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李宗仁何应钦的公开信|龙云云南近现代文稿

龙 云

李代总统德邻兄并请转何敬之兄勋鉴（1）：

月前奉敬之兄电邀入京（2），共商国是（3），盛意殷情，当嘱小儿绳武晋京候教（4），并抒鄙怀（5），归述厚情高见并关垂滇局（6），感纫无既（7）。但以（8）国是一日不定，滇局绝无安定之可能，非个人出处所能为力（9）。而今日之国是，一言可决，即须兄等毅然决然，勇敢接受毛泽东主席所提八项条件（10），电嘱北上代表（11），依照原则作出具体决定，即日签字（12），付之实施，将为吾民族开万世永久和平，岂独吾滇一省一时受赐（13）？

昨读吾兄致毛主席七日电（14），具见仁勇（15），毛主席复电（16），亦即宽仁大量（17），和平可期（18），深为庆幸（19）。惟弟犹再贡一言（20），即（21）今日之事，幕后操纵怙恶不悛者正大有人在（22），指示作困兽之斗（23），荼毒人民（24），吾兄必须洞烛阴谋（25），作刚毅之决断，始能（26）免除战祸，实现和平。如稍有犹豫，必中操纵者鬼蜮之伎（27），江南浩劫必不能免，而兄等亦必然同归于尽（28）。

吾人须知中国共产党与民主人士，所艰难英勇斗争以求（29）实现之和平，为（30）大多数人民所渴望之和平，与（31）孙中山先生毕生之愿望，与国民党真正之主义并无二致（32），其前途为正大为光明（33）。而独裁者所欲操纵之和平（34），则为（35）保存自己之残余势力，以（36）供帝国主义者利用，以（37）维持封建制度之残余，以继续残杀人民而肆其凶焰（38），其前途为黑暗为死亡（39）。故（40）二者和平之观念，根本不同。兄等为自存（41），当（42）自存于光明正大之途，不当（43）与黑暗死亡同列。如明乎此义（44），服从真理，接受和平，亦绝无屈辱投降之义（45）。

又（46），伪宪法统（47）实为独裁者掩人耳目，欺骗国际之伎俩。徐蚌决定性战争结束（48），黔驴之技已穷（49），而吾兄乃得有所依法承继（50）。今日无论为和为战（51），此（52）伪宪法统，在人民真正公意之前（53），必将迅速消逝，惟（54）吾兄因代职而主持和谈，敬之兄亦以组阁参赞等（55），苟借此千载一时之机（56），签一为民族开万世之约（57），此所谓化腐朽为神奇（58），真为大勋（59），千秋之后（60），应有定论。

至弟抗日之际（61），支柱后方（62），勤劳艰苦，心力早瘁（63），胜利来临，遵令饬属所部入越受降（64），并建议必须以（65）政治协商解决国是，反对剿共，永息内争，实行民主。自去岁脱险南下，海隅养疴（66），滇中每有人来，因询及家乡民变四起（67），大都含有政治意义，反抗压迫，要求解放，断非所谓绥靖力剿所能平息（68）。如能因兄等果断（69），全国真正和平迅速实现，则滇省一隅动乱（70），自必不复存在（71），弟与兄等似均无所用其关注矣（72）。

弟已垂老半生（73），现处西南边疆（74），今后当以余年，尽览海内山川之胜（75），此外绝无所求（76）。惟（77）近闻反动者正阴谋布置，欲于和平破裂之后（78），即以残余军力窜入滇省（79），不惜以吾滇昔年民主之堡垒（80），为将来最后反动之根据（81），以图死灰复燃（82），亦民族解放大业垂成之际之隐忧（83），则（84）弟虽疲惫，亦或将有以从吾滇父老、昆弟之后矣（85）。

谨布微意（86），诸维亮察（87）。

（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云南省委员会文史资料研究委员会：《云南文史资料选辑》第4辑，1963年，第108—110页。）

注释

（1）李代总统德邻兄并请转何敬之兄勋鉴：李代总统德邻兄，李代总统即李宗仁，德邻是他的表字。兄，敬辞，旧时同辈男子之间，己方对彼方的尊称用语。1948年4月，国民党政府通过召开“行宪国民大会”进行选举，蒋介石由此成为国民党政府的总统，李宗仁由此成为国民党政府的副总统。1949年1月，蒋介石面对人民解放军在辽沈、平津、淮海三大战役中逐一获胜，蒋军主力基本上被歼灭这一严峻形势，以“下野”为名退居幕后，根据国民党宪法的规定，李宗仁便因此取得代总统的资格。何敬之，即何应钦，敬之是他的表字。1949年3月，何应钦出任国民党政府行政院院长这一职务。勋鉴，请对方看书信或电文的敬辞。1945年10月初，抗战刚刚胜利，蒋介石就动用武力，将大力支持抗战，倾向民主进步的龙云赶下云南政坛，让他到重庆担任军事参议院院长这样的闲职。这之后，被迫随同国民党政府还都南京的龙云，于1948年12月逃往香港避难。在港期间，龙云加入中国国民党革命委员会（简称“民革”），继续从事反蒋活动，并于1949年4月11日，在香港浅水湾住所举行记者招待会，向报界公布了他致李宗仁、何应钦的这一信件。

（2）月前奉敬之兄电邀入京：月前，上个月。奉，遵从。电邀入京，发电报来邀请我到首都南京。

（3）国是：国事。

（4）当嘱小儿绳武晋京候教：当，通“尝”，这里是“曾经”的意思。嘱，委托。小儿绳武，这也是龙云的客套话，龙绳武原本是他的长子。候教，恭候指教。

（5）并抒鄙怀：并，副词，相当于“同时”。抒，表达。鄙怀，我的心意。鄙，自称谦辞。

（6）并关垂滇局：并，并且。关垂，关心爱护。滇局，云南现在的形势。

（7）感纫无既：心中感佩不已。感纫（读“韧”），旧式书信用语。

（8）以：因。

（9）非个人出处所能为力：非，不是。个人，借指“我龙云”的用语。出处，出来处理。所能为力，就能够办得到的事情。

（10）毛泽东主席所提八项条件：所提，提出的。八项条件：一、惩办战争罪犯；二、废除伪宪法；三、废除伪法统；四、依据民主原则改编一切反动军队；五、没收官僚资本；六、改革土地制度；七、废除卖国条约；八、召开没有反动分子参加的政治协商会议，成立民主联合政府，接收南京国民党反动政府及其所属各级政府的一切权力。

（11）电嘱北上代表：电嘱，发电报嘱咐 。由于人民解放战争的节节胜利，蒋介石为了挽救即将垮台的国民党政权，便在1949年元旦发表的讲话里，向中共方面提出和平谈判的这个问题。中共方面考虑到，为了尽快结束内战，实现和平，减轻人民的负担，由毛主席发表对时局的声明，提出八项条件跟国民党政府进行和谈。这之后，国民党政府代总统李宗仁，继承已经下野的蒋介石的衣钵，为了缓和人民解放军继续南下作战的势头，实现以长江为界“南北分治”的企图，表示愿意接受毛主席提出的八项条件，与中共方面进行和平谈判。为此，派出以张治中为首席代表的6人代表团前往北平，跟中共方面以周恩来为首席代表的6人代表团，从4月1日按照八项条件的要求办理此事。

（12）即日签字：在最近几天签字。

（13）岂独吾滇一省一时受赐：岂独，难道只是。一时受赐，暂时得到恩惠。

（14）昨读吾兄致毛主席七日电：昨，这里指前几天。李宗仁4月7日致毛主席的电报，表示跟中共方面谋求和谈的虚假诚意，甚至还振振有词说了这样的话：“纵有汤镬之刑，宗仁一身欣然受之而不辞。”

（15）具见仁勇：具见，完全看得出。仁勇，仁慈勇敢的气度。

（16）毛主席复电：毛主席7日看到李宗仁的电报之后，在当天发给李宗仁的电报中，表达了这样两个方面的意见：“贵方既然同意以八项条件为谈判的基础，则根据此八项原则以求具体实现，自不难获得正确之解决”；“总以是否有利于中国人民的解放事业之推进，是否有利于用和平方式解决国内问题为标准。在此标准下，我们准备采取宽大的政策。”

（17）亦即宽仁大量：亦即，也同样体现出。宽仁大量，宽宏大量的诚意。

（18）和平可期：和平可以期待。

（19）深为庆幸：非常值得庆幸。

（20）惟弟犹再贡一言：惟，副词，相当于“只是”。犹，还要。再贡一言，再向兄等贡献一番话。

（21）即：这就是。

（22）幕后操纵怙恶不悛者正大有人在：幕后操纵怙恶不悛者，暗指下野退居幕后的蒋介石之流。正大有人在，恰好大有人在。

（23）指示作困兽之斗：指示，（他们在背地里）指示。作困兽之斗，比喻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还要顽固进行最后的挣扎抵抗的阴谋。

（24）荼毒人民：残害人民。

（25）洞烛阴谋：明察其阴谋。

（26）始能：才能。

（27）必中操纵者鬼蜮之伎：必中，必然陷入。鬼蜮之伎，暗中害人的卑鄙手段的圈套。

（28）而兄等亦必然同归于尽：而，连词，表承接，相当于“因而”。亦，副词，相当于“也”。同归于尽，意思是落得个跟蒋介石一起彻底垮台的下场。不出龙云所料，国共双方的代表从4月1日开始，在八项条件的基础上经过反复商讨，最后于4月15日形成以8条24款为内容的《国内和平协定》这一文件，却遭到蒋介石等人的竭力反对，李宗仁拒绝签字。于是，毛主席和朱总司令于4月21日，命令人民解放军展开渡江作战，以摧枯拉朽之势突破国民党军队设置的长江防线，并于4月23日攻克国民党政府的首都南京。这之后，人民解放军又相继解放了上海、杭州、福州等地，蒋介石、何应钦等人逃往台湾，李宗仁也于1949年的12月逃往美国。但在事隔多年之后，李宗仁又于1965年的7月，由美国绕道欧洲回到国内。

（29）以求：以，句中语气助词，无实义。求，寻求。

（30）为：属于。

（31）与：连词，相当于“同”。

（32）与国民党真正之主义并无二致：与，连词，这里相当于“以及”。国民党真正之主义，指以“民族、民权、民生”为主要内容的三民主义。并无二致，并没有不大一致的地方。

（33）其前途为正大为光明：其前途，这样的前途。句中的两个“为”字，用于比较句中，可分别译为“最”这样的用语。

（34）而独裁者所欲操纵之和平：而，连词，表转折，相当于“但是”。独裁者，指蒋介石。所欲，企图。

（35）则为：那就是为了。

（36）以：连词，相当于“以便”。

（37）以：意同注释（36）。

（38）以继续残杀人民而肆其凶焰：以，以便。而，连词，相当于“来”。肆其凶焰，显示他们凶恶的气焰。

（39）其前途为黑暗为死亡：其前途，这样的前途。句中的两个“为”字，用于比较句中，这里可分别译为“更”。死亡，这里是“绝望”的意思。(www.xing528.com)

（40）故：因此。

（41）兄等为自存：为，为了。自存，保存自己。

（42）当：应该。

（43）不当：不应该。

（44）如明乎此义：如，如果。明乎，明白。乎，句中语气助词，无实义。此义，这样的道理。

（45）亦绝无屈辱投降之义：亦，副词，相当于“也”。绝无，绝对不存在。之，代词，相当于“这样的”。义，这里是“名分”的意思。

（46）又：表示另提一事的用语。

（47）伪宪法统：抗日战争胜利之后，蒋介石为了给国民党政权涂上合法化、正统化这样的色彩，因而在1946年的冬天，召开“国民大会”制定了《中华民国宪法》，以此作为国民党政权在法律上的法统依据。

（48）徐蚌决定性战争结束：徐蚌战争，实为淮海战役。该战役从1948年11月开始至次年1月结束，人民解放军二野、三野所属各部队，一共歼灭国民党正规军55万。淮海、辽沈、平津三大战役，人民解放军一共歼灭国民党156万正规军，蒋介石的国民党政权，从此步入土崩瓦解的境地。

（49）黔驴之技已穷：黔驴之技，比喻蒋介石有限的一点本领。已穷，已经达到极限。

（50）而吾兄乃得有所依法承继：而，连词，表承接，相当于“因此”。乃得，才能够。有所依法承继，由于《中华民国宪法》第49条有“总统因故不能视事时，由副总统代行其职权”这样的规定，因此当1949年1月21日，蒋介石正式宣布“引退下野”的时候，李宗仁便据此取得了代总统这样的资格。

（51）今日无论为和为战：今日，现在。无论，且不说。为和为战，是跟中共讲和还是跟中共继续打内战。

（52）此：这样的。

（53）在人民真正公意之前：公意，公众意见。之，助词“的”。前，这里是“面前”的意思。

（54）惟：介词，相当于“由于”。

（55）敬之兄亦以组阁参赞等：亦以，也因此。组阁参赞，组织行政院协同谋划。等，大概是“等因素”这个用语的略用。

（56）苟借此千载一时之机：苟，如果。借此千载一时之机，凭借这个难得的机会。

（57）签一为民族开万世之约：签一为民族，签订一个为民族。开万世之约，开创世代（永久和平）的协定。

（58）此所谓化腐朽为神奇：此所谓，这真是。谓，通“为”。化腐朽为神奇，把坏事变成了好事。

（59）真为大勋：真为，这真是。大勋，为国家建立的不平凡的勋业劳绩。

（60）千秋之后：千年之后。

（61）至弟抗日之际：至弟，意思是“至于我龙云”。弟，龙云谦称自己的用语。抗日之际，在抗日战争期间。

（62）支柱后方：支撑后方。

（63）心力早瘁：心力，精神和体力。早瘁，早已过度疲劳。自七七事变发生之后，龙云倾尽全省人力、财力、物力支持国家的全面抗战，除了派出以60军、58军、新3军为主的部队，开赴内地前线作战外，还动全省各族民众，为抢运外援物资和完成其他任务，修建了滇缅公路、省内各地的43条简易公路和52个军用机场，以及为中国远征军、驻滇美军的粮秣和肉食供应，作出了巨大的贡献。

（64）遵令饬属所部入越受降：饬属所部，整顿自己手下的部队。入越受降，开赴越南接受日军投降。二战结束之后，按照盟国方面的统一安排，侵占越北地区日军的受降事宜由中方负责，于是，蒋介石让龙云派出卢汉统领60军、93军等滇军队伍，于当年9月开始进入越北各地，实施办理当地日军受降的任务。蒋介石这样做的目的，还有他的另一个打算，这就是趁此机会把滇军调离云南，为他在这之后不久的10月初，将龙云赶下云南政坛创造条件。

（65）以：介词，相当于“由”。

（66）海隅养疴：海隅，海边，指代香港的用语。养疴，养病。

（67）因询及家乡民变四起：因询及，因此向他们问起。民变四起，民众暴动到处发生的这件事情。云南当时这方面的情况，包括由中共地下党领导的边纵游击队，以及由原龙云手下少数旧军官组织的反蒋武装力量。

（68）断非所谓绥靖力剿所能平息：断非，的确不是。所谓，如同人们说的那样。绥靖力剿，安抚平定或大力围剿。所能平息，就能够平息得了的。

（69）果断：果敢决断，意思是跟中共谈判达成和平协议。

（70）则滇省一隅动乱：则，连词，表承接，相当于“那么”。一隅动乱，一个边远地方的动乱。

（71）自必不复存在：自必，必然。不复存在，不可能再存在。

（72）弟与兄等似均无所用其关注矣：似，似乎。均，都。无所用其关注矣，不必用得着我们关注了。句末的感叹词“矣”，相当于“了”。

（73）弟已垂老半生：弟已，我已经（是）。垂老半生，将近半世的老人。龙云生于1884年11月9日，到1949年4月11日致函李宗仁、何应钦这个时候，实际上已是年过半世65岁的老人。

（74）现处西南边疆：这大概是此时虽然身在香港的龙云，仍旧将自己作为云南人来看待而形成的用语。

（75）之胜：之，助词“的”。胜，指风景名胜。

（76）绝无所求：绝对不存在什么样的追求。

（77）惟：副词，相当于“只是”。

（78）欲于和平破裂之后：欲于，企图在。和平破裂之后，指国共双方代表在北平的和平谈判破裂之后。

（79）即以残余军力窜入滇省：即，立即。以，介词，相当于“将”。窜入滇省，开赴云南。

（80）不惜以吾滇昔年民主之堡垒：不惜，不惧怕。以，介词，相当于“凭借”。昔年，从前的。民主之堡垒，这个句子成分中的“之”，为舒缓语气的助词。抗战期间，由于龙云对昆明的民主运动，以及中共地下党在云南进行的革命斗争，采取暗中支持或睁只眼闭只眼的态度，所以昆明曾经有过“民主堡垒”这样的光荣称号。

（81）为将来最后反动之根据：为，作为。反动，这里是“反抗”的意思。之，助词“的”。根据，即“根据地”。

（82）以图死灰复燃：以图，以便谋求。死灰复燃，比喻蒋介石在发动内战失败的情况下，仍希望以云南作基础再卷土重来。

（83）亦民族解放大业垂成之际之隐忧：亦，副词，相当于“这也是”。垂成之际，即将成功的时候。“之”，字为自称用语，相当于“我”。隐忧，深深的忧虑。

（84）则：句首语气助词，无实义。

（85）亦或将有以从吾滇父老、昆弟之后矣：亦，句首语气助词，无实义。或将有以，或许将要有理由。“从吾滇父老、昆弟之后矣”这个句子成分表达的意思是，返回家乡跟随我云南父老、兄弟一起从事反蒋的行动了。矣，这个句末语气助词，在这里则是表达对事物发展趋势加以推测的用语。

（86）谨布微意：谨布，恭敬地陈述。微意，微薄的心意。

（87）诸维亮察：诸，句首语气助词，无实义。维，希望。亮察，明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