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魏司徒、河南大将军、大行台侯景[1],右足偏短,弓马[2]非其长,而多谋算。诸将高敖曹、彭乐等皆勇冠一时,景常轻之,曰:“此属皆如豕突[3],势何所至!”景尝言于丞相欢:“愿得兵三万,横行天下,要须济江缚取萧衍老公[4],以为太平寺主。”欢使将兵十万,专制河南,杖任若己之半体。
【注释】
[1]大行台:台省在外者称“行台”。魏晋始有之,为出征时随其所驻之地设立的代表中央的政务机构。北朝后期,称尚书大行台,设置官属无异于中央,自成行政系统。侯景:鲜卑化羯人。南北朝时期著名的将领,反复无常,他攻打南朝梁的战争,对江南地区的经济文化造成了极大的破坏。
[2]弓马:骑射武艺。
[3]豕(shǐ)突:像野猪一样奔突窜扰。
[4]萧衍老公:萧衍老家伙。萧衍,南朝梁武帝。
【译文】
东魏司徒、河南大将军、大行台侯景,右脚比左脚短,所以不擅长骑射,但是他足智多谋。高敖曹、彭乐等将领都是当时最勇猛的,侯景却很轻视他们,对人说:“这些人就像受惊的猪一样横冲直撞,流窜侵扰,能撞到哪里去呢?”侯景曾对丞相高欢说:“我愿意率领三万人马,横扫天下,应当渡过长江把萧衍那老头子绑来,让他做太平寺的寺主。”高欢派他带领十万兵马,全权管理黄河以南地区,对他的依靠、任用,就好像他是自己的半个身体一样。
景素轻高澄[1],尝谓司马子如[2]曰:“高王在,吾不敢有异;王没,吾不能与鲜卑小儿共事!”子如掩其口。及欢疾笃,澄诈为欢书以召景。先是,景与欢约曰:“今握兵在远,人易为诈,所赐书皆请加微点。”欢从之。景得书无点,辞不至;又闻欢疾笃,用其行台郎颍川王伟计[3],遂拥兵自固。
【注释】
[1]高澄:东魏高欢的长子,鲜卑人。
[2]司马子如:高欢的重臣之一,一度权倾朝野,但不为高澄信任。
[3]行台郎:官名,大行台所任的郎官,护卫侍从,以备顾问。颍川:郡名,治阳翟(今河南禹州),辖境相当于今河南登封、宝丰以东。王伟:侯景心腹。
【译文】
侯景一贯轻视高澄,他曾对司马子如说:“高王在世的时候,我不敢存有异心。如果高王去世了,我不能与那个鲜卑小子共事!”司马子如赶快捂住了侯景的嘴。到了高欢已病入膏肓的时候,高澄便假借高欢的名义写了一封书信召侯景前来。以前,侯景曾与高欢有过约定,他对高欢说:“现在我在远处掌握着军队,人们很容易从中搞鬼。以后凡是您赐给我的书信都请您加一个小黑点。”高欢同意了侯景的要求。现在,侯景拿到了高欢的书信后,信上却没有黑点,便推托没有去。后来他又听说高欢的病情已经很严重了,就采纳了他的行崐台郎颍川人王伟的计谋,聚集军队,巩固自己的势力。
(太清元年正月)丙午,东魏勃海献武王欢卒。
侯景自念己与高氏有隙,内不自安。辛亥,据河南叛,归于魏,颍州[1]刺史司马世云以城应之。景诱执豫州刺史高元成、襄州刺史李密、广州刺史怀朔暴显等[2]。遣军士二百人载仗,暮入西兖州[3],欲袭取之。刺史邢子才觉之,掩捕,尽获之。因散檄东方诸州,各为之备,由是景不能取。
【注释】
[1]颍州:今河南许昌。
[2]豫州:今河南汝南。襄州:今河南襄城。广州:今河南鲁山。怀朔:今内蒙古固阳。
[3]西兖州:今河南滑县。
【译文】
太清元年(547)正月丙午(初八),东魏勃海献武王高欢去世。
侯景想到自己与高家有隔阂,心里感到惴惴不安。辛亥(十三日),侯景在河南反叛东魏,归属了西魏,颍州刺史司马世云带领全城百姓响应他的行动。侯景引诱并捉住了豫州刺史高元成、襄州刺史李密、广州刺史怀朔人暴显等人。他派遣了二百人的军队,带着武器在黄昏时分进入了西兖州,想用偷袭的方法夺取这个州。西兖州刺史邢子才早已发觉,不动声色先发制人,侯景派出的二百人马全部被擒,于是邢子才向东方的各个州都散发了檄文,这些州各自都做了准备,因此侯景未能夺取这些地方。
(二月)魏以开府仪同三司若于惠为司空,侯景为太傅、河南道行台、上谷公。
庚辰,景又遣其行台郎中丁和来,上表言:“臣与高澄有隙,请举函谷[1]以东,瑕丘[2]以西,豫、广、颍、荆、襄、兖、南兖、济、东豫、洛、阳、北荆、北扬等十三州内附[3],惟青、徐数州[4],仅须折简[5]。且黄河以南,皆臣所职,易同反掌。若齐、宋一平[6],徐事燕、赵[7]。”上召群臣廷议。尚书仆射谢举等皆曰:“顷岁与魏通和,边境无事,今纳其叛臣,窃谓非宜。”上曰:“虽然,得景则塞北可清;机会难得,岂宜胶柱[8]!”
【注释】
[1]函谷:函谷关,今河南新安境内。
[2]瑕丘:今山东兖州东北。
[3]荆:今河南邓县东南。兖:今山东兖州。南兖:今安徽蒙城。济:今山东茌平。东豫:今河南惠县。洛:今河南洛阳。阳:今河南宜阳。北荆:今河南嵩县。北扬:今河南项城。
[5]折简:书信。
[6]齐、宋:今山东、河南一带。
[7]燕、赵:指今河北地区。
[8]胶柱:胶住瑟上的弦柱,以致不能调节音的高低,比喻固执拘泥。
【译文】
二月,西魏任命开府仪同三司若于惠为司空,侯景为太傅、河南道行台、上谷公。
庚辰,侯景又派遣他的行台郎中丁和前来梁朝,在上表中讲道:“我与高澄之间有隔阂,请允许我率领函谷关以东,瑕丘以西,豫州、广州、颍州、荆州、襄州、兖州、南兖州、济州、东豫州、洛州、阳州、北荆州、北扬州等十三个州来归附,而青州、徐州等几个州,我只要随便写封信过去就能来归降。况且黄河以南,都是我管辖的范围,行动起来易如反掌。倘若青州、徐州一旦平定,就可以随后慢慢攻取燕、赵之地了。”梁武帝召集大臣们来朝廷商议此事。尚书仆射谢举等人都说:“近年来,我们与魏友好往来,边境地区一直平安无事,现在若要收留其叛逆之臣,我们私下都认为不太合适。”梁武帝回答说:“尽管如此,如果得到侯景的话,塞北就可以到手了;机会难得,怎么能胶柱鼓瑟而不知变通呢?”
是岁,正月,乙卯,上梦中原牧守皆以地来降,举朝称庆。旦,见中书舍人朱异[1],告之,且曰:“吾为人少梦,若有梦,必实。”异曰:“此乃宇内混壹之兆也。”及丁和至,称景定计以正月乙卯,上愈神之。然意犹未决,尝独言:“我国家如金瓯[2],无一伤缺,今忽受景地,讵[3]是事宜?脱致纷纭[4],悔之何及?”朱异揣知上意,对曰:“圣明御宇,南北归仰,正以事无机会,未达其心。今侯景分魏土之半以来,自非天诱其衷[5],人赞其谋,何以至此!若拒而不内,恐绝后来之望。此诚易见,愿陛下无疑。”上乃定议纳景。
壬午,以景为大将军,封河南王,都督河南北诸军事、大行台,承制如邓禹故事[6]。
【注释】
[1]中书舍人:官名,舍人始于先秦,指国君、太子亲近属官,魏晋时于中书省内置中书通事舍人,掌传宣诏命。南朝沿置,梁朝称中书舍人,掌管起草诏令,参与机密,权力日重。朱异:博学多才,为梁武帝君臣器重。
[2]金瓯(ōu):黄金之瓯。后用比喻疆土之完固。
[3]讵(jù):岂,难道。
[4]脱致纷纭:倘若引起纠纷。
[5]天诱其衷:上天开导其心意。
[6]承制:秉承皇帝旨意而行事。邓禹:东汉中兴名将。
【译文】
这一年的正月乙卯(十七日),梁武帝梦见中原地区的官员都献地来投降,举朝上下一片欢庆。早晨起来,梁武帝遇见中书舍人朱异,便把做梦的事告诉了他,并说:“我这个人很少做梦,如果做了梦,梦中之事就一定会应验。”朱异忙说:“这是天下要统一的征兆。”等到丁和前来告诉梁武帝,说侯景定下计策要在正月乙卯(十七日)这天行动,梁武帝就更相信这个梦是天神的意志。但是他的决心还没有完全定下,曾自言自语地说:“我的国家像金瓯一样,无一伤缺之处,现在忽然要接受侯景送来的土地,这难道是合乎事理的吗?倘若因此而引起混乱,后悔怎么来得及呢?”朱异揣摩到了梁武帝的心思,便对梁武帝说:“陛下圣明无比,君临天下,南北方的人都仰慕、归心于您,只是因为没有机会侍奉您,所以其心意一直没有实现。现在,侯景把魏的一半土地分割出来归附您,如果不是天意引导心意,又有人从旁协助,怎么会走到这一步呢?如果拒绝侯景,不收留他,恐怕就会堵绝了随后准备来归降的人的希望。侯景的诚心实在是显而易见的,希望陛下您不要犹豫。”梁武帝听完这席话,于是决定接纳侯景。壬午,梁武帝任命侯景为大将军,封他为河南王,都督河南河北诸军事、大行台,并特意授权他可以如后汉的邓禹那样秉承皇帝的旨意发号施令。
上遣使吊澄。景又启曰:“臣与高氏,衅隙[1]已深,仰凭威灵,期雪仇耻;今陛下复与高氏连和,使臣何地自处!乞申后战,宣畅皇威!”上报之曰:“朕与公大义已定,岂有成而相纳,败而相弃乎?今高氏有使求和,朕亦更思偃武。进退之宜,国有常制。公但清静自居,无劳虑也!”景又启曰:“臣今蓄粮聚众,秣马潜戈[2],指日计期,克清赵、魏[3],不容军出无名,故愿以陛下为主耳。今陛下弃臣遐外[4],南北复通,将恐微臣之身,不免高氏之手。”上又报曰:“朕为万乘之主,岂可失信于一物!想公深得此心,不劳复有启也。”
【注释】
[1]衅(xìn)隙:仇怨,隔阂。
[2]秣(mò)马潜戈:即厉兵秣马,磨戈喂马,比喻做好战斗准备。
[3]赵、魏:指今河北地区。
[4]遐外:边远地区,蛮荒之地。
【译文】
梁武帝派遣使者去慰问高澄,吊唁高欢。侯景又向梁武帝奏说:“我与高氏父子之间的嫌隙和仇恨已经很深,我仰仗您的威望,期待着报仇雪耻。现在陛下又与高氏修好讲和,让我何处安身呢?请求您让我再次与高澄交战,来显示梁朝的皇威!”梁武帝写信回答侯景说:“我与你之间君臣大义已定,怎会有你打了胜仗就接纳你,打了败仗就抛弃你的道理呢?现在,高澄派遣使者来求和,我也想停止干戈。应该进还是应该退,国家有正常的制度,你只管清静自居就行了,无须费心去考虑这些!”侯景又向梁武帝启奏说:“我现在已储备了粮草,聚集了士兵,喂了战马,磨快了武器,不日便可收复北方。我不能出师无名,所以希望陛下您能为我做主。现在陛下把我弃之在外,南北双方又开始互相沟通,只怕微臣将难免死在高澄之手。”梁武帝又写信给侯景说:“我是大国之君,怎么可以失信于人呢?我想你深深知道我的这番心意,你不必再启奏了。”
景乃诈为邺中书,求以贞阳侯[1]易景;上将许之。舍人傅岐曰:“侯景以穷归义,弃之不祥;且百战之余,宁肯束手就絷[2]?”谢举、朱异曰:“景奔败之将,一使之力耳。”上从之,复书曰:“贞阳旦至,侯景夕返。”景谓左右曰:“我固知吴老公薄心肠!”王伟说景曰:“今坐听亦死,举大事亦死,唯王图之!”于是始为反计,属城[3]居民,悉召募为军士,辄停责市估及田租[4],百姓子女,悉以配将士。
【注释】
[1]贞阳侯:萧渊明,梁武帝之侄,叛梁投奔东魏。
[2]絷(zhí):系绊马足,绊。
[3]属城:所属的城池。
[4]停责:停止征收。市估:商税。
【译文】
侯景于是假造了一封来自东魏的书信,信中写道要用贞阳侯萧渊明交换侯景。梁武帝打算答应这一要求。舍人傅岐说:“侯景走投无路来归降,投奔梁朝,舍弃了他是不吉祥的。况且侯景也身经百战,他怎么肯束手就擒呢?”谢举、朱异说:“侯景是败军之将,用一个使者就可以把他召回来。”梁武帝听从了谢举、朱异的话,给邺城回信说:“贞阳侯早一到,侯景晚上会押送回去。”侯景对左右的人说:“我就知道这个老家伙是个薄情寡义之人!”王伟劝说道:“现在,我们等着听候梁国安排也是死,图谋大业也不过一死,希望大王您考虑一下这件事!”于是侯景才开始有反叛之计:将寿阳城内所有的居民,都招募为军队的士兵。立即停止收取市场税及田租,百姓之女,都被分派给将士们。
侯景自至寿阳[1],征求无已[2],朝廷未尝拒绝。景请娶于王、谢[3],上曰:“王、谢门高非偶,可于朱、张[4]以下访之。”景恚[5]曰:“会将吴儿女配奴!”又启求锦万匹为军人作袍,中领军朱异议以青布给之。又以台所给仗[6]多不能精,启请东冶锻工[7],欲更营造,敕并给之。
【注释】
[1]寿阳:今安徽寿县。
[2]已:停止。
[3]王、谢:南朝门第显赫的两大家族。
[4]朱、张:南朝高门,比王、谢门第稍低。
[5]恚(huì):愤怒。
[6]台所给仗:中央政府机构提供的武器。
[7]东冶锻工:官府里专业的锻造工匠。东冶是朝廷专门从事冶炼的机构。
【译文】
侯景自从来到寿阳,就不断地提出要求,朝廷都未曾拒绝过他。侯景请求梁武帝,要娶王家或谢家的女子为妻。梁武帝说:“王家和谢家门第高贵,你与他们不相配,你可以从朱、张以下的家族中寻访、聘娶。”侯景为此心中十分怨恨梁武帝,说:“将来,我要让吴人的女儿许配给奴仆!”他又向梁武帝启奏,要求朝廷赐给他一万匹锦缎,给官兵制作战袍。中领军朱异建议给侯景青布。侯景又以武器不精良为理由,向梁武帝启奏请求派来东冶的锻造工人,打算再制造一些武器。
上既不用景言,与东魏和亲,是后景表疏稍稍悖慢[1];又闻徐陵[2]等使魏,反谋益甚。元贞[3]知景有异志,累启还朝。景谓曰:“河北事虽不果,江南何虑失之,何不小忍!”贞惧,逃归建康,具以事闻;上以贞为始兴内史[4],亦不问景。
【注释】
[1]悖(bèi)慢:违逆不敬,悖理傲慢。
[2]徐陵:南朝梁陈间著名诗人。548年,奉命出使东魏。次年因为侯景之乱,被迫留在邺城。
[3]元贞:咸阳王元贞。
[4]始兴:今广东曲江县。内史:官名,地方上掌民政的官员。
【译文】
梁武帝没有采纳侯景的意见,而与东魏友好往来,和睦相亲,这以后,侯景在写给梁武帝的奏折中态度渐渐不恭傲慢起来。后来他又听说徐陵等人出使东魏,心里反叛的念头就更强烈了。元贞知道侯景对梁朝有异心,多次上表请求返回朝廷。侯景对元贞说:“黄河北边的事虽然没有成功,长江南又何必担心会失掉呢,何不稍稍忍耐一下?”元贞听后十分恐惧,逃回了建康城,把这些事都告诉了梁武帝。梁武帝任命元贞为始兴内史,但没有再追问侯景这些事。
鄱阳王范密启景谋反。时上以边事专委朱异,动静皆关之,异以为必无此理。上报范曰:“景孤危寄命,譬如婴儿仰人乳哺,以此事势,安能反乎!”范重陈之曰:“不早剪扑[1],祸及生民。”上曰:“朝廷自有处分,不须汝深忧也。”范复请以合肥之众讨之,上不许。朱异谓范使曰:“鄱阳王遂不许朝廷有一客!”自是范启,异不复为通[2]。
【注释】
[1]剪扑:剪除,扑灭。
[2]通:转达,通告。
【译文】
鄱阳王萧范秘密启奏梁武帝侯景要密谋反叛。当时,梁武帝把有关边境方面的事全都委托给了朱异,边境有什么动静都要通报朱异。朱异认为萧范所说的一定没有道理。梁武帝于是给萧范写回信说:“侯景孤单一人,境况危险才寄身于我们。这好像是刚出生的婴儿要仰仗人的乳汁来哺育一样。由此看来,他怎么能反叛呢?”萧范再次向梁武帝陈述:“如果不早些把他消灭就会给百姓带来灾祸。”梁武帝回答说:“朝廷对这件事自有处置,你不必再过多忧虑此事了。”萧范又请求梁武帝动用合肥的军队去讨伐侯景,梁武帝没有同意。朱异对萧范的使者说:“鄱阳王竟不允许朝廷养一个食客?”从此以后,萧范给梁武帝的奏表,朱异便不再为他呈递给梁武帝了。
景邀羊鸦仁[1]同反,鸦仁执其使以闻。异曰:“景数百叛虏,何能为!”敕以使者付建康狱,俄解遣之。景益无所惮,启上曰:“若臣事是实,应罹国宪[2];如蒙照察[3],请戮鸦仁!”
上使朱异宣语答景使曰:“譬如贫家,畜十客、五客,尚能得意;朕唯有一客,致有忿言,亦朕之失也。”益加赏赐锦彩钱布,信使相望。
【注释】
[1]羊鸦仁:当时的司州刺史。
[2]罹(lí)国宪:遭到国家法律的制裁。(www.xing528.com)
[3]照察:明察,清楚地知道。
【译文】
侯景邀羊鸦仁一同反叛梁朝,羊雅仁拘捕了侯景派劝他反叛的信使,并把这件事报告了朝廷。朱异说:“侯景的反叛军队只有几百人,能有什么作为?”梁武帝命令把侯景的信使送到建康的监狱里,不久,又释放了他。侯景更加肆无忌惮,向梁武帝启奏说:“如果我的事是事实,我应该受到国家法律的制裁。如果陛下详察,知道臣的无辜,请您杀掉羊鸦仁!”
梁武帝让朱异代替他向侯景的信使回答说:“一个贫寒的家庭,蓄着了五个或十个食客,还能让他们满意。我只有你一个客人,就招致了你这些愤慨的话,这也是我的过失啊!”这之后,梁武帝给侯景的赏赐更多了,赏给了他许多鲜艳华美的彩帛及钱币,信使往来不断,络绎不绝。
戊戌,景反于寿阳,以诛中领军朱异、少府卿徐驎、太子右卫率陆验、制局监周石珍为名[1]。异等皆以奸佞骄贪,蔽主弄权,为时人所疾,故景托以兴兵。
【注释】
[1]少府卿:官名,掌皇室所用的山河池泽之税。驎:音lín。太子右卫率:官名,掌管太子侍卫。制局监:官名,负责皇禁卫兵力的部署及监督包括近侍禁卫武官在内的臣僚的行为。
【译文】
戊戌(初十),侯景在寿阳反叛。他以杀掉中领军朱异、少府卿徐驎、太子右卫率陆验、制局监周石珍为借口反叛了梁朝。朱异等人由于为人奸诈,善于花言语阿谀奉承,骄奢淫逸而又贪婪,欺骗梁武帝、玩弄权术,被当时的人痛恨,因此侯景以此为借口起兵叛乱。
己酉,景至慈湖。建康大骇,御街人更相劫掠,不复通行。赦东、西冶、尚方钱署及建康系囚[1],以扬州刺史宣城[2]王大器都督城内诸军事,以羊侃为军师将军副之。南浦侯推守东府[3],西丰公大春守石头[4],轻车长史谢禧、始兴太守元贞守白下[5],韦黯与右卫将军柳津等分守宫城诸门及朝堂。
【注释】
[1]东、西冶:朝廷冶炼的机构。尚方钱署:尚方为制造帝王所用器物的官署,指其中的钱署。系囚:关押的囚犯。
[2]宣城:今安徽宣城。
[3]东府:指南京东南的宰相府。
[4]石头:今江苏南京西。
[5]轻车长史:轻车将军府长史。白下:今江苏江宁西北。
【译文】
己酉(二十二日),侯景的军队到达了慈湖。建康全城都非常惊恐,御街上屡屡发生劫掠,街道已不能通行。朝廷敕免了东冶、西冶、尚方钱署以及建康城拘押的囚犯。任命扬州刺史宣城王萧大器为都督城内诸军事,任命羊侃担任军师将军,辅助萧大器。命南浦侯萧推守卫东府,命西丰公萧大春守卫石头,命轻车长史谢禧、始兴太守元贞守卫白下,命韦黯与右卫将军柳津等人分别守卫宫城的各个城门以及朝廷的殿堂。
百姓闻景至,竞入城,公私混乱,无复次第,羊侃区分防拟[1],皆以宗室间之。军人争入武库,自取器甲,所司不能禁,侃命斩数人,方止。是时,梁兴四十七年,境内无事,公卿在位及闾里[2]士大夫罕见兵甲,贼至猝迫,公私骇震。宿将已尽,后进少年并出在外,军旅指,一决于侃,侃胆力俱壮,太子深仗之。
【注释】
[1]区分防拟:布置城区的防御事务。
[2]闾里:民间。
【译文】
百姓听说侯景的军队来到,争相逃入城里。官员与百姓混杂在一起,失去秩序。羊侃布置防守计划,每处都安排皇室成员来监督。军队的官兵争相进入武器库,自己拿兵器和盔甲,掌管武器库的人不能禁止,羊侃下令斩杀了几个人,才制止了这种混乱。这一年,是梁朝建立后的第四十七年,国内一直平安无事,在职的公卿以及民间士大夫都很少见到兵器和铠甲。现在,叛贼突然来到,形势紧迫,官员与百姓都很震惊。朝廷中的老将已经没有了,后来晋升的青年将领都正在外面征战或防守边境,军队的指挥权,完全由羊侃一人掌握。羊侃有胆有谋,太子深深地仰仗于他。
辛亥,景至朱雀桁[1]南,太子以临贺王正德守宣阳门,东宫学士新野[2]庾信守朱雀门,帅宫中文武三千余人营桁北。太子命信开大桁[3]以挫其锋,正德曰:“百姓见开桁,必大惊骇。可且安物情。”太子从之。俄而景至,信帅众开桁,始除一舶,见景军皆著铁面,退隐于门。信方食甘蔗,有飞箭中门柱,信手甘蔗,应弦而落,遂弃军走。南塘游军[4]沈子睦,临贺王正德之党也,复闭桁渡景。太子使王质将精兵三千援信,至领军府,遇贼,未陈而走。正德帅众于张侯桥迎景,马上交揖,既入宣阳门,望阙而拜,歔欷流涕,随景渡淮。景军皆著青袍,正德军并著绛袍,碧里,既与景合,悉反其袍。景乘胜至阙下,城中忷惧,羊侃诈称得射书云:“邵陵王、西昌侯援兵已至近路[5]。”众乃少安。西丰公大春弃石头,奔京口;谢禧、元贞弃白下走;津主[6]彭文粲等以石头城降景,景遣其仪同三司于子悦守之。
【注释】
[1]朱雀桁(héng):朱雀桥。桁,浮桥。
[2]新野:今河南新野。
[3]开大桁:拆除浮桥。
[4]南塘游军:秦淮河南的军队。
[5]邵陵王:萧纶。西昌侯:萧渊藻。
[6]津主:负责要塞的长官。
【译文】
辛亥(二十四日),侯景来到朱雀桥的南面。太子命临贺王萧正德把守宣阳门,命东宫学士新野人庾信把守朱雀门,统率皇宫中的三千多名文武官员在浮桥北面安营扎寨。太子命令庾信断开浮桥以挫侯景部队的锋芒。萧正德说:“百姓看到断开浮桥,一定会非常惊恐,应该暂且先安抚百姓的情绪。”太子采纳了萧正德的意见。一会儿,侯景的部队到了。庾信率领人马断开了浮桥,刚除掉了一艘大船,看到侯景的士兵都戴着铁面具,于是便后退,隐藏到城门楼上。庚信正在吃甘蔗,一支箭飞来射中了城门柱子。庚信手中的甘蔗随着弓弦的响声坠落到了地上。于是,他抛弃了军队逃走了。南塘游军沈子睦,是临贺王萧正德的党羽。他们趁机闭合了浮桥,让侯景渡河。太子派遣王质率领三千精兵去增援庾信。王质的军队到了领军府,遭遇侯景的军队,王质的军队还没有摆开阵势就逃走了。萧正德率领他的人马在张侯桥迎接侯景。他们在马上相互作揖。进入宣阳门后,萧正德面向后宫叩拜,哽咽流泪,跟随侯景一起渡过秦淮河。侯景部队的士兵都穿青色战袍,萧正德部队的士兵都穿红色战袍,战袍里子是青绿色的。与侯景部队会合后,萧正德就命令他的士兵全部将战袍衬里朝外反过来穿。侯景乘胜进军来到城楼下面,城里的人十分恐惧。羊侃谎称得到了一封射进来的书信,书信上说:“邵陵王和西昌侯的援兵已经到达附近。”大家这才稍稍安定下来。西丰公萧大春放弃了石头城,逃奔京口;谢禧、元贞等人放弃了白下逃走;津主彭文粲等人率石头城军民投降了侯景,侯景便派遣他的仪同三司于子悦守卫石头城。
壬子,景列兵绕台城[1],幡旗皆黑,射启于城中曰:“朱异等蔑弄朝权,轻作威福,臣为所陷,欲加屠戮。陛下若诛朱异等,臣则敛辔北归。”上问太子:“有是乎?”对曰:“然。”上将诛之。太子曰:“贼以异等为名耳;今日杀之,无救于急,适足贻笑将来,俟贼平,诛之未晚。”上乃止。
【注释】
[1]台城:即宫城。
【译文】
壬子(二十五日),侯景让士兵列队围绕在台城周围,他的战旗都是黑色。他叫人向城内射去了一封书信,信上说:“朱异等人专权,作威作福,我被他们陷害,所以想杀掉他们。如果陛下您杀掉朱异等人,那么我就收兵回北方。”梁武帝问太子:“有这样的事吗?”太子回答说:“有”。梁武帝于是要斩杀朱异。太子对梁武帝说:“侯景这个叛贼只是以杀朱异等人为借口罢了,今天您即使杀掉了朱异,对当前的紧急情况也无济于事,只会被后人耻笑,等到平定叛乱之后再来杀掉他也不晚!”梁武帝于是没有杀掉朱异。
景绕城既匝,百道俱攻,鸣鼓吹唇,喧声震地,纵火烧大司马、东、西华诸门。羊侃使凿门上为窍,下水沃火[1];太子自捧银鞍,往赏战士;直阎将军朱思帅战士数人逾城出外洒水,久之方灭。贼又以长柯斧斫东掖门[2],门将开,羊侃凿扇为孔,以槊[3]刺杀二人,斫者乃退。景据公车府[4],正德据左卫府[5],景党宋子仙据东宫,范桃棒据同泰寺。景取东宫妓数百,分给军士。东宫近城,景众登其墙射城内。至夜,景于东宫置酒奏乐,太子遣人焚之,台殿及所聚图书皆尽。景又烧乘黄厩、士林馆、太府寺[6]。
【注释】
[1]沃火:用水浇灭火。
[2]长柯斧:长柄斧子。斫:砍。
[3]槊(shuò):长杆矛。
[4]公车府:掌管宫门的官署。
[5]左卫府:负责守卫皇宫的左卫部队官署。
[6]乘黄厩:官署名。东汉太仆寺有未央厩,三国魏改乘黄厩,掌皇室车马及驾驭之法。士林馆:延集文士谈论学问的处所。在南京城西,梁武帝设立。太府寺:宫廷仓库。
【译文】
侯景将城包围起来后,各处一齐攻城。他们敲着战鼓,吹起了口哨,喧嚣的声音震撼了大地。侯景叫人放火烧大司马以及东华、西华等门。羊侃派人在门上凿出一些洞,灌水浇灭火焰。太子亲自捧着银马鞍,前去犒赏那些勇敢杀敌的战士。直閤将军朱思率领几名士兵翻过宫墙到外面去洒水。过了很久火才被浇灭。侯景又让人用长柄斧子砍东掖门,门快要被砍开了,羊侃叫人在门扇上凿出小孔,用槊刺杀了两名敌人,砍门的士兵才退了回去。侯景占领了公车府,萧正德占领了左卫府,侯景的党羽宋子仙占领了东宫,范桃棒占领了同泰寺。侯景把东宫里的几百名歌女分给了他手下的官兵。东宫靠近台城,侯景的士兵登上了东宫城墙向台城内射箭。到了夜晚,侯景在东宫摆设酒宴,奏起音乐。太子叫人用火烧东宫,台殿以及殿内收藏的图书全部化为灰烬。侯景又派人去焚烧乘黄厩、士林馆以及太府寺。
景初至建康,谓朝夕可拔,号令严整,士卒不敢侵暴[1]。及屡攻不克,人心离沮。景恐援兵四集,一旦溃去;又食石头常平诸仓[2]既尽,军中乏食;乃纵士卒掠夺民米及金帛子女。是后米一升至七八万钱,人相食,饿死者什五六。
【注释】
[1]侵暴:侵犯骚扰。
[2]石头常平诸仓:石头城中政府官仓。
【译文】
侯景刚到建康时,以为很快就能攻克建康,所以当初他的军队号令严格,仪容整齐,士兵们不敢侵扰百姓。等到多次攻打建康城都没有攻克时,人心开始离散、沮丧。侯景担心救援建康的军队从四面八方汇集到这里,迟早会有溃退的一天;加上石头城备用粮仓的粮食已经吃完了,军队缺乏食物。于是,侯景便纵容他的士兵去掠夺百姓的米粮以及金银、丝织品和百姓的儿女。从这以后,大米的价格一升涨到七八万钱,以致造成人吃人的情况,被饿死的人达到十分之五六。
乙丑,景于城东、西起土山,驱迫士民,不限贵贱,乱加殴捶,疲羸者因杀以填山,号哭动地。民不敢窜匿,并出从之,旬日间,众至数万。城中亦筑土山以应之。
【译文】
乙丑(初八),侯景在城东、城西堆起两座土山,驱赶、逼迫百姓去劳动,不论以前的身份高贵或低贱,都乱加棒打、拳击。那些疲惫不堪、瘦弱生病的人就被杀掉,填入土山中。百姓的哭喊号叫声惊天动地。百姓们不敢逃走或隐藏起来,全出来顺从了侯景。十天的时间,人数达到几万。建康城中也建造起土山对付侯景建造的土山。
景募人奴降者,悉免为良[1];得朱异奴,以为仪同三司,异家赀产悉与之。奴乘良马,衣锦袍,于城下仰诟异曰:“汝五十年仕宦,方得中领军[2];我始事侯王,已为仪同[3]矣!”于是三日之中,群奴出就景者以千数,景皆厚抚以配军[4],人人感恩,为之致死。
【注释】
[1]免为良:免除奴籍,恢复其平民的身份。
[2]中领军:魏晋时改称领军将军,均统率禁军。南朝沿设,北朝略同。与护军将军或中护军同掌中央军队,为重要军事长官之一。
[3]仪同:魏晋以后,将军之开府置官属者称“开府仪同三司”。
[4]厚抚以配军:优待并将他们分配到军队中。
【译文】
侯景招募那些身为奴仆而投降了他的人,免除了他们的奴仆身份,让他们成为平民;侯景找到了一个朱异的奴仆,任命他为仪同三司,并把朱异家的资产都赏赐给了他。这个奴仆骑着好马,穿着锦袍,在城墙下仰头骂朱异:“你做了五十年的官,才只做到中领军;我刚投降侯王,就已经担任仪同了。”这样一来,三天之内,数以千计的奴仆都出城投奔了侯景。侯景都给予他们丰厚的赏赐,并把他们分配在自己的军队中。这些奴仆人人感激侯景的大恩,愿意为他拼死效力。
俄而景遣王伟入文德殿奉谒,上命褰帘开户[1]引伟入,伟拜呈景启,称:“为奸佞所蔽,领众入朝,惊动圣躬,今诣阙待罪[2]。”上问:“景何在?可召来。”景入见于太极东堂,以甲士五百人自卫。景稽颡[3]殿下,典仪引就三公榻[4]。上神色不变,问曰:“卿在军中日久,无乃为劳!”景不敢仰视,汗流被面。又曰:“卿何州人,而敢至此,妻子犹在北邪?”景皆不能对。任约从旁代对曰:“臣景妻子皆为高氏所屠,唯以一身归陛下。”上又问:“初渡江有几人?”景曰:“千人。”“围台城几人?”曰:“十万。”“今有几人?”曰:“率土之内,莫非己有。”上俯首不言。
【注释】
[1]褰(qiān)帘开户:打开门,掀起帘子。
[2]诣阙待罪:到宫门请罪。
[3]稽颡(sǎng):古代一种跪拜礼,屈膝下拜,以额触地,表示极度虔诚。
[4]典仪:引导官员依照礼仪行事的官员。三公榻:三公的座位。
【译文】
没有多久,侯景派遣王伟来到文德殿拜见梁武帝,梁武帝下令揭起帘幕,打开房门带王伟进来,王伟跪拜之后,将侯景的文书呈交给梁武帝,声称:“我们受到一些奸佞的蒙蔽,带领人马进入朝堂,惊动了皇上,现在特地到宫中等候降罪。”梁武帝问道:“侯景在什么地方?你可以把他叫来。”侯景来太极殿的东堂觐见梁武帝,随身带了五百多顶盔带甲的武士保护自己。侯景在大殿下面跪拜,以额触地,典仪带着他走到三公坐的榻前。梁武帝神色不变,问侯景道:“你在军队里的时间很长,真是劳苦功高呀!”侯景不敢抬头正视梁武帝,汗水流了一脸。梁武帝问道:“你是哪个州的人,敢到这里来,你的妻儿还在北方吗?”对这些问题侯景都不能回答。任约在旁边代替侯景回答说:“臣下侯景的妻儿都被高家屠杀光了,只有我单身一人投靠了陛下您。”梁武帝又问道:“当初你渡江过来的时候有多少人?”侯景说道:“一千人。”再问道:“包围台城时共有多少人?”回答说:“十万人。”最后问道:“现在共有多少人?”回答说:“四海之内没有不属于我的人。”梁武帝低下头去不再说话。
景复至永福省见太子,太子亦无惧容。侍卫皆惊散,唯中庶子徐摛、通事舍人陈郡殷不害侧侍[1]。摛谓景曰:“侯王当以礼见,何得如此!”景乃拜。太子与言,又不能对。
【注释】
[1]中庶子:东宫属官。摛:音chī。通事舍人:东宫官员,掌管传达令旨、内外启奏。陈郡:今河南项城。
【译文】
侯景又到永福省去拜见太子,太子也没有表现出害怕的神情。太子身边的侍卫都已惊慌地逃散了,唯独中庶子徐摛、通事舍人陈郡人殷不害在一旁侍奉。徐摛对侯景说:“你来拜见应遵守礼节,怎么可以像现在这样?”侯景听了就跪下参拜。太子与侯景说话,侯景又不能回答。
景退,谓其厢公[1]王僧贵曰:“吾常跨鞍对陈,矢刃交下,而意气安缓,了无怖心。今见萧公,使人自慑[2],岂非天威难犯?吾不可以再见之。”于是悉撤两宫侍卫,纵兵掠乘舆、服御、宫人皆尽。收朝士、王侯送永福省,使王伟守武德殿,于子悦屯太极东堂。矫诏大赦,自加大都督中外诸军、录尚书事。
【注释】
[1]厢公:侯景对其亲信封加的官号。
[2]自慑:慑服,从内心觉得畏惧。
【译文】
侯景离开之后,对他的厢公王僧贵说道:“我经常跨上马鞍与敌人对阵,面临刀丛箭雨,心绪平稳如常,一点儿也不害怕;今天见到萧公,心里竟然不由自主地恐慌起来,难道是天子的威严难以触犯吗?我不能再见他们了。”于是他把两宫的侍卫都撤掉,放纵将士把皇帝及后妃使用的车辆、服装,还有宫女都抢得一干二净。又将朝士、王侯们抓了送到永福省,派王伟守卫武德殿,于子悦屯驻在太极殿的东堂。侯景接着又伪造梁武帝的诏书,下令大赦天下,还加封自己为都督中外诸军、录尚书事。
建康士民逃难四出。
上虽外为侯景所制,而内甚不平。景欲以宋子仙为司空[1],上曰:“调和阴阳,安用此物!”景又请以其党二人为便殿主帅[2],上不许。景不能强,心甚惮之。太子入,泣谏,上曰:“谁令汝来!若社稷有灵,犹当克复;如其不然,何事流涕!”景使其军士入直省中,或驱驴马,带弓刀,出入宫庭,上怪而问之,直閤将军周石珍对曰:“侯丞相甲士。”上大怒,叱石珍曰:“是侯景,何谓丞相!”左右皆惧。是后上所求多不遂志,饮膳亦为所裁节,忧愤成疾。太子以幼子大圜属湘东王绎,并剪爪发以寄之。五月,丙辰,上卧净居殿,口苦,索蜜不得,再曰:“荷!荷!”遂殂。年八十六。景秘不发丧,迁殡于昭阳殿,迎太子于永福省,使如常入朝。王伟、陈庆皆侍太子,太子呜咽流涕,不敢泄声,殿外文武皆莫之知。
【译文】
建康的老百姓往四面八方逃难。
梁武帝虽然表面上被侯景控制,但是他的心里却非常不平。侯景想让宋子仙出任司空,梁武帝说道:“三公是要调和阴阳的,怎么可以任用宋子仙这种人?”侯景又请求让他的两位同党出任便殿主帅,梁武帝没有同意。侯景不能强迫梁武帝,心里非常害怕他,太子进来,流着眼泪劝告梁武帝不要如此强硬,梁武帝说道:“谁让你来的?如果国家的神灵还在,还可以恢复;如果不是这样,何必流泪?”侯景派手下的士兵到几个省里值勤,有的人赶着驴马,带着弓刀,在宫廷中出出进进。梁武帝感到奇怪,询问这是怎么回事,直閤将军周石珍回答说:“这是侯丞相的卫兵。”梁武帝听了非常愤怒,斥责周石珍道:“是侯景,为什么管他叫丞相?”旁边的人都很害怕。从此以后,梁武帝所提出的要求大多数都不能满足,饮食也被减少,在忧虑与气愤交加的情况下他病倒了。皇太子把小儿子萧大圜托付给了湘东王萧绎,并且将剪下的头发与指甲寄给他。五月,丙辰(初二),梁武帝躺在净居殿,嘴里发苦,要喝蜂蜜却没人拿来,发出了两声“荷!荷!”的声音,便死去了,享年八十六岁。侯景封锁消息不发丧,将梁武帝的遗体入殓后移到了昭阳殿,又从永福省接来太子,叫他像平常一样入朝。王伟、陈庆都在旁边监视太子,太子呜咽着泪流满面,不敢发出声音,殿堂外的文武百官都不知道这件事。
高祖之末,建康士民服食、器用,争尚豪华,粮无半年之储,常资四方委输[1]。自景作乱,道路断绝,数月之间,人至相食,犹不免饿死,存者百无一二。贵戚、豪族皆自出采稆[2],填委沟壑[3],不可胜纪。
【译文】
梁武帝末年,建康城的官民在吃、穿、用方面都争相崇尚豪华,储存的粮食不够半年用的,常常要从各地运来粮食。自从侯景叛乱以来,交通断绝了,几个月内,便发展到了人吃人的地步,仍免不了有饿死之人,一百个人里面活下来的不到一两个人。那些皇亲国戚、豪门贵族都自己出来采摘野生的稻子,一时间因饿死而埋在沟壑中的人,数不胜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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