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问德（1）
田岛阁下（2）：
来函以腾冲人民痛苦为言（3），欲（4）借会晤长谈而谋解除。苟我中国犹未遭受侵凌（5），且与日本犹能保持正常国交关系时（6），则余必将给以同情与考虑（7），然事态之演变（8），已使余将予以同情考虑之基础扫除干净。
诚如阁下来书所言（9），腾冲士循民良（10），风俗醇厚，实（11）西南第一乐园，大足（12）有为之乡。然自事态演变以来，腾冲人民死于枪刺之下暴尸露骨于荒郊者（13）已逾二千人，房屋毁于兵火者已逾五万幢，骡马遗失已达五千匹，谷物损失已达百万石（14），财物被劫掠者近五十亿，遂（15）使人民父失其子，妻失其夫，居则无以遮蔽风雨（16），行则无以图谋生活（17），啼饥号寒（18），坐以待毙（19），而尤使余不忍言者（20），则为妇女遭受污辱之一事（21）。凡此，均属（22）腾冲人民之痛苦，均系阁下及其同僚所赐与（23），均属罪行（24）。由于人民之生命遵严（25），余仅能对此种罪行予以诅咒（26），而更能对遭受痛苦之人民予以衷心之同情。
阁下既欲（27）解除腾冲人民之痛苦，余虽不知阁下解除之计划究将如何（28），然以（29）余为中国之一公民，且为腾冲地方政府之一官吏，由于余之责任与良心，对于阁下所将（30）提出之任何计划，均无考虑之必要与可能（31）。然余愿使阁下解除腾冲人民痛苦之善意能以伸张（32），则余所能贡献于阁下者（33），仅有（34）请阁下及其同僚全部返回东京，使腾冲人民永离枪刺威胁之痛苦，而自漂泊之地返回故乡，于断垣残壁处重建他们原有之乐园。
苟（35）腾冲依然为阁下及其同僚所盘踞，所有罪行依然继续发生，余仅能竭其精力以尽其责任（36），他日阁下对腾冲将不复有（37）循良醇厚之感，由于道德及正义之压力（38），将使阁下及其同僚终有一天，屈服于余及我腾冲人民之前。故余拒绝阁下所要求择地会晤以作长谈，而将从事于（39）人类遵严生命更为有益之事，痛苦之腾冲人民将深切明瞭彼等应如何动作（40），以解除其自身所遭受之痛苦（41）。故余关切阁下及其同僚即将到来之悲惨末日之命运，特敢要求阁下作缜密之长思（42）。
大中华民国三十二年九月十二日
注释
（1）张问德：本文作者，其字崇仁，云南腾冲县人氏，生于1880年，逝世于1957年。1942年5月10日日军入侵腾冲之前，原县长邱天培以及腾龙边区行政监督龙绳武，畏敌逃回内地之后，省政府于6月25日，委任张问德出任腾冲县长这一职务。从此，张问德以62岁高龄的身份，在极端困难的情况下，领导腾冲人民协助国民党军队预备第2师，以及其后跟预2师换防的36师，坚持在当地打游击抗日。
（2）田岛阁下：田岛，全名为田岛寿嗣，日军进占腾冲之后，此人便成为“大日本腾越行政班本部长”。田岛寿嗣于1943年8月31日致信张问德，邀请张问德在县城附近小西乡的董氏祠堂，就“共同解决双方民生之困难问题”，“作一度长日聚谈”。张问德的《答田岛书》一文，便是为了借此机会控诉侵腾日军的滔天罪行，并表明自己抗战到底的这种心情，回答田岛寿嗣的一封书信。阁下，原本是敬辞，这里巧用，含有讽刺这样的意味。
（3）来函以腾冲人民痛苦为言：以，介词，相当于“拿”这样的用语。为言，可译为“跟我交谈”这样的意思。
（4）欲：希望。
（5）苟我中国犹未遭受侵凌：苟，连词，表假设，相当于“如果”。犹未，还没有。遭受侵凌，意思是受到日本发动侵略战争的侵犯欺凌。
（6）且与日本犹能保持正常国交关系时：且，而且。犹能，还能够。保持正常国交关系时，保持正常的外交关系时。
（7）则余必将给以同情与考虑：则，连词，表顺承，相当于“那么”。余，代词，相当于“ 我”。必将，肯定会。给以，意同给“予与”。同情，这里是“理解”的意思。
（8）然事态之演变：然，然而（由于）。事态之演变，指日本向中国发动侵略战争。
（9）诚如阁下来书所言：诚如，的确就像。所言，所说的那样。
（10）士循民良：官员守法，百姓善良。士，这里指“官吏”。
（11）实：确实（是）。
（12）大足：大，这里读“代”，指“世代”。足，兴盛。
（13）者：代词，指代人。
（14）石：这里读“旦”，容量单位用语，1石等于10斗，相当于1000市斤。
（15）遂：连词，表承接，相当于“于是”。
（16）居则无以遮蔽风雨：居，住所。则，句中助词，无实义。无以，没有什么用来。
（17）行则无以图谋生活：行，逃难在外。则，句中助词，无实义。无以，没有什么办法。(www.xing528.com)
（18）啼饥号寒：因饥饿和寒冷而痛哭。
（19）坐以待毙：坐着等死，形容受苦到了极点。
（20）而尤使余不忍言者：而，句首语助词，无实义。尤，尤其（是）。使余，让我。不忍言者，不忍心说的事情。者，代词，用在形容词、动词、动词词组或主谓词组之后，组成“者”字结构用来指代人、事、物。
（21）则为妇女遭受污辱之一事：则为，那就是。之一事，这件事。一，助词，用于句中加强语气，无实义。
（22）凡此均属：凡此，这一切。均属，都是。
（23）均系阁下及其同僚所赐与：均系，都是。阁下及其同僚，阁下以及你的同事。同僚，旧时指同期或同官署做事的人，也泛指在同一机关任职的同事。所赐与，这是反话正说的表达方式。赐，给别人与恩惠，而侵腾日军赐给当地民众的，却是烧杀抢掳和奸淫妇女这样的灾难。
（24）均属罪行：都属于罪行。
（25）由于人民之生命遵严：之，助词“的”。生命遵严，生命不可侵犯的地位。遵，通“尊”。
（26）诅咒：这里是“谴责”的意思。
（27）既欲：既然希望。
（28）究将如何：究竟是什么样的内容。
（29）然以：然，然而。以，因为。
（30）所将：将要。
（31）均无考虑之必要与可能：均无，完全没有。之，指示代词，相当于“它的”。必要与可能，必要性与能不能办到。
（32）然余愿使阁下解除腾冲人民痛苦之善意能以伸张：然，但是。愿使，这里单指“希望”这层意思。之，助词“的”。能以，能够得到。伸张，这里是“实现”的意思。
（33）则余所能贡献于阁下者：则，助词，用于句首，无实义。所能，能够。贡献于阁下者，贡献给阁下的意见。
（34）仅有：只有。
（35）苟：如果。
（36）余仅能竭其精力以尽其责任：仅能，只能。竭其精力，奉献自己的精力。以，连词，相当于“来”。尽其责任，尽到我的责任。
（37）将不复有：将，必定。不复有，不再有。
（38）由于道德及正义之压力：之，助词“的”。压力，这里指制服人的力量。
（39）于：对于。
（40）彼等应如何动作：彼等，你等。应如何动作，暗指是返回东京还是在腾冲被消灭。
（41）以解除其自身所遭受之痛苦：以，以便。解除其自身，解除他们自身。其，指代第三人称“他们”、“她们”的用语。
（42）特敢要求阁下作缜密之长思：特敢，果断地。作缜密之长思，作出周密而又长久的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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