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和二年)安西将军桓温将伐汉[1],将佐皆以为不可。
朝廷以蜀道险远,温众少而深入,皆以为忧,惟刘惔[2]以为必克。或问其故,惔曰:“以博知之。温,善博者也,不必得则不为。但恐克蜀之后,温终专制朝廷耳。”
【注释】
[1]安西将军桓温:桓温,东晋大将。娶明帝女南康公主为妻,曾三次北伐,一度收复洛阳,但北伐最终未能成功。由于长期掌握大权,渐渐有了不臣之心。咸安元年(371),废帝司马奕为东海王,改立简文帝,以大司马专掌朝政。次年,简文帝死,桓温有代晋之心,但不久病故。汉:成汉,十六国之一。巴賨贵族李雄所建。以成都为都城,最盛时包括了今四川东部和云南、贵州的一部分。347年东晋桓温伐蜀,成汉亡。
[2]惔:音tán。
【译文】
安西将军桓温准备讨伐成汉,辅佐的将领全都认为不可行。
朝廷认为蜀道险远,桓温人少而深入,都为之担忧。只有刘惔认为必能成功,有人问其原因,刘惔说:“从赌博中就能知道。桓温是善赌之人,不是志在不得的事不会出手。但是怕他攻克蜀地后,会渐渐控制朝廷。”
(永和四年)八月,朝廷论平蜀之功,欲以豫章郡[1]封桓温,尚书左丞[2]荀蕤曰:“温若复平河、洛,将何以赏之?”乃加温征西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3],封临贺郡[4]公。
温既灭蜀,威名大振,朝廷惮之。会稽王昱以扬州刺史殷浩有盛名[5],朝野推服,乃引为心膂[6],与参综朝权,欲以抗温,由是与温寝相疑贰[7]。
【注释】
[1]豫章郡:治所南昌(今江西南昌),原辖境大致同今江西省。
[2]尚书左丞:尚书省官员,类似于秘书长之类的官职。
[3]开府仪同三司:魏晋南北朝时期的一种高级官位,东晋南朝,开府仪同三司是虚号,渐不为人所重。
[4]临贺郡:今广西贺州东南。
[5]会稽王昱:司马昱,初封琅邪王,后徙会稽王。司马奕为帝,进位丞相。桓温废立,迎司马昱为帝。在位二年病故,谥简文帝。殷浩:善玄谈,有重名。晋康帝时,会稽王司马昱征聘殷浩出山,以对抗桓温。永和九年(353)十月,殷浩率领七万人北征许昌、洛阳,大败,被废为庶人。
[6]心膂(lǚ):心与脊骨,比喻主要的辅佐人员,或亲信得力之人。
[7]寖(jìn)相疑贰:渐渐起了疑忌之心。疑贰,也作“疑二”。因猜忌而生异心。
【译文】
朝廷讨论平定蜀汉的功劳,想把豫章郡赐封给桓温。尚书左丞荀蕤说:“桓温如果再平定了黄河、洛水一带,那将用什么赏赐他呢?”于是朝廷加封桓温为征西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封为临贺郡公。
桓温平定了蜀地以后,权威日盛,名声大振,连朝廷对他也惧怕三分。会稽王司马昱认为扬州刺史殷浩素有盛名,朝野对他都很推崇佩服,便视他心腹骨干,让他参与总揽朝廷权力,想以此来和桓温抗衡。从此殷浩和桓温便逐渐开始互相猜忌,进而彼此产生了异心。
(兴宁元年)五月,加征西大将军桓温侍中、大司马、都督中外诸军、录尚书事[1],假黄钺[2]。温以抚军司马王坦之为长史[3]。坦之,述之子也。又以征西掾郗超为参军[4],王珣为主簿[5],每事必与二人谋之。府中为之语曰:“髯参军,短主簿,能令公喜,能令公怒。”温气概高迈,罕有所推。与超言,常自谓不能测,倾身待之,超亦深自结纳。珣,导之孙也,与谢玄[6]皆为温掾,温俱重之。
【注释】
[1]侍中:魏晋以后,往往相当于宰相。大司马:南朝时为兼握政务与军事重权的高官。都督中外诸军:掌管全国军事。录尚书事:南北朝时期,凡掌握重权的大臣经常带“录尚书事”的名号,总揽政要大权,无所不管。
[2]假黄钺:魏晋南北朝时,重臣出征往往加有假黄钺的称号。黄钺,以黄金为饰,古代帝王所用,后世用为仪仗。借之以增威重,有代表皇帝亲征之意。
[3]抚军司马:官名。抚军府中掌军事的属官。长史:官名,战国末年秦已置,属官。
[4]征西掾(yuàn):征西将军的属官。掾,属官,辅佐的助手。郗超:字景兴,东晋大臣。参军:武官名,掌辅助谋划军事。
[5]王珣:和其父亲洽、祖父导三代皆以能书著名。主簿:掌管文书的属吏。
[6]谢玄:宰相谢安之侄,东晋著名军事家。
【译文】
兴宁元年五月,加封征西大将军桓温侍中、大司马、都督中外诸军事、录尚书事,并给予他持黄钺的礼遇。桓温任命抚军司马王坦之为长史。王坦之是王述的儿子。又任命征西掾郗超为参军,王珣为主簿,每件事情一定要和他们俩商量。王府里的人称他们是:“长胡子参军,矮个子主簿,能让桓公高兴,也能让桓公愤怒。”桓温气概清高卓越,很少有他所推重的人,但和郗超谈论时,他常常说郗超深不可测,而尽心敬待他。郗超也很认真地与桓温交往。王珣是王导的孙子,他和谢玄都是桓温的辅佐掾吏,桓温对他们都很看重。
(兴宁二年五月)加大司马温扬州牧[1]、录尚书事。壬申,使侍中召温入参朝政,温辞不至。
【注释】
[1]扬州牧:扬州的最高官员。牧,州郡长官。
【译文】
兴宁二年(364)五月,朝廷加封大司马桓温扬州牧、录尚书事。壬申,朝廷派侍中召桓温入参朝政,桓温推辞不去。
(兴宁三年)大司马温移镇姑孰[1]。二月,乙未,以其弟右将军豁监荆州、扬州之义城、雍州之京兆诸军事[2],领荆州刺史,加江州刺史桓冲监江州[3]及荆、豫八郡诸军事,并假节。
司徒昱闻陈祐[4]弃洛阳,会大司马温于洌洲[5],共议征讨。丙申,帝崩于西堂,事遂寝[6]。帝无嗣,丁酉,皇太后诏以琅邪王奕承大统。百官奉迎于琅邪第,是日,即皇帝位,大赦。
【注释】
[1]姑孰:今江苏苏州。
[2]监:掌管。荆州:治所在今湖北江陵。义城:义城郡,治所在今湖北光化。雍州之京兆:治所在今湖北襄阳。
[3]江州:今江西九江。
[4]陈祐:东晋冠军将军,镇守洛阳。燕人进攻洛阳,陈祐不敌,逃出洛阳。
[6]寝:平息,停止。
【译文】
兴宁三年(365),大司马桓温转移到姑孰镇守。二月,乙未(二十一日),任命他的弟弟右将军桓豁监荆州扬州的义城、雍州的京兆诸军事,兼领荆州刺史;让江州刺史桓冲监江州及荆、豫八郡诸军事,全都持有符节。
司徒昱听说陈祐放弃了洛阳,便和大司马桓温在洌洲会面,共同商议征讨事宜。丙申(二十二日),东晋哀帝在西堂驾崩,征讨事宜也就搁置下来。哀帝没有后嗣,丁酉(二十三日),皇太后下达诏令,让琅邪王司马奕继承帝位。朝廷百官到琅邪王的宅第去迎接他。当天,司马奕即皇帝位,大赦天下。
(咸安元年十月)大司马温恃其材略位望,阴蓄不臣之志[1],尝抚枕叹曰:“男子不能流芳百世,亦当遗臭万年!”术士杜炅能知人贵贱,温问炅以己禄位所至,炅曰:“明公勋格宇宙,位极人臣。”温不悦。温欲先立功河朔[2],以收时望,还受九锡[3]。及枋头之败[4],威名顿挫。既克寿春[5],谓参军郗超曰:“足以雪枋头之耻乎?”超曰:“未也。”久之,超就温宿,中夜,谓温曰:“明公都无所虑乎?”温曰:“卿欲有言邪?”超曰:“明公当天下重任,今以六十之年,败于大举,不建不世之勋,不足以镇惬民望!”温曰:“然则奈何?”超曰:“明公不为伊、霍之举[6]者,无以立大威权,镇压四海。”温素有心,深以为然,遂与之定议。以帝素谨无过,而床笫易诬,乃言“帝早有痿疾,嬖人相龙、计好、朱炅宝等,参侍内寝,二美人田氏、孟氏生三男,将建储立王,倾移皇基。”密播此言于民间,时人莫能审其虚实。
【注释】
[1]不臣之志:不守臣节、不合臣道的心思,指想谋反篡位。
[2]立功河朔:收复北方,北伐成功。
[3]九锡:古代天子赐给诸侯、大臣的九种器物,是最高的礼遇。西汉末,王莽篡汉时先受赐九锡,魏晋六朝以后权臣夺取政权、建立新王朝时都沿袭此例,后世就以九锡为权臣篡位先声。
[4]枋头之败:369年,桓温第三次北伐,在枋头大败于燕人。枋头,今河南浚县。
[5]寿春:魏晋南北朝时期淮南军事重镇,今安徽寿县。
[6]伊、霍之举:伊尹、霍光,即指废立。
【译文】
咸安元年(371)十月,大司马桓温倚仗他的才能、地位和声望,暗中怀有背叛皇帝的心志,曾经抚枕慨叹道:“男子汉不能流芳百世,也应当遗臭万年!”方术之士杜炅能预测人的贵贱,桓温问他自己的官位能到什么地步。杜炅说:“明公的功勋举世无双,必家可以位极人臣。”桓温听后不高兴。桓温想先在河朔建立战功,以此为自己赢得更大的声望,回来后接受加九锡的礼遇。等到在枋头失败,他的威赫名声陷于困顿,受到挫折。攻克寿春以后,桓温对参军郗超说:“这足以雪枋头的耻辱了吧?”郗超说:“没有。”过了许久,郗超到桓温的住所留宿,半夜时分对桓温说:“明公在这里没有忧虑什么吗?”桓温说:“你有话想对我说吗?”郗超说:“明公承担着天下的重任,如今已六十高龄,却在一次大规模的行动中失败,如果不建立非常的功勋,就不足以慑服天下!”桓温说:“那么该怎么办呢?”郗超说:“明公不干伊尹放逐太甲、霍光废黜昌邑王那样的事情,就无法建立大的威势与权力,镇压四海。”桓温历来怀有此心,对郗超所说的深以为然,于是就和他商定计议。考虑到海西公平素谨慎小心,没有什么过错,而利用床笫之事容易对他进行诬陷,于是就说:“皇上早就患有阳痿,宠臣相龙、计好、朱炅宝等,参与服侍起居,与田氏、孟氏两位美人生下了三个儿子,将要设立太子赐封王位,转移皇上的基业。”并将这话秘密地传播到民间,当时人们都无法辨别真假。
十一月,癸卯,温自广陵[1]将还姑孰,屯于白石[2]。丁未,诣建康[3],讽褚太后[4],请废帝,立丞相会稽王昱,并作令草呈之。太后方在佛屋烧香,内侍启云:“外有急奏。”太后出,倚户视奏数行,乃曰:“我本自疑此!”至半,便止,索笔益之曰:“未亡人不幸罹此百忧,感念存没,心焉如割。”
【注释】
[1]广陵:今江苏扬州。
[2]白石:今安徽当涂采石矶西南。(www.xing528.com)
[3]建康:东晋都城,今江苏南京。
[4]褚(zhǔ)太后:名蒜子,晋康帝司马岳皇后。
【译文】
十一月,癸卯(初九),桓温准备从广陵返回姑孰,驻扎在白石。丁未(十三日),抵达建康,含蓄地劝说褚太后,请求废黜司马奕,立丞相会稽王司马昱,同时还草拟了诏令进呈给褚太后。太后正在佛室烧香,内侍报告说:“外边有紧急奏章。”褚太后出来,倚着门看奏章,刚看了几行字就说:“我自己本来就怀疑是这样!”看了一半,就停下来了,向内侍要来笔加上了这样的话:“我这个未亡人不幸遭受了这样的忧患,想到死去的和活着的,心如刀绞!”
己酉,温集百官于朝堂。废立既旷代[1]所无,莫有识其故典者,百官震慄[2]。温亦色动,不知所为。尚书仆射王彪之知事不可止[3],乃谓温曰:“公阿衡[4]皇家,当倚傍先代。”乃命取《汉书·霍光传》,礼度仪制,定于须臾。彪之朝服当阶,神彩毅然,曾无惧容。文武仪准,莫不取定,朝廷以此服之。于是宣太后令,废帝为东海王,以丞相、录尚书事、会稽王昱统承皇极。百官入太极前殿,温使督护竺瑶、散骑侍郎刘亨收帝玺绶[5]。帝著白帢单衣[6],步下西堂,乘犊车出神虎门,群臣拜辞,莫不歔欷。侍御史、殿中监将兵百人卫送东海第[7]。温帅百官具乘舆法驾[8],迎会稽王于会稽邸。王于朝堂变服,著平巾帻[9]、单衣,东向流涕,拜受玺绶,是日,即皇帝位,改元。温出次中堂,分兵屯卫。温有足疾,诏乘舆入殿。温撰辞,欲陈述废立本意,帝引见,便泣下数十行,温兢惧,竟不能一言而出。
【注释】
[1]旷代:绝代,当代无人能及。
[2]震慄(lì):震惊害怕。
[3]尚书仆射:官名,地位仅次于尚书令。王彪之:王导之侄。
[4]阿衡:商代官名,伊尹曾任此职。后引申为辅导帝王,主持国政。
[5]督护:武官名,晋置。散骑侍郎:官名,三国魏置。
[6]白帢(qià)单衣:白色便帽和单衣。
[7]侍御史:官名,秦置,汉沿袭,在御史大夫之下。掌管给事殿中、举劾非法、督察郡县,或奉使出外执行指定任务。殿中监:官名,魏晋以后,在门下省设殿中监一官,多以皇帝之亲戚、贵臣担任,掌管皇帝生活起居之事。
[8]乘舆法驾:天子车驾仪仗。
[9]平巾帻(zé):帻本是古时的头巾。东汉时用一种平顶的帻做戴冠时的衬垫物,称为平巾帻。西晋末,出现了一种小冠,前面呈半圆形平顶,后面升起呈斜坡形尖突。戴时不能覆盖整个头顶,只能罩住发髻的,就是平巾帻(也称小冠)。
【译文】
己酉(十五日),桓温把百官召集到朝堂。废立皇帝既然是历代没有过的事情,所以没有人知道过去的典则,百官们都震惊恐惧。桓温也神色紧张,不知该怎么办。尚书左仆射王彪之知道事情不能半途而废,就对桓温说:“您废立皇帝,应当效法前代的成规。”于是就命令取来《汉书·霍光传》,礼节仪制很快就决定了。王彪之身穿朝服面对朝廷,神情沉着,毫无惧色,文武仪规典则,全都由他决定,朝廷百官都信服于他。之后宣布太后的诏令,废帝司马奕为东海王,以丞相、录尚书事、会稽王司马昱继承皇位。百官进入太极前殿,桓温让督护竺瑶、散骑侍郎刘亨收取了废帝的印玺、绶带。司马奕戴着白色便帽,身穿单衣,走下西堂,乘着牛车出了神虎门。群臣叩拜辞别,没有人不哽咽。侍御史、殿中监带领一百多名卫兵把他护送到东海王的宅第。桓温率领百官准备好皇帝的车乘,到会稽王的官邸去迎接会稽王司马昱。会稽王在朝堂更换了服装,戴着平顶的头巾,穿着单衣,面朝东方流涕,叩拜接受了印玺和绶带。这天,会稽王司马昱即皇帝位,改年号为咸安。桓温临时住在中堂,分派兵力屯驻守卫。桓温的脚有毛病,皇帝诏令可以让他乘车进入殿堂。桓温事先准备好辞章,想陈述他黜废司马奕的本意,皇帝引见,一见他便流下了眼泪,但桓温战战兢兢,始终没能说出一句话。
太宰武陵王晞好习武事[1],为温所忌,欲废之,以事示王彪之。彪之曰:“武陵亲尊,未有显罪,不可以猜嫌之间便相废徙。公建立圣明,当崇奖王室,与伊、周同美;此大事,宜更深详。”温曰:“此已成事,卿勿复言!”乙卯,温表“晞聚纳轻剽[2],息综矜忍[3];袁真叛逆[4],事相连染。顷日猜惧,将成乱阶。请免晞官,以王归藩。”从之。并免其世子综、梁王琏等官。温使魏郡太守毛安之帅所领宿卫殿中[5]。
【注释】
[1]太宰:晋以避司马师讳,置太宰以代太师。武陵王晞(xī):司马晞,晋元帝子,简文帝兄弟。
[2]聚纳轻剽(piāo):召集轻浮急躁之徒。
[3]息综:其子司马综。矜忍:傲慢残忍。
[4]袁真叛逆:369年东晋发生袁真叛乱。
[5]魏郡:今河北大名、临漳一带。毛安之:荥阳人,是简文帝时期的重要将领。
【译文】
太宰武陵王司马晞,喜好习武练兵,被桓温忌恨,桓温想废黜他。他把此事告诉了王彪之。王彪之说:“武陵王是皇室的亲族尊者,没有明显的罪过,不能因为猜忌随便废黜他。您要匡扶皇室,应当尊崇辅佐王室,与伊尹、周公具有同样的美德。这件大事,应该再仔细考虑!”桓温说:“这已经是我决定了的事情,你不要再说了!”乙卯(二十一日),桓温进上表章:“司马晞收罗招纳轻浮之士,儿子司马综自负残忍;袁真叛逆,事情与他有牵连。近来朝廷与他彼此猜疑,将会成为祸乱的缘由。请求免除司马晞的官职,让他以王爵的身份返回藩地。”皇帝同意了。同时还免除了司马晞的世子司马综、梁王司马㻱等人的官职。桓温让魏郡太守毛安之率领所统领的军队宿卫皇宫。
初,殷浩卒,大司马温使人赍[1]书吊之,浩子涓不答,亦不诣温,而与武陵王晞游。广州刺史庾蕴[2],希之弟也,素与温有隙。温恶殷、庾宗强,欲去之。辛亥,使其弟秘逼新蔡王晃诣西堂叩头自列,称与晞及子综、著作郎殷涓、太宰长史庾倩、掾曹秀、舍人刘强、散骑常侍庾柔等谋反[3];帝对之流涕,温皆收付廷尉。倩、柔,皆蕴之弟也。癸丑,温杀东海王三子及其母。甲寅,御史中丞[4]谯王恬承温旨,请依律诛武陵王晞。诏曰:“悲惋惶怛[5],非所忍闻,况言之哉!其更详议!”恬,承之孙也。乙卯,温重表固请诛晞,词甚酷切。帝乃赐温手诏曰:“若晋祚灵长,公便宜奉行前诏;如其大运去矣,请避贤路。”温览之,流汗变色,乃奏废晞及三子,家属皆徙新安郡。丙辰,免新蔡王晃为庶人,徙衡阳;殷涓、庾倩、曹秀、刘强、庾柔皆族诛,庾蕴饮鸩死。蕴兄东阳太守友子妇,桓豁之女也,故温特赦之。庾希闻难,与弟会稽王参军邈及子攸之逃于海陵陂泽中。
【注释】
[1]赍(jī):送信。
[2]庾蕴:庾希之弟,庾氏为东晋大族。
[3]著作郎:官名,三国魏明帝始置,属中书省,掌编纂国史。太宰长史:太师的属吏。散骑常侍:官名,秦汉设散骑(皇帝的骑从)和中常侍,三国魏时将其并为一官,称“散骑常侍”,在皇帝左右规谏过失,以备顾问。晋以后,往往预闻要政。
[4]御史中丞:官名,汉以御史中丞为御史大夫的助理,外督部刺史,内领侍御史,受公卿章奏,纠察百僚,其权颇重。
[5]惶怛(dá):惶恐痛苦。
【译文】
当初殷浩去世的时候,大司马桓温派人送信吊唁他。殷浩的儿子殷涓没有答复,也没有到桓温那里去,而是与武陵王司马晞游玩。广州刺史庾蕴,是庾希的弟弟,一直和桓温有隔阂。桓温厌恨殷涓、庾蕴宗族的强大,想要灭掉他们。辛亥(十七日),桓温派他的弟弟桓秘逼迫新蔡王司马晃到西堂去叩头自述,称与司马晞及他的儿子司马综、著作郎殷涓、太宰长史庾倩、掾曹秀、舍人刘强、散骑常侍庾柔等阴谋反叛。简文帝流下了眼泪,桓温把他们全都抓起来送交廷尉。庾倩、庾柔,都是庾蕴的弟弟。癸丑(十九日),桓温杀掉了东海王司马奕的三个儿子和他们的母亲。甲寅(二十日),御史中丞谯王司马恬秉承桓温的旨意,请求依据法律。简文帝下达诏令说:“悲痛惋惜,惊恐不安,不忍心耳闻,何况是诉说呢?再仔细商议吧!”司马恬是司马承的孙子。乙卯(二十一日),桓温再次进上表章,坚持请求杀掉司马晞,言辞非常激烈恳切。简文帝于是就亲手写下诏令赐予桓温说:“如果晋王朝的国祚还长,桓公就不必请示,尊奉执行以前的诏令;如果晋王朝的大运已去,我就请求避让贤人晋升之路。”桓温看了以后,惊慌失色,汗流满面,于是就奏请废黜司马晞及他的三个儿子,将其家人全都流放到新安郡。丙辰(二十二日),黜免新蔡王司马晃为庶人,将他流放到衡阳,殷涓、庾倩、曹秀、刘强、庾柔全都被满门诛杀,庾蕴服毒而死。庾蕴的哥哥东阳太守庾友的儿媳,是桓温之弟桓豁的女儿,所以桓温特别赦免了她。庾希听说了这桩灾难,与弟弟会稽参军庾邈及儿子庾攸之逃到了海陵的湖泽中。
温既诛殷、庾,威势翕赫[1],侍中谢安见温遥拜。温惊曰:“安石,卿何事乃尔?”安曰:“未有君拜于前,臣揖于后。”
【注释】
[1]翕(xī)赫:显赫。
【译文】
桓温诛杀了殷、庾等人以后,威势显赫至极,侍中谢安看见桓温,在很远的地方就开始叩拜。桓温吃惊地说:“谢安,你为什么要这样呢?”谢安说:“没有君主叩拜于前,臣下拱手还礼于后的道理。”
(咸安二年七月)甲寅,帝不豫[1],急召大司马温入辅,一日一夜发四诏。温辞不至。
【注释】
[1]不豫:身体不适,生病。
【译文】
咸安二年(372)七月甲寅,简文帝生病,急召大司马桓温入京,一日一夜连发四道诏书。桓温推辞不去。
己未,立昌明为皇太子,生十年矣。以道子为琅邪王,领会稽国,以奉帝母郑太妃之祀。遗诏:“大司马温依周公居摄故事[1]。”又曰:“少子可辅者辅之,如不可,君自取之。”侍中王坦之自持诏入,于帝前毁之。帝曰:“天下,傥来[2]之运,卿何所嫌!”坦之曰:“天下,宣、元[3]之天下,陛下何得专之!”帝乃使坦之改诏曰:“家国事一禀大司马,如诸葛武侯、王丞相[4]故事。”是日,帝崩。
【注释】
[1]周公居摄:西周时周公旦在武王去世后,出任摄政,辅佐年幼的成王。故事:旧例。
[2]傥来:无意中得到。
[3]宣、元:宣帝司马懿,元帝司马睿,西晋的创立者。
[4]诸葛武侯、王丞相:诸葛亮、王导,都是辅佐君主的名臣。
【译文】
己未(二十八日),简文帝立司马昌明为皇太子,这时,他已经十岁了。任命司马道子为琅邪王,兼领会稽国,以尊奉帝母郑太妃的祀位。简文帝下达遗诏:“大司马桓温依据周公的旧例,代理皇帝摄政。”又说,“对年轻的儿子,可以辅佐就辅佐,如果不成器,君则自己取而代之。”侍中王坦之自己手持诏书进入宫中,在简文帝面前把诏书撕掉了。简文帝说:“天下,来自意外的命运,你有什么不满意的?”王坦之说:“天下,是宣帝、元帝的天下,陛下怎么能独断专行?”于是简文帝就让王坦之修改了诏书,说:“宗族国家之事,一概听命于大司马桓温,就像诸葛亮、王导辅政时的做法一样。”这一天,简文帝驾崩。
群臣疑惑,未敢立嗣,或曰:“当须[1]大司马处分。”尚书仆射王彪之正色曰:“天子崩,太子代立,大司马何容得异!若先面咨,必反为所责。”朝议乃定。太子即皇帝位,大赦。崇德太后[2]令,以帝冲幼,加在谅闇[3],令温依周公居摄故事。事已施行,王彪之曰:“此异常大事,大司马必当固让,使万机停滞,稽废山陵[4],未敢奉令,谨具封还。”事遂不行。
【注释】
[1]须:等待。
[2]崇德太后:即褚太后。
[3]谅闇(àn):居丧,多用于皇帝。
[4]稽废山陵:稽迟荒废安事宜。
【译文】
群臣疑惑,不敢确立嗣子。有人说:“应当让大司马桓温来处理。”尚书仆射王彪之脸色严厉地说:“天子驾崩,太子代立,大司马怎能有资格提出异议?如果事先当面向他询问,反而会被他责备。”于是经过朝臣讨论就决定了。太子即皇帝位,实行大赦。褚太后下令,因为孝武帝年幼,加上又在居丧期,命令桓温依据周公摄政的旧例行事。诏令已经公布,王彪之说:“这是非常之事,大司马桓温一定会固执地辞让,从而导致政务停顿,耽误先帝陵墓的修筑,臣不敢遵奉命令,谨将诏书密封归还。”于是桓温摄政一事也就没能实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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