死在云阳。韩王降服称臣。

十五年，秦国大举出兵，一支军队攻到邺地，另一支军队攻至太原，夺取狼孟。这一年发生了地震。

十六年九月，派遣军队接收韩国所献的南阳地区，任命内史腾代理南阳太守。首次下令男子要呈报年龄。魏国向秦国献地。秦国设置丽邑。

十七年，内史腾带兵攻打韩国，掳获韩王安，把韩国整个纳入秦国版图，在其地设置郡，定名颍川郡。这一年发生地震。华阳太后去世。百姓遭受严重饥荒。

十八年，秦国大举进攻赵国，王翦率领上郡的军队，攻下井陉；杨端和率领河内的军队围困邯郸城；羌廆攻打赵国。

十九年，王翦、羌廆完全平定赵国东阳，俘虏了赵王。他们准备率兵攻打燕国，驻军中山。秦王来到邯郸，那些在秦王出生于赵国时与他母亲有仇怨的全被活埋。然后秦王从太原、上郡返回秦国。秦王的母亲皇太后过世。赵国的公子嘉率领着自己的宗族数百人逃到代地，自立为代王，与东方的燕国会师，屯兵上谷。这年发生了大饥荒。

二十年，燕国的太子丹担心秦国侵犯燕国，非常恐惧，就派遣荆轲前往秦国行刺秦王。秦王发觉了荆轲的阴谋，肢解荆轲示众，又派王翦、辛胜进军燕国。燕国、代国共同发兵抗击秦军，秦军在易水以西击溃了燕军。

二十一年，王贲进攻楚国。秦王就增调更多的士卒前往王翦的部队，于是彻底打垮了燕太子的军队，攻陷燕国的蓟城，获得太子丹的首级。燕王逃到东方，收取辽东并在那里称王；王翦借口年迈多病辞官回家；新郑造反。昌平君贬迁郢城。天降大雪，深达二尺五寸。

二十二年，王贲攻打魏国，挖开黄河，大水灌淹大梁，大梁的城墙被水冲毁，魏王请求投降，秦国完全占领了魏国的土地。

二十三年，秦王再度征召王翦，强行起用他出任官职，派他率军攻打楚国，占领了陈县以南一直到平舆的土地，俘获了楚王。秦王巡游到郢都和陈县。楚将项燕立昌平君为荆王，在淮南起兵反秦。

二十四年，王翦、蒙武攻打楚国，大败楚军，昌平君战死，项燕也因此而自杀。

二十五年，秦国大规模发动军队，由王贲率领在辽东地区攻打燕国，活捉燕王姬喜。返回时又攻打代国，俘获代王赵嘉。王翦则平定了楚国以及江南地区，降服越君，设立会稽郡。五月，秦王下令允许天下举行宴饮庆贺。

二十六年，齐王田建和他的丞相后胜发动军队防卫齐国的西部边界，不和秦国来往。秦国派将军王贲从燕国南下攻打齐国，俘虏了齐王田建。

秦国刚刚统一天下，秦王便下令对丞相、御史说：“前些时候韩王献出土地，奉上国玺，请求做我秦国的属臣，不久就违背了盟约，与赵、魏联合起来反对秦国，所以兴兵讨伐韩国，俘虏了韩王。寡人认为这件事已圆满解决，大概可以停止战争了。而赵王派遣他的丞相李牧来订立盟约，因此归还了他们的质子，不久又背弃盟约，在太原发动叛乱，所以兴兵讨伐他，俘虏了赵王；赵公子嘉又自立为代王，所以也派兵出击消灭了他。魏王起初缔结盟约表示臣服秦国，随后和韩、赵阴谋袭击秦国，秦国官兵前去讨伐，于是打垮了他们。楚王献出青阳以西的土地，不久违背誓约，攻打我国南郡，所以发兵讨伐，俘虏了楚王，平定了楚国。燕王昏庸无能，他的太子丹竟暗地里命令荆轲前来行刺，我国官兵前去讨伐，灭了他的国家。齐王采用相国后胜的计策，断绝了和秦国的交往，想要作乱，我国将士又去讨伐，俘虏了齐王，平定齐国。寡人凭着微不足道的身躯，兴兵诛暴讨乱，仰赖宗庙的威灵，使得六国的君王都称臣认罪，天下到此大定。如今要是不改名号，实在无法使它流传后世，希望你们讨论一下帝王的称号。”

丞相王绾、御史大夫冯劫、廷尉李斯都说：“从前五帝的疆土有千里，外面是侯服、夷服等地区，诸侯有的称臣入贡，有的却不朝贡，天子不能加以控制，如今陛下您发动正义的军队，消灭了乱臣贼子，平定天下，全国设置郡县，法令因此统一，这是上古以来从未有过的功绩，连五帝都赶不上呀！臣等恭谨地与博士们商议认为：‘古代有天皇、地皇、泰皇，泰皇最尊贵，臣等冒死呈上尊号，王号称泰皇，天子之命称为制，天子之令称为诏，天子自称为朕。’”秦王说：“去掉泰字，留用皇字，采用上古帝位的称号，称为皇帝，其他就依照你们的建议。”于是秦王下令说：“可以。”追尊庄襄王为太上皇。秦王又颁布命令说：“我听说远古的时候帝王只有称号，没有谥号，到中古有称号，死后又根据生前的行为追加谥号。这么一来是做儿子的议论父亲，做臣子的议论君王，实在不应该，我不赞成这样做。从今以后，废除谥法。朕称始皇帝，后代子孙就用数目计算，称为二世、三世，一直到万世，传到无穷无尽。”

始皇又推究金、木、水、火、土五德终始循环的顺序，认为周是得到火德而统治天下，秦取代周，是因为得到了周德不能克制的水德。现在应该是水德的开始，要更改每年的起始月，朝贺之日定在十月初一，衣服、旌旗的色彩都崇尚黑色，数目以六作基础，符节、法冠都定为六寸，车厢宽六尺，六尺为一步，一车驾六马，把黄河改名叫“德水”，表示水德的开始。一切事物都依法办理，苛刻而没有仁爱，全无恩德和道义，以为这样做才符合五德运行的原则。于是施行残酷的刑法，犯罪的人很久也得不到宽赦。

丞相王绾等对始皇说：“诸侯刚刚被消灭，燕国、齐国、楚国地方偏远，若不设侯立王，就无法镇服，请封立各位皇子作为王，希望陛下准许。”始皇把这个建议交给群臣商讨，群臣都认为这样做更便于治理。廷尉李斯建议说：“周文王、武王分封的子弟及同姓诸侯很多，然而到了后来家属关系彼此疏远，他们相互攻击如同仇敌一般，诸侯你征我伐，周天子不能制止。现在仰赖陛下的神明睿智统一全国，分别设置了郡县，诸子、功臣用公家赋税的收入重重地赏赐，这样控制起来很容易，天下没有异心，这才是安定国家的策略啊！设置诸侯不妥。”始皇说：“天下都以战斗不休为痛苦，就是因为有诸侯王的存在，幸好凭借祖先的威灵，国家才安定下来，再度分封诸侯，这是在种下战争的祸根，要求得安宁岂不是很困难吗？廷尉的建议是正确的。”

于是全国分为三十六郡，每郡设郡守、郡尉和郡监。把老百姓称为“黔首”。赏赐天下宴饮共同庆贺统一。没收天下的兵器，集中到咸阳，熔化以后铸成大钟；又造了十二个铜人，各重十二万斤，放置在宫廷里。统一法制和度量衡，统一车辆的规格和文字的书写。秦国的疆域东到大海和朝鲜，西到临洮、羌中，南到日南郡的北户，北依黄河做关塞，依傍着阴山一直到辽东。把国内十二万户豪富迁移到咸阳。祖庙及章台宫、上林苑都在渭河的南岸。秦国每攻灭一个国家，就描绘出这个国家宫室的图形，在咸阳北面的山坡上仿建，南临渭水，从雍门以东一直到泾水、渭水交汇之处，宫殿房屋与四周楼阁有复道相连接，把从诸侯国得来的美女、乐器安置在这些宫殿中。

二十七年，始皇巡视陇西、北地，走到鸡头山，经过回中。于是，在渭水南岸修建信宫，不久将信宫改名极庙，象征天极。从极庙修筑道路直通骊山，建造甘泉宫的前殿，又在道路两旁筑造垣墙，直通咸阳。这一年，天下有爵位的普遍提升一级。又增修供皇帝行车的驰道。

二十八年，始皇向东巡游来到郡县，登上邹峄山。始皇在山上立石碑，和鲁地的众多儒生商讨碑文，刻石歌颂秦朝的功德，并且讨论有关祭祀山川封禅的事情。接着始皇登上泰山，立起石碑，筑坛祭天。下山的时候，狂风暴雨骤至，始皇在一棵松树下避雨休息，因此封这松树为五大夫。接着到梁父山祭地神，立石刻碑。碑文写道：

皇帝临位，作制明法，臣下修饬。二十有六年，

初并天下，罔不宾服。亲巡远方黎民，登兹泰山，

周览东极。从臣思迹，本原事业，祗诵功德。

治道运行，诸产得宜，皆有法式。大义休明，

垂于后世，顺承勿革。皇帝躬圣，既平天下，

不懈于治。夙兴夜寐，建设长利，专隆教诲。

训经宣达，远近毕理，咸承圣志。贵贱分明，

男女礼顺，慎遵职事。昭隔内外，靡不清净，

施于后嗣。化及无穷，遵奉遗诏，永承重戒。

于是沿着渤海向东行进，经过黄县、腄县，攀上成山，登临之罘，在这些地方竖立石碑歌颂秦朝的功德，而后离开。

秦始皇往南登上琅邪山，在这里举行了大型的娱乐活动，逗留了三个月。于是下令迁徙三万户百姓居住在琅邪台下，免除他们十二年的徭役赋税。又建造琅邪台，竖立石碑，刻写碑文歌颂秦朝的功德，表明自己踌躇满志的心意。正面的碑文是：

维二十六年，皇帝作始。端平法度，万物之纪。

以明人事，合同父子。圣智仁义，显白道理。

东抚东土，以省卒士。事已大毕，乃临于海。

皇帝之功，勤劳本事。上农除末，黔首是富。

普天之下，抟心揖志。器械一量，同书文字。

日月所照，舟舆所载。皆终其命，莫不得意。

应时动事，是维皇帝。匡饬异俗，陵水经地。

忧恤黔首，朝夕不懈。除疑定法，咸知所辟。

方伯分职，诸治经易。举错必当，莫不如画。

皇帝之明，临察四方。尊卑贵贱，不逾次行。

奸邪不容，皆务贞良。细大尽力，莫敢怠荒。

远迩辟隐，专务肃庄。端直敦忠，事业有常。

皇帝之德，存定四极。诛乱除害，兴利致福。

节事以时，诸产繁殖。黔首安宁，不用兵革。

六亲相保，终无寇贼。欢欣奉教，尽知法式。

六合之内，皇帝之土。西涉流沙，南尽北户。

东有东海，北过大夏。人迹所至，无不臣者。

功盖五帝，泽及牛马。莫不受德，各安其宇。

背面的碑文是：

维秦王兼有天下，立名为皇帝，乃抚东土，至于琅邪。列侯武城侯王离、列侯通武侯王贲、伦侯建成侯赵亥、伦侯昌武侯成、伦侯武信侯冯毋择、丞相隗林、丞相王绾、卿李斯、卿王戊、五大夫赵婴、五大夫杨樛从，与议于海上。曰：“古之帝者，地不过千里，诸侯各守其封域，或朝或否，相侵暴乱，残伐不止，犹刻金石，以自为纪。古之五帝三王，知教不同，法度不明，假威鬼神，以欺远方，实不称名，故不久长。其身未殁，诸侯倍叛，法令不行。今皇帝并一海内，以为郡县，天下和平。昭明宗庙，体道行德，尊号大成。群臣相与诵皇帝功德，刻于金石，以为表经。”

刻石立碑完成以后，齐人徐福等上呈奏折，说海中有三座神山，名叫蓬莱、方丈、瀛洲，是仙人居住的地方，请求准许斋戒沐浴后率领童男童女前往三地寻觅仙人。于是始皇就派遣徐福率领数千个童男童女，到海中求访仙人。

始皇回京，经过彭城，吃斋守戒，亲自到泗水边祈祷，想要把当年落入泗水的周朝宝鼎打捞上来。派一千多人潜入水底搜寻，始终没有得到。于是向西往南渡过淮河，前往衡山、南郡。渡过长江，抵达湘山祠。遇到大风，几乎不能渡江。始皇问博士说：“湘君是什么神？”博士回答：“据传说，是帝尧的女儿，嫁给舜，死后葬在这里。”始皇闻言大怒，派了三千个服刑的罪犯把湘山的树木砍个精光，使整座山光秃秃的连一株草也没有。然后从南郡经由武关回京。

二十九年，始皇向东巡游，到达阳武县的博狼沙中，被刺客惊吓，但没能抓到刺客，于是命令全国进行十天大规模的搜捕。

始皇登上之罘山，立石刻碑。碑文的内容是：

维二十九年，时在中春，阳和方起。皇帝东游，

巡登之罘，临照于海。从臣嘉观，原念休烈，

追诵本始。大圣作治，建定法度，显箸纲纪。

外教诸侯，光施文惠，明以义理。六国回辟，

贪戾无厌，虐杀不已。皇帝哀众，遂发讨师，

奋扬武德。义诛信行，威燀旁达，莫不宾服。

烹灭强暴，振救黔首，周定四极。普施明法，

经纬天下，永为仪则。大矣哉！宇县之中，

承顺圣意。群臣诵功，请刻于石，表垂于常式。

东面楼台的碑文是：

维二十九年，皇帝春游，览省远方。逮于海隅，

遂登之罘，昭临朝阳。观望广丽，从臣咸念，

原道至明。圣法初兴，清理疆内，外诛暴强。(www.xing528.com)

武威旁畅，振动四极，禽灭六王。阐并天下，

甾害绝息，永偃戎兵。皇帝明德，经理宇内，

视听不怠。作立大义，昭设备器，咸有章旗。

职臣遵分，各知所行，事无嫌疑。黔首改化，

远迩同度，临古绝尤。常职既定，后嗣循业，

长承圣治。群臣嘉德，祗诵圣烈，请刻之罘。

接着，始皇前往琅邪，经过上党回到咸阳。

三十年，无事。

三十一年十二月，把腊月改为嘉平，赐给每里百姓六石米、两只羊。始皇在咸阳微服出行，晚上只带着四个武士出来，在兰池遇到强盗，处境危急，武士击杀了强盗。关中进行了二十天的大搜捕。米价每石一千六百钱。

三十二年，始皇前往碣石，派燕人卢生访求羡门、高誓两位仙人。在碣石山门刻碑文拆毁城墙，挖通河堤。碑文是：

遂兴师旅，诛戮无道，为逆灭息。武殄暴逆，

文复无罪，庶心咸服。惠论功劳，赏及牛马，

恩肥土域。皇帝奋威，德并诸侯，初一泰平。

堕坏城郭，决通川防，夷去险阻。地势既定，

黎庶无繇，天下咸抚。男乐其畴，女修其业，

事各有序。惠被诸产，久并来田，莫不安所。

群臣诵烈，请刻此石，垂著仪矩。

派韩终、侯公、石生去觅寻仙人长生不死的灵丹妙药。始皇巡视北部边疆，经过上郡回到咸阳。燕人卢生从海上返回，将鬼神之事上报，并向始皇呈奏他所抄写的图谶书籍，书上说：“灭亡秦朝的是胡。”始皇于是派将军蒙恬率三十万大军，北上攻击胡人，夺取黄河以南一大片土地。

三十三年，征发那些曾经逃亡的罪犯、卖身奴隶和普通商贩，攻取了五岭以南的地方，设置桂林、象郡、南海等郡，发配有罪之人去戍守。又在西北驱逐匈奴。从榆中沿黄河向东一直到阴山，设置四十四个县。在黄河上筑城作为要塞。又派蒙恬渡过黄河，攻取高阙、阳山、北假中，修建亭台屏障来驱赶戎人。迁徙犯人充实新建诸县。发布禁令，这些人不得祭祀。这一年彗星在西方出现。

三十四年，贬谪那些不秉公办理讼狱的人，去修筑长城以及屯戍南方越地。

始皇在咸阳宫设酒宴，七十个博士上前敬酒。仆射周青臣进前颂扬道：“从前秦国的土地不超过千里，仰赖陛下的圣灵神明，平定天下，驱逐了蛮夷，日月所照临的地方，没有不称臣降服的。把当年的诸侯国改成郡县，每个人安居乐业，没有战争的忧患，这伟大的功业可以流传万世。自上古以来没有人能赶上陛下的神威和功德。”始皇非常高兴。博士齐人淳于越进言说：“臣听说周统治天下八百多年，分封子弟和功臣来辅佐自己。现在陛下拥有天下，而子弟却是平民百姓，一旦出现像田常、六卿一类的乱臣，没有辅翼如何救助呢？事情不取法古制而能够长久不败的，我从来没有听说过。如今周青臣又当面阿谀来加重陛下的过错，实在不是忠臣。”

始皇把他们的议论下达给臣下商议。丞相李斯说：“五帝的制度不相重复，三代不相因袭，各自采取自己的方法治理国家，并不是有意和前代相反，而是时代变化了。现在陛下开创大业，建立万世不朽的功勋，本来就不是这批愚蠢的儒生所能了解的，更何况淳于越说的乃是三代的事，如何值得效法呢？从前诸侯纷争，用优厚的俸禄招徕游说之士。如今天下安定，法令统一，老百姓本当努力从事农业生产，士人则学习法律政令。现在这群腐儒不学当今律令，一味推崇古人，否定当今制度，惑乱民众。臣丞相李斯冒死上言陛下，从前天下离析混乱，没有人能够统一，所以诸侯同时兴起，各种学说都称道上古，攻击现今，用虚言加以粉饰来搅乱事实，每个人都认为自己的学说是天下最完美的，任凭主观，诽谤上面所制定的制度。今天，皇帝您一统天下，分别是非，定于一人。而读书人仍然私自教授，结群成党非议政府的法令教化，这些人一听到政令发布，就凭着自己学来的知识妄加评论。在家独处时就在心中非议，出门则街谈巷议。他们夸耀所信奉的学说来沽名钓誉，故作高深新奇来标榜自己贤能无比，率领臣民造谣诽谤。这种情况如果不加以禁止，那将会使君威下降，朋党之风自下边形成，应当立即禁止才好。臣请求陛下下令史官，把非秦朝的典籍都放火烧掉，非博士官的职务而敢暗地里收藏《诗》《书》及诸子百家著作的，全部搜出送到官府焚毁。有敢聚徒讨论《诗》《书》的处死。厚古薄今的，诛杀全族。官吏有知情而不报的，以同罪论处。命令下达后三十天，不烧书的，处以黥刑，充军边塞，服劳役四年。只有医药、卜筮、种树一类的书籍，不必销毁。如果有人想学习法令，就拜官吏为师。”始皇下诏说：“可以。”

三十五年，修治道路，经过九原直抵云阳，挖山填谷，使两地相连。始皇认为：“咸阳人口太多，而先王所修筑的宫廷狭小。听说，周文王建都丰京，武王建都镐邑，丰镐一带才是帝王定都的地方。”于是在渭水南岸的上林苑中营建朝会的宫殿。先盖前殿阿房宫，东西宽五百步，南北长五十丈，殿中可以容纳万人，殿下可以竖立五丈高的大旗。周围环绕着回廊通道，从阿房宫直达南山。在南山的山巅造起牌楼。在空中修建复道，从阿房宫跨过渭河连通咸阳，以此象征天极和阁道，飞渡银河抵达营室。阿房宫是没有筑成时的名称，想建成以后另选个好名字。因为宫址在阿房，所以天下称它为“阿房宫”。当时受宫刑及其他徒刑的有七十多万人，都被分派去建筑阿房宫或骊山陵墓。在北山开采石材做外椁，又运送蜀地、荆楚的木材到咸阳。关中共建宫殿三百座，关外建四百多座。于是在东海附近的朐县境内竖立石碑，作为秦朝的东大门。迁徙三万户到丽邑，五万户到云阳，都免去他们十年的徭役赋税。

卢生游说始皇说：“寻找灵芝、奇药以及仙人，始终找不到，好像有什么东西伤害了他们。所以我心里想，君王必须经常微服出来驱赶恶鬼，恶鬼被驱走了，真人才能来临。君王居住的地方让臣子知道了，会妨碍神灵。所谓真人，入水不会被水浸湿，入火不会被火烫伤，腾云驾雾，和天地一样长久。现在陛下您为了治理国家，还不能做到清静安宁，希望您居住的宫殿不要让人知道，然后才能找到不死的仙药。”始皇说：“我非常羡慕真人。我就称自己为‘真人’吧，不再称‘朕’了。”因此下令把咸阳周围二百里内的宫殿两百七十座，用天桥、甬道相互连接，用帷帐遮蔽通道，将钟鼓、美女安置在里面，分别登记起来，不准迁移。如果有透露出皇帝所在的地方的，就判处死刑。

有一次始皇驾临梁山宫，从山上望见丞相的车马众多，很不高兴。太监把这事告诉丞相，丞相便减少了车马。始皇知道后大怒道：“一定是宫中有人将我的话泄露了出去。”一一审问，没有人肯认罪。这个时候，始皇下令逮捕当时在场的所有人，把他们全部杀死。从此以后再也没有人知道皇帝的行踪了。听取群臣上奏国事和君臣接受命令，都在咸阳宫进行。

侯生、卢生一起商议说：“始皇为人，天性刚烈狠毒，而且自以为是，从诸侯出身到兼并天下，凡事称心如意、为所欲为，因此认定从古到今没有人能胜过自己。专门任用狱吏，狱吏得到他的亲近宠爱。博士虽然有七十人，只是凑数，从不任用。丞相以及大臣仅仅接受成命，一切事情都倚靠皇帝办理。而皇帝喜欢用刑法杀戮来建立威严，官员们害怕触犯刑法，只想小心谨慎地保持俸禄，没有谁敢尽忠直谏。君上听不到自己的过失而日益骄横放纵，臣下被皇上的威严所慑服而用说谎欺瞒的办法来取悦皇上。秦朝法律规定一个人不可以同时兼营两种方术，考察出其人不精于自己的本业就处死。然而，观测云气星象的有三百多人，都是良士，却畏惧触犯忌讳，不敢直言说出他的过失。天下之事不论大小都由皇帝裁决，公文多到要用秤称，昼夜都有定量，不完成定量，不能休息。贪恋权势到这种地步，我们不应该替他寻找仙药。”于是二人便逃跑了。始皇听到二人逃亡非常愤怒，说：“我前些时候没收天下的书籍，不中用的都烧掉，征召许多文学、方术之士，想谋求国家太平，让方士巡游各地，寻求奇药。如今一去不回，徐福等人花费的钱财数以万计，还找不到不死的仙药，每天只是徒然说些营求奸利的无用之言。对卢生等人我很尊敬，给他丰厚的赏赐，如今竟敢诽谤我，以致加重我的不善！居住在咸阳的这些人，我派人去查问，其中有人竟制造妖言，蛊惑百姓。”于是命令御史一一审问这些人，他们互相告发，始皇亲自判决触犯法令的四百六十多人死刑，把他们活埋，昭示天下，警戒后人。又增派更多徒隶到边境上屯戍。始皇的大儿子扶苏劝谏道：“天下刚刚平定，远方百姓尚未归附，儒生们都诵读诗书，效法孔子，现在陛下用严厉的刑法来处理他们，我担心天下不会安宁。希望陛下明察。”始皇听后大怒，命令扶苏到北方的上郡去监督蒙恬的军队。

三十六年，火星停留于心宿星旁边，有一颗流星坠落在东郡，落到地面成了一块陨石，有人在陨石上刻字道：“始皇帝死后国土就要分裂。”始皇听到后，派御史逐家审问，没有人认罪，于是把居住在陨石附近的人全部抓起来杀掉，并焚毁陨石。始皇闷闷不乐，让博士作《仙真人诗》，当他巡游天下的时候，传令乐工演奏歌唱。秋天，使者从关东来，夜间经过华阴平舒道，有一个人手拿着玉璧拦住使者，说：“替我送给滈池君。”又说：“今年祖龙将会死去。”使者问他为什么，那人却忽然不见，丢下玉璧走了。使者呈献玉璧并将这件事详细报告给始皇。始皇沉默了一会儿说：“山鬼只不过是知道一年以内的事。”退朝后又说：“祖龙就是人的祖先。”命令御府查看玉璧，竟然是二十八年巡行天下时，渡长江祭江神所丢进水里的那块。当时始皇占卜，卦象表示巡游迁徙才会吉利。于是迁移三万户人家到北河、榆中地区，每户授予爵位一级。

三十七年十月初四癸丑日，始皇巡游天下。左丞相李斯一同前往，右丞相冯去疾留守京城，幼子胡亥羡慕始皇的出游，请求跟随，始皇答应了他的请求。十一月，巡视到云梦，向着九嶷山遥祭虞舜。然后坐船沿长江顺流而下，游览籍柯，渡过海渚，途经丹阳，抵达钱塘。到浙江边，见水势汹涌，于是西行一百二十里，从江面狭窄的余杭渡江。登上会稽山，祭祀大禹，眺望南海，并且立下石碑，刻写碑文歌颂自己的功德，碑文说：

皇帝休烈，平一宇内，德惠修长。三十有七年，

亲巡天下，周览远方。遂登会稽，宣省习俗，

黔首斋庄。群臣诵功，本原事迹，追首高明。

秦圣临国，始定刑名，显陈旧章。初平法式，

审别职任，以立恒常。六王专倍，贪戾傲猛，

率众自强。暴虐恣行，负力而骄，数动甲兵。

阴通间使，以事合从，行为辟方。内饰诈谋，

外来侵边，遂起祸殃。义威诛之，殄熄暴悖，

乱贼灭亡。圣德广密，六合之中，被泽无疆。

皇帝并宇，兼听万事，远近毕清。运理群物，

考验事实，各载其名。贵贱并通，善否陈前，

靡有隐情。饰省宣义，有子而嫁，倍死不贞。

防隔内外，禁止淫泆，男女絜诚。夫为寄豭，

杀之无罪，男秉义程。妻为逃嫁，子不得母，

咸化廉清。大治濯俗，天下承风，蒙被休经。

皆遵度轨，和安敦勉，莫不顺令。黔首修絜，

人乐同则，嘉保太平。后敬奉法，常治无极，

舆舟不倾。从臣诵烈，请刻此石，光垂休铭。

回程经过吴地，从江乘渡江，沿海北上，抵达琅邪。方士徐福等人入海寻找仙药，好几年都没有找到，花费甚多，害怕受到谴责，于是对始皇撒谎说：“蓬莱仙药是可以拿到的，然而常常被大鲛鱼袭击，所以不能到达，请派些优秀射手和我们一起去，见到鲛鱼就用连弩射杀它。”始皇梦见自己和海神战斗，海神的形状好像人，就请博士解梦，博士回答说：“海神的本来面目是无法看到的，它往往假借大鲛鱼或龙做替身，如今皇上祈祷祭祀都非常恭敬谨慎，还出现这个凶神，应该除掉它，这样善神才会来临。”于是始皇命令下海的渔人携带捕大鱼的用具，而自己拿着连弩等待大鱼出来射它。从琅邪北上一直到荣成山，鲛鱼都没有出现，到之罘，大鱼果然出现了，射杀了一条。然后沿海西行。

始皇到平原津后患了疾病。始皇讨厌说死，群臣也就没有人敢讨论有关死的事情。始皇的病日益加重，于是写了一封盖有玉玺的诏书给公子扶苏说：“回来参加丧事，到咸阳安葬。”诏书已经封口，放在中车府令赵高手里，还没有交给信使传送。七月丙寅日，始皇在沙丘平台逝世。丞相李斯认为皇帝死在外地，担心皇子们和天下人会发动政变，于是隐秘此事，不宣布丧事。将棺木放置在辒辌车中，派始皇亲信的宦官陪乘，每到一地，依旧照常进餐，群臣和平常一样上奏国事，而由宦官在辒辌车内批准公文，只有胡亥、赵高以及五六个亲信的宦官知道皇帝已死。赵高曾经教导胡亥学习文字和治理讼狱的法律制度，胡亥私下很宠信他。赵高便和公子胡亥、丞相李斯暗地商量，打开始皇赐给公子扶苏的诏书，另外伪称丞相李斯受到皇帝在沙丘临死的遗诏，立公子胡亥为太子。又伪造了给公子扶苏和蒙恬的诏书，列举他们的罪过，将他们赐死。这些事都记载在《李斯列传》中。胡亥等人继续前行，从井陉抵达九原，恰逢暑热时期，始皇的辒辌车发出臭味，于是命令随从官员，每个人的车上装载一石盐干鱼，以掩盖始皇尸体发出的臭味。

赵高等一路从直道行进赶回咸阳，然后才宣布始皇的丧事。太子胡亥继位，称为二世皇帝。九月，把始皇安葬在骊山。

始皇刚刚即位时，就开始挖凿骊山建造陵墓，等到他统一天下，又派了七十多万徒隶前往该地服劳役，向下穿凿至可见三重泉水的地下，用铜水灌注，堵塞缝隙，然后才把外棺放进去。又在坑内修置宫室和百官人俑，藏满稀奇珍贵的宝物，命令工匠制作机动弓箭，若有人盗墓一接近就会触动机关被箭射死。拿水银做成百川、江河、大海，用机器操纵使之流动不息，墓顶依据天文图案进行装饰，墓底依据地理图形加以布置，取娃娃鱼的油做蜡烛，预计能燃烧很久不会熄灭。二世皇帝说：“先皇帝的后宫姬妾，没有儿子的不宜出宫。”因此命令她们殉葬，死去的人很多。已经下葬了，有人说工匠们制造机关，墓里有什么他们全都知道，如此一来机密就会泄露。安葬完毕，突然封闭中层墓门中的隧道，接着把外层墓门也完全闭死，工匠和藏宝者全部封闭在里面。然后在陵墓上种满草木，做成山的模样。

二世皇帝元年，胡亥二十一岁。赵高担任郎中令，他受到二世皇帝的信任而独断专权。二世下诏书增加始皇祠庙中的祭牲数目，以及山川祭祀等各种礼仪的贡物。命令群臣讨论推尊始皇的庙号。群臣都跪在地上磕着头劝道：“从前天子有七座祖庙，诸侯五庙，大夫三庙，即使万世以后也应遵循礼制不宜稍加增减。现在始皇庙是最尊崇的祖庙，四海之内都进献本地的贡产来增加祭品，一切祭祀的礼仪都已经完备了，不能再加。先王的陵庙有的在西雍，有的在咸阳。天子所遵行的礼仪应当只到始皇帝庙去亲自奉酒祭祀。从襄公以下的庙都应废去。现在所建的先王的庙共七座，群臣依礼前去祭拜。就推尊始皇庙为皇帝的祖庙吧！皇帝还是自称‘朕’。”

二世和赵高商议说：“朕年纪轻，又刚刚继位，老百姓尚未归附，以前先皇帝到各郡县去巡视来显示强大，以神威镇服海内。我如今安闲不出游巡视，就会被人看成懦弱无能，无法统治天下。”这年春天，二世皇帝到东方巡行郡县，李斯跟随。一行人抵达碣石，又沿海南下，到达会稽，在从前始皇所立石碑上，全部又刻上字，石碑旁边附刻随从大臣姓名，以显扬始皇的功业和盛德。

皇帝曰：“金石刻，尽始皇帝所为也。今袭号，而金石刻辞不称‘始皇帝’，其于久远也如后嗣为之者，不称成功盛德。”丞相臣斯、臣去疾、御史夫臣德昧死言：“臣请具刻诏书刻石，因明白矣。臣昧死请。”制曰：“可。”

秦二世巡行到辽东而后返回。

这时二世就沿用赵高的谋略，向全国申明法令。二世私下和赵高商议说：“大臣不服从，官吏的势力还很大，还有皇子们必然会与我争夺帝位，这些又该如何处理呢？”赵高说：“我本来就想说了，只是不敢说罢了。先皇帝的大臣都是国内具有累世功名的贵人，积累了大功劳。世代相传很久了。而我原是无功无勋，侥幸得到陛下的抬举，使我官居高位，掌管朝廷大事，大臣们怏怏不乐，只在表面上服从我，心里实在不服气。现在陛下何不利用巡行的机会，把郡县守尉犯罪的都杀掉呢？这样在上可以威震天下，在下可以借机除去那些皇帝平时讨厌的人。如今不提倡效法文治，而一切应取决于武力。陛下就顺时势去做，不要犹豫，趁群臣尚未来得及合谋反叛。圣明的君王也可以收罗任用怀才不遇的人：地位卑贱的使他尊贵，生活困苦的使他富裕，疏远的亲近他，这样上下归附，国家便安定了。”二世说：“好。”于是诛杀大臣以及诸皇子，又假借罪名牵连逮捕近侍小臣如中郎、外郎、散郎，没有一个能免罪，在杜县杀了六个皇子。公子将闾兄弟三人被囚禁在内宫，因为议定他们的罪名被单独拖延在最后。二世派遣使者命令将闾说：“你们身为皇子，却不尽臣职，论罪当死，司法官就要执行刑罚了。”将闾说：“宫廷内的礼仪，我从来就不敢不顺从；朝廷上的位次，我从来就不敢失掉礼节，承受君命言语应答我也未尝错用措辞，凭什么说我不臣服？我希望知道自己所犯的罪过以后再接受死罪。”使者说：“我没有参与定罪，只是奉诏行事！”将闾于是仰天大叫三声，说：“天啊！我没有罪！”兄弟三人都流着眼泪拔剑自杀。皇室震惊恐慌。群臣劝谏的就被认为是诽谤朝廷，大臣只好谄媚奉承，以保住俸禄，百姓无不震惊恐惧。

四月，二世皇帝回到咸阳，说道：“先皇帝因为咸阳宫太小，所以营建阿房宫，宫室还未完成，先帝就驾崩了，工程停止，让修建者去骊山修建陵墓。骊山陵墓已经修好了，如今放下阿房宫不去完工，就是在表明先皇帝兴办事业有过错。”于是着手恢复阿房宫的营建工作。同时派兵安抚四夷，一切依照始皇时的方针政策。征召身强力壮的五万人守卫咸阳，让他们学习射箭和饲养供宫中玩赏的狗马禽兽。这批人加上狗马禽兽，每天耗费许多粮食，预计存粮不足以支应，就向郡县征调，命令转运粮食饲料的人员都自带粮食，咸阳三百里内不准就地购买粮食。法律更加严厉苛刻。

七月，屯戍的士卒陈胜等人在楚地起兵造反，号称“张楚”。陈胜自立为楚王，驻扎在陈县，派遣部将攻略各地。崤山以东郡县的人们因为年年收成不好，又经常受到官吏的逼迫，于是杀掉郡守、丞尉、令丞，起兵造反。他们和陈胜遥相呼应，争相立为诸侯王，联合兵力向西进军，号称讨秦的不计其数。使者从东方回来，把造反的事报告给二世，二世皇帝非常生气，将他关入监牢。以后使者回来，二世问他，使者便回答说：“只是一些盗贼而已，郡县的太守丞尉正在追捕他们，如今全部抓到了，不必担忧。”二世听后非常高兴。

武臣自立为赵王，魏咎称魏王，田儋称齐王，沛公起义于沛县，项梁起兵于会稽郡。

二世二年的冬天，陈胜所派将军周章等人向西进攻到戏水，拥有兵士几十万。二世惊恐万分，和群臣商量说：“怎么办呢？”少府章邯说：“盗贼已经兵临城下，人马众多，作战力强，现在调动邻近各县军队已来不及了。骊山刑徒很多，请陛下赦免他们，发给兵器，让他们来攻打盗贼。”于是二世大赦天下，派章邯率领他们，大败周章的军队，在曹阳杀了周章。二世又加派长史司马欣、董翳辅助章邯向盗贼发起进攻，在城父县杀死了陈胜，在定陶击败项梁，在临济灭了魏咎。楚地盗贼名将都被杀死以后，章邯渡过黄河北行，到巨鹿去攻打赵王歇等人。

赵高劝谏二世说：“先皇帝长时间统治天下，所以群臣不敢为非作歹，进说谗言。现今陛下青春年少，又刚继位，怎么可以和公卿在朝廷之上决策国事呢？决策一旦出现差错就是把自己的短处暴露在群臣面前。何况天子称朕，本来就是不让群臣看到面貌，只能听到声音。”于是二世经常居处在深宫中，和赵高商议国事。自此以后公卿很少看到皇帝。盗贼越来越多，征调关中士卒到东方征伐盗贼也就无法停止，右丞相冯去疾、左丞相李斯、将军冯劫劝谏道：“关东成群的盗贼同时兴起，我朝发兵讨伐，杀死贼人众多，仍不能消灭他们。盗贼如此众多，主要是因为屯戍、漕运、建筑等各种劳役太多太苦，赋税太重。请求皇帝停止修建阿房宫，减少服劳役的人员，同时让戍守边疆的人回归故里。”二世说：“我听韩非子说过：‘尧舜的时候，用山中采来的木头做椽，不加雕琢，用茅草盖房子不加剪裁，用瓦碗吃饭，用瓦罐喝水，如今即使是看门的士卒生活也不像这样。大禹凿通龙门，疏通大夏，疏导黄河，引水入海；亲自拿着铲泥的锹，整天泡在水里，小腿上的汗毛被水泡得都掉光了，即使是奴隶的劳苦也不会比这更厉害。’我认为凡是那些拥有天下而居于高贵地位的人，应该是随心所欲，任意作为。君主重在修明刑法，在下的臣民就不敢乱来，这样，就可以统治天下了。像那虞夏的帝王，贵为天子，还亲身处在穷苦劳作的生活中，来为百姓做出牺牲，那还有什么好效法的呢？我尽管尊称万乘之主，却没有万乘之实，所以我想造千乘的车驾，设万乘的徒众，来符合我的名号。而且先皇帝起自诸侯，兼并了天下，天下已经安定，对外排除四方夷狄，使边境安宁，建筑宫室以显示他深得民心，你们亲眼看到了先皇帝的丰功伟绩。现在我登位两年的时间众盗贼同时兴起作乱，你们既无办法禁止，又要废弃先皇帝所做之事，上无以报答先皇帝，下不能为我尽忠竭力，你们有什么资格官居高位呢？”于是把冯去疾、李斯、冯劫打入监牢，冯去疾和冯劫说：“将相不能受侮辱。”于是自杀。最终李斯被囚禁，遭受各种酷刑。

三年，章邯等人率领军队包围了巨鹿，楚国上将军项羽率楚军前往援救。冬天，赵高升任丞相，审决李斯的案件，把他杀了。同年夏天，章邯等人屡战屡败，节节退守，二世派使者责备他，章邯惊恐不安，让长史司马欣请求指示。赵高不肯接见，也不给批示。司马欣因害怕而逃走，赵高派人追捕，没追到。司马欣去见章邯说：“赵高在朝廷里总揽大权，将军您有功劳是死，没有功劳也是死。”项羽的军队加紧进攻秦军，俘虏了王离，章邯等人便率部投降诸侯。八月己亥日，赵高想作乱，害怕群臣不听从他的命令，就先设法试验，牵着一只鹿献给二世，说：“这是马。”二世笑着说：“丞相你错了，怎么把鹿当作马？”赵高就问左右大臣，大臣们有的默不作声，有的说是马以巴结附和赵高，有的说是鹿。赵高便把说是鹿的人暗记下来，假借名义予以处罚。从此以后大臣们都很畏惧赵高。

赵高以前屡次说关东的贼兵不会有什么作为。项羽在巨鹿附近俘虏了秦将王离等人后乘胜推进，而章邯的军队屡屡败退，才上书请求增援。而燕、赵、齐、楚、韩、魏各国都各自拥立君王，从函谷关以东大抵全部背叛秦朝官吏，响应诸侯。诸侯们率领自己的军队向西推进，沛公带着数万人已经攻陷了武关，派人私下与赵高谈判。赵高害怕二世发怒，遭到杀身之祸，就以生病为由不去上朝。二世梦见白虎咬死他车驾上的左骖马，他杀死了白虎，心里闷闷不乐，觉得奇怪，便去问解梦的人。解梦的人说：“泾水的水神在作怪。”二世于是在望夷宫斋戒沐浴，准备祭祀泾水神，把四匹白马沉进水里，派遣使者责问赵高有关盗贼的事。赵高心里害怕，就暗地里和女婿咸阳令阎乐以及弟弟赵成商议说：“皇上不听劝谏，现在事情紧急，就将罪过推到我的头上。我想把皇帝废了，另立公子婴做皇帝。公子婴仁厚谦卑，百姓都拥护他。”于是叫郎中令做内应，诈称有大批盗贼来到，命令阎乐召集官吏发兵追讨。又怕阎乐有二心，便劫持他的母亲拘禁在赵高府内做人质。派阎乐率领吏卒一千多人到望夷宫的殿门前，绑起卫令仆射，说：“盗贼进到宫里去了，为何不阻拦制止呢？”卫令回答说：“宫殿四周设有卫士，防备森严，哪有盗贼敢跑到宫里去？”阎乐便斩了卫令，领着吏卒直冲进去，边走边放箭，郎官宦官大惊失色，有的逃走，有的抵抗，抵抗的都被杀死，死了几十人。郎中令和阎乐一起进入宫殿，用箭射中二世的帷幄。二世大怒，命令左右近卫拿下叛贼，左右近卫都惶恐畏惧不敢格斗。旁边有一个宦官陪侍着二世不敢离开，二世逃入内宫，对他说：“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竟然落到这种地步！”宦官说：“正因如此我才能保全性命。假如我早说了，就早已经被杀了，哪里能活到今天？”阎乐上前当面数落二世说：“你这个人骄横放纵，惨无人道，天下共同背叛你，你自己考虑考虑该怎么办吧！”二世说：“我可以见见丞相吗？”阎乐说：“不可以。”二世说：“我愿得到一个郡做郡王。”阎乐没有允许。又说：“愿意做万户侯。”阎乐还是不答应。二世说：“希望能和妻子儿女做一个平常百姓，待遇与诸公子一样。”阎乐说：“我接受丞相的命令，替天下人杀死你，你请求再多，我也不敢替你报告。”指挥他的士兵上前，二世无奈，只得自杀。

阎乐回去报告赵高，于是赵高召集所有的大臣公子，向他们宣布诛杀二世的情况。他说：“秦过去只是诸侯国，到了始皇才君临天下，所以称皇帝。现在六国再度称王独立，秦国地方日益缩减，仍沿用以前的虚名称帝是不行的，应该依旧像以前一样称王才合适。”于是立二世哥哥的儿子公子婴为秦王，按照平民百姓的礼仪在杜南宜春苑中埋葬了二世。让子婴斋戒，到祖庙参拜祖先后才接受玉玺。斋戒了五天，子婴和他的两个儿子商量说：“丞相赵高在望夷宫杀死二世皇帝，害怕群臣杀死他，才假装伸张大义来扶立我。我听说赵高和楚国已定立盟约，灭掉秦的宗室在关中称王，现在要我斋戒拜祭祖庙，这是想在祖庙里把我杀了。我装病不去，丞相一定会亲自前来，来了就杀掉他。”赵高多次派人去请子婴，子婴不去，赵高果然自己来了，说道：“朝见宗庙是大事，君王怎么能不去呢？”子婴就在斋戒的宫殿里刺杀了赵高，又灭了赵高三族，并在咸阳示众。

子婴当了四十六天的秦王，楚将沛公攻破秦军进入武关，来到霸上，派人去招降子婴。子婴自己用绳子拴着脖颈，坐白马白车，捧着天子的玉玺、符节，在轵道旁投降。沛公于是进入咸阳，封闭宫室府库，退兵霸上。

过了一个多月，诸侯的大军来到，项羽为诸侯盟主，杀死子婴和秦王室的各位公子以及宗室的所有人，接着就在咸阳大肆屠杀，烧毁宫室，俘虏儿童、妇女，没收珍宝财物，与诸侯共同分享。灭秦以后，把秦国土地分成三部分，封给雍王、塞王、翟王，号称“三秦”。项羽自立为西楚霸王，主持政令，赐封诸侯王，秦国至此灭亡。又过了五年，汉朝统一天下。

太史公说：秦的祖先伯翳，曾在唐尧、虞舜时代建立功勋，获得了封地又被赐予了姓氏。到了夏朝、商朝时代他们就衰败没落了。到周朝衰落以后，秦国兴起，在西部边陲建立城邑。自从穆公以来，慢慢地吞食诸侯，最终由始皇统一天下。始皇自认为功劳比五帝还大，领土比三王还广，耻于与三皇五帝相提并论。对此贾谊的评论非常精当，他说：

“秦兼并崤山以东诸侯三十多郡，修治渡口关隘，据守险要，训练军队，勤加戒备。然而陈胜只不过依靠数百个散乱的戍卒，徒手振臂大呼，也不用弓戟利器，仅凭着锄把木棒，走到有人家的地方就索取粮食，竟然横行天下，秦国险要之地却守不住了，关口桥梁保不得了，长戟无法攻刺，强弩无法发射。楚国曾经孤军深入，攻入鸿门，没有遭到任何的防范和阻挡。于是崤山以东地区大乱，诸侯纷纷兴起，豪杰们争相自立为王。秦派章邯领兵，章邯东征，趁机凭借武力，暗通诸侯打朝廷的主意。秦朝群臣的不可信任，从中不难看出。子婴即位，仍不醒悟，假如他具备一般君主的才能，只要仅仅得到中等才能大臣的辅助，崤山以东虽然一片混乱，秦国故土仍然可以保全，宗庙祭祀也不致断绝。

“秦国四周，山水环绕，天然屏障，固若金汤。从穆公到始皇，二十多个君王，大多是称雄诸侯，难道代代都是贤明的吗？是因为有利的地形时势使他们能够如此。再说天下诸侯曾经同心协力联合起来攻打秦国，当时贤士能人会聚在一起，有良将率领各国的军队，有贤相沟通彼此的计谋，结果被地势险阻困扰无法前进，秦国于是诱敌深入，打开关塞，而六国百万雄师却败北溃散。这难道是因为他们的力量和智慧不够吗？是地势不利、局势不便啊！秦国将小邑并成大城，军队驻守着险要的关塞，堡垒筑得高高的不肯出战，紧闭关隘，据守要塞，拿着武器，只要严密守备就够了。诸侯们出身于匹夫之辈，为了利益才联合起来，并非有上古圣王的德行，他们的交往并不亲密，属下并未亲附，名义上喊着灭亡秦国，其实是在谋个人的私利。他们看到秦国防守坚固难以进犯，必然撤退军队。秦王如果保守秦国的领土，让民众休养生息，坐等各国的衰微，到时候收拾残弱，扶助疲困，以此对诸侯发号施令，不怕不得意于天下。地位贵为天子，拥有天下财富，最后自身不能免于被人活捉，那都是因为挽救危败的措施不正确啊！

“始皇自我陶醉，而不审察政治得失，一错到底，不知改正。到了二世，仍沿袭这种作风而不予改正，又残暴凶虐加重祸端。公子婴势单力薄，没有亲附的大臣，在危弱的处境中得不到辅佐。这三个君主迷惑到死都不曾觉悟，秦国灭亡不是很应该的吗？在这时候，世间并非没有深思熟虑、知权通变的人士，但他们不敢竭尽忠诚劝谏皇上过失，是因为秦国的风习有太多禁忌，忠言还未说完，却已经被杀戮了。所以天下的士人必须贴耳倾听，双脚并拢站着，闭口无言。所以这三个君王行为背离大道，忠贞的臣子不敢向他劝谏，智慧的士人不敢为他出谋划策。天下早已经大乱，皇帝还不知道，这难道不是很悲哀吗？古代贤王认识到堵塞言路会损害国基，因此设置公卿大夫，来整饬法制，设立刑律，而后天下太平。国力强的时候，可以禁止残暴诛伐乱贼，威服天下；国力微弱的时候，五霸征讨，而诸侯无不顺从。虽然势力薄弱，但内守国土，外亲强国，国家便不会灭亡。所以秦朝强盛时律令繁重，刑法严厉，天下震惊，一到衰微，老百姓怨恨愤怒，叛乱四起。周朝的政纲合乎大道，所以能延续约八百年而没有断绝；而秦朝政纲与策略全盘皆错，所以江山社稷难得长久。由此看来，安定和危乱的基础彼此相差实在太远了。俗话说：‘前事不忘，后事之师。’所以有德的君子治理国家，要观察上古的得失，考察当今的形势，再参酌士人的谋划，研究兴盛衰亡的规律，审定策略和形势的合宜，一切行为的取舍具有章法，所以才能使统治历时长久而国家安定。

“秦孝公凭借崤山和函谷关的坚固，拥有雍州之地，君臣们固守疆土而企图伺机夺取周室，有席卷天下、攻取宇内的野心，有囊括四海、并吞八荒的雄心。在这个时候，商鞅辅佐他，对内修订法度，专心致力于农桑耕织，整修防御和配备进攻装置，在外交上采用连横的方法，使诸侯之间彼此争斗，于是秦国垂手取得西河以外的大片土地。

“孝公去世以后，惠王、武王继承祖宗的基业，依照先王遗留下来的计划，向南兼并汉中，向西攻取了巴蜀，向东割取了肥沃的土地，占据重要的州郡。诸侯害怕了，订盟合纵，共同谋划削弱秦国，他们不吝惜珍贵的财物、肥美的土地，招贤纳士，联合武力，缔结盟约，合为一体。此时，齐国有孟尝君，赵国有平原君，楚国有春申君，魏国有信陵君。这四位君子，都是明达事理、富有才智而且忠诚守信的人。他们为人宽厚，爱惜民力，礼贤下士，共同团结抗秦来离散秦国的连横，集合起韩、魏、燕、楚、齐、赵、宋、卫、中山各国的军队。这时六国有宁越、徐尚、苏秦、杜赫等人为他们出谋划策，有齐明、周最、陈轸、昭滑、楼缓、翟景、苏厉、乐毅等人为他们沟通各国意见，有吴起、孙膑、带佗、儿良、王廖、田忌、廉颇、赵奢等将统率各国的军队。他们曾经用十倍于秦国的土地，超过百万的大军，闯过函谷关来攻打秦国。秦开关诱敌深入，而九国军队最终逃散不敢前进。秦国不费一箭一镞，天下诸侯已经疲困不堪。因此合纵拆散，盟约解除，互相争着割裂国土去侍奉秦国。秦国有充足的力量，趁各国疲惫之机，制服诸侯，追击败逃的联军，杀敌百万，流血成河可以漂起盾牌。趁着有利的形势，可以任意宰割天下，分裂各国疆土，使强国请求称臣，弱国入朝进贡。延续到孝文王、庄襄王，因为他们在位时间很短，国家平安无事。

“到秦王嬴政即位，他继承和发扬六代先王的威烈，像挥鞭驱马一样统御海内，吞并东西二周，灭亡诸侯，登天子之位而控制全国，用刑罚驱策天下百姓，威震四海。他向南夺取百越的土地，在那里设置桂林、象郡二郡。百越的君长低着头，脖子上系着绳子，把性命全交给秦朝的下层官吏。又派遣蒙恬在北方修筑长城，将匈奴赶到七百里以外，胡人不敢南下牧马，六国士人不敢弯弓报怨。于是一举废掉先王法度，焚烧百家著作，意在愚弄百姓。毁坏城池，杀戮豪杰，没收天下的兵器，集中在咸阳全部销毁，铸成钟及十二座铜人，来削弱百姓反抗的力量。然后登华山建坚城，依靠着黄河，在岸边修建渡口，据守着亿丈高的城池，面临深不可测的溪谷，以此作为坚固的屏障。派良将守卫险阻，任用亲信臣子，利用精锐的军队，武装以锐利的武器，严格检查往来的行人，天下因此平定下来。始皇自以为关中固若金汤，能保证子孙代代为帝王，万世的功业永远无忧了。

“始皇死后，他的余威还震慑着四夷。陈胜只不过是贫困家庭的子弟，是一个靠耕田为生的普通百姓，一个被征发守边的平凡戍卒，论才智不及中等，没有仲尼、墨翟的贤能，陶朱、猗顿的富足，置身于行阵卒伍之间，崛起于军人之中，带着疲惫的士卒，领着数百个徒众转过身来攻打秦朝，砍下树枝当作兵器，举起竹竿当作旗帜，振臂一呼，天下的人们云集响应，带着粮食如影随形地追随他，山东豪杰之士于是同时兴起，灭亡了秦朝。

“这时秦的领土威势并非是削减衰弱的，雍州的地势，崤山、函谷关的坚固还和从前一样；陈胜的地位也不比齐、楚、燕、赵、韩、魏、宋、卫、中山各国的君主高贵，锄柄和木棒并不比钩戟长矛锐利，流徙戍边的士卒不能和九国联军相抗衡，深谋远虑、行军用兵的策略绝对赶不上先前六国谋士的高明，然而成败结局完全不同，成就的功业完全相反。假如让崤山以东的诸侯和陈胜比长论短、较量大小，权衡他们各自的力量，实在不可能相提并论。然而秦国仅仅凭借着弹丸之地，夺取了诸侯的权力，招揽八州的诸侯，让他们称臣达一百多年。然后将天地四方合并为一家，以崤山和函谷关为内宫，却因一个普通人起兵发难，就七庙崩毁，国家灭亡，国君被人杀掉，让天下人耻笑，这到底是为什么呢？只是因为不施仁义，而且攻取天下与守住天下的情势大不相同啊！

“秦始皇统一全国，兼并诸侯，面南称帝，供养天下百姓，全国百姓皆归顺，这是由于什么原因呢？那是因为近古以来很久就没有应时势而权衡变化的帝王了。周室衰微，五霸又相继死去，天子的威令无法下达，所以诸侯们仰赖武力，相互征伐，国势强的侵略国势弱的，人口多的欺凌人口少的，争斗不休，军民疲惫。如今秦始皇面南称帝而统一天下，是在上有了天子。老百姓希望得到安定的生活，保全性命，所以没有人不虚心诚服恭仰君王，在这个时候，守住天子的神威，稳定住已有的基业，安定或危亡的关键就全在这里了。

“秦始皇怀着贪婪卑鄙的心理，恣意妄为，不信任功臣，不亲近士民，废弃为君之道，独断专权，禁止读书学习，主张实行严酷的刑法，凡事先存诈伪暴力，轻视仁爱德义，以暴虐作为治理天下的前提。要知道兼并天下虽然崇尚武力，安定百姓则贵在顺应民心而权衡变化。这就是说，夺取天下和守卫江山的方法完全不同。秦朝已经脱离了战国诸侯纷争的局面，步入全面统一的时代，然而治国方略不变，政令不改，这样他夺取天下与守卫江山的方法并没有什么不同。未见过有他这样孤立无助地统治天下的例子，所以秦的灭亡是指日可待了。假使秦王能斟酌前朝历代史事，以及殷周二朝治国的经验，以此来确立行政方针，以后即使出现淫虐骄狂的君王，也还不至于有倾覆危亡的祸患，所以夏、商、周三王建立的国家，名号显著美好，功业长久。

“如今二世继位，天下人无不伸长脖子，想观看他的新政。要知道寒冷的人只要有小袄穿就觉得温暖，饥饿的人只要有糟糠吃就觉得甘甜。天下百姓嗷嗷叫苦，正是新皇帝建立功业的好时机。这就是说，对于劳苦的民众，是很容易施予仁爱的。那时如果二世皇帝具备一般君王所应有的德行，任用忠臣贤人，君臣同心，多为国内的百姓考虑，早在穿着孝服的时候就立即纠正先帝的过失，分割土地给农民，赐封功臣后代，建立诸侯国家，用礼义治理天下，使监狱空虚而免除暴刑杀戮，除去妻儿子女连坐等污秽罪名，使这些人返乡；打开府库，散发钱财，赈济穷困，减轻赋税，省除徭役，帮助百姓度过危难，减省刑法，以观后效，给他们改过自新的机会，检点言行，修养道德，各自洁身自爱，满足全国百姓的期望，而且以仁德威震天下，天下人就纷纷归附了。如果四海之内的人们欢欢喜喜各自安居乐业，唯恐再发生变乱，即使出现几个刁民，也不至于一起背离君上，那么图谋不轨的人就无法伪饰他的诡诈，暴乱的奸邪就可以消除了。二世不采用这种办法，反而更加暴虐无道，毁坏宗庙、残杀百姓，再度修筑阿房宫，刑罚繁多残酷，诛杀贤良，吏治苛刻狠毒，赏罚不当，赋税聚敛无度，天下混乱多事，官吏无法治理，百姓十分穷困而君王一点也不怜恤。于是奸诈群起，上下互相欺骗，遭受罪罚的人比比皆是，服刑受戮的罪犯充塞道路，天下民众的痛苦已无以复加。上到君卿下至百姓，人人自危，处在贫穷苦难的境地，无人能安心于各自的位置，所以很容易造成动乱。所以陈胜不必具备武王、商汤的贤能，不必凭借公侯的尊位，大泽乡振臂一呼，天下人云集响应，实在是因为秦国民众处在危难之中。因此历代贤王善于洞察开端与结局的变化，懂得生死存亡的关键所在，所以治理民众务求使他们安定而已。民众安定，天下即使有悖逆的臣子，必然没有人去附和他、拥护他。所以说，安定的民众可以同他们一道奉公守法，而处在危乱中的民众容易同他们一起为非作歹，就是这个道理。贵为天子而且富有天下，自身却不免遭到杀戮，原因就在于将安定天下和倾危江山社稷的关系弄反了。这就是二世的过错。”

秦襄公继位，在位十二年，开始营建西畤，死后葬在西垂。襄公生了儿子文公。文公继位，居住在西垂宫，在位五十年，去世以后也葬在西垂。文公生了儿子静公，静公还未继位就死了。静公的儿子宪公继位，在位十二年，居住在西新邑，死后葬在衙县。宪公生了儿子武公、德公、出子。出子在位六年，居住在西陵。庶长弗忌、威累和参父三人带领着盗贼在鄙衍暗杀了出子，葬在衙县。武公继位，在位二十年，居住平阳封宫，死后葬在宜阳聚东南。庶长弗忌等三人伏法被诛。德公继位，在位两年，住在雍地大郑宫。德公生宣公、成公、穆公，德公死后葬在阳地。初次创立三伏节气，在城郭四门杀狗拜祭以防御热毒邪气。宣公在位十二年，居住阳宫，葬在阳地。开始记载闰月。成公在位四年，住在雍地的宫里，葬在阳地。这时齐国北伐山戎、孤竹。穆公在位三十九年，周天子封他为诸侯霸主，葬在雍邑。穆公曾向宫殿的侍卫学习。生了儿子康公。康公在位十二年，住在雍邑高寝，葬在竘社。康公生共公。共公在位五年，住在雍邑高寝，葬在康公陵墓的南面。生子桓公。桓公在位二十七年，住在雍邑太寝，葬在义里丘北面。桓公生景公。景公在位四十年，住在雍邑高寝，葬在丘里南面。景公生毕公。毕公在位三十六年，葬在车里北面。毕公生夷公。夷公未继位就死了，葬在左宫。夷公生惠公。惠公在位十年，葬在车里。惠公生悼公。悼公在位十五年，葬在景公西面。生子剌龚公。剌龚公在位三十四年，葬在人里。剌龚公生躁公、怀公。剌龚公十年，彗星出现。躁公在位十四年，住在受寝。葬在悼公墓南面。躁公元年，天空有彗星出现。怀公从晋国回秦继位，在位四年。葬在栎圉氏。怀公生灵公。大臣围攻怀公，怀公自杀。肃灵公是昭子的儿子，住在泾阳，在位十年，葬在悼公墓西面。灵公生有简公。简公从晋国回来继位，在位十五年，葬在僖公墓西面。简公生惠公。简公七年，初次准许百官佩带刀剑。惠公在位十三年，葬在陵圉。惠公生出公。出公在位二年自杀，葬在雍邑。献公在位二十三年，葬嚣圉。献公生孝公。孝公在位二十四年，葬在弟圉。孝公生惠文王。孝公十三年开始建都咸阳。惠文王在位二十七年，葬在公陵。惠文王生有悼武王。悼武王在位四年，葬在永陵。昭襄王在位五十六年，葬在茞阳。昭襄王生孝文王。孝文王在位一年，葬在寿陵。孝文王生庄襄王。庄襄王在位三年，葬在茞阳。庄襄王生始皇帝。这时吕不韦为丞相。献公在位的第七年，秦国开始设置集市。第十年，编立户籍，五户为一伍。孝公即位第十六年，当年桃树、李树冬天开花。惠文王十九岁即位，在位第二年开始铸造使用钱币。有一个新生婴儿说：“秦国将称王。”悼武王十九岁即位，即位第三年，渭河水红了三日。昭襄王十九岁即位，即位第四年开辟井田疆界。孝文王五十三岁即位。庄襄王三十二岁即位，即位第二年攻取太原。庄襄王元年，大赦天下，表彰先王的功臣，广施仁德，厚待自己的至亲骨肉，对人民广施恩泽。这时东周和诸侯谋划攻伐秦国，秦派相国吕不韦诛讨，占领东周。但秦国没有断绝东周的祭祀，将阳人地赐给周君，供奉周朝的祖宗祭祀。始皇在位三十七年，葬在骊山。生二世皇帝。始皇十三岁继位。秦二世皇帝在位三年，葬在宜春。任命赵高为丞相，封武安侯。二世十二岁继位。

以上秦襄公到二世皇帝共计六百一十年。

汉孝明皇帝十七年十五日，即乙丑日，班固说：

周朝的国运已经过去，而汉朝的仁德还不足以替代周朝，所以秦朝便刚好补上这个空缺。始皇凶残暴虐，而他十三岁即跻身诸侯王之列，最终兼并了天下，尽情享受，为所欲为，同时养育宗室亲族。在位三十七年军威无所不至，制定法律政令留给后代帝王，这或许是得到圣人的神威，河神授予了具备帝王象征的图录，凭借狼星、狐星的气魄，巧用参星、伐星的威风，终于能驱除天下的诸侯，统一四海，直到自称始皇。

始皇死后，胡亥愚蠢至极，骊山的陵墓尚未完工，就下令重新开始修建阿房宫，说是完成始皇的遗愿，还说什么“凡是贵有天下的人可以随心所欲，为所欲为”；大臣劝阻，他便说大臣们是想废掉先帝的功业，于是诛杀了李斯、冯去疾，重用佞臣赵高。二世的话实在叫人听了痛心，长了颗人头，却像畜生一样狂吠乱叫。倘若他不如此残暴，就不会有人讨伐他；不是如此罪恶深重，就不会轻易身死国灭。到最后君位不保，这是残暴加速了他的灭亡。尽管据守着地形险阻的王国，但仍然不能保存。

子婴按照次序得到了王位，头戴玉饰的皇冠，身佩华美的绶带，乘坐着以黄缯做盖的帝王车驾，后面随从着百官去谒拜先王的祖庙。如果是小人登上不合自己身份的位子，无不心思不定六神无主，整天苟且偷安，得过且过。而子婴却能够深思远虑，父子三个运用权谋，杀掉赵高这个奸臣，替先帝诛讨贼人。赵高死后，子婴还没来得及慰劳亲戚宾客，饭还来不及咽下，酒还来不及喝，楚国的大军已攻破了关中，真命天子已登临霸上。他只得白车白马，颈系绶带，捧着玉玺符节投降高祖。如同郑伯当年左手执着茅旌，右手执鸾刀，肉袒迎接，曾使庄王后退三舍。只可惜秦的灭亡就如同河堤溃决已不可能重新堵上，腐烂掉的鱼无法再保全。贾谊和司马迁说：“如果当时子婴具备一般君主的才能，只要仅仅得到中等资质的大臣辅佐，崤山以东虽然混乱，秦朝国土仍然可以保存，宗庙祭祀就不会断绝。”其实秦的衰败是一代代积累而成，天下早已如土崩瓦解一般，即使具备周公的雄才伟略，也无济于事，而归罪即位仅仅几天的子婴，岂非大错特错。民间传说秦始皇第一个造下罪恶，胡亥达到顶点，这话有道理。贾谊、司马迁又指责子婴，说秦地本来可以保全，这就是不通达时变的话了。纪季把酅邑献给齐国，《春秋》赞美他而不直书其名。我读《秦纪》，读到子婴车裂赵高一节，未尝不佩服他的决断，而怜悯他的心志。子婴可以说是完备了讨逆报仇、死而殉国的生死大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