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佛海犹豫不决。他深知蒋介石是个心狠手辣、睚眦必报的人,因此,他不敢轻易答应去重庆,那戴笠用什么办法让周佛海就范?
戴笠老奸巨猾,只使用了一招,周佛海就范了。哪一招呢?即兄弟牌。为什么这样说呢?原来戴笠与周佛海都是1897年5月底出生,戴笠比周佛海早生一天,为兄。这两人早年家境都不好,父亲死得早,母亲吃尽苦头,因此都是孝子。周佛海随汪精卫投日之后,戴笠将周母和其岳父扣为人质,软禁在贵州息烽监狱之中,以此要挟周佛海为军统工作。
1945年6月25日,周母在贵阳医院病逝。戴笠亲自料理后事,披麻戴孝,充当孝子,并特意拍了几张跪在周母墓前哀痛欲绝的作秀照片。
戴笠拿出给周佛海母亲治丧的照片后,还用手绢擦擦眼角,吸吸鼻子。周佛海心理防线垮了,流着泪说:“今生以雨农为兄,万幸矣,弟今后一切听兄的!”
戴笠拍胸脯道:“为兄亲自送吾弟去重庆,保证万无一失。”
正因为有戴笠的担保,1945年9月30日清晨,周佛海与丁默邨等5人,在上海引翔港机场登上飞机,飞往重庆,去向蒋介石当面谢罪。
那么,周佛海能不能见到蒋介石?蒋介石会怎么处置他呢?
当飞机降落在重庆白市驿机场后,戴笠这才告诉周佛海:“委座去西昌了,过几天才能回来。这样吧,你安心等几天。如果寂寞,过两天我把嫂夫人接过来。”
戴笠果然没有食言。几天后,周妻杨淑慧携儿子周幼海于10月4日乘专机来渝,与周佛海同住进歌乐山松林坡的白公馆,此处原是四川军阀白驹的一处房宅,别号“香山别墅”。一家人在异乡团圆,倒也其乐融融。
周佛海天天盼蒋介石召见,戴笠却以种种借口说委员长日理万机无法相见,后来干脆不再来见周佛海。其实,蒋介石根本就不会接见周佛海,一是他痛恨周佛海对他不忠,不能容忍背叛他的人;二是他完全是实用主义者,目的达到了,自然就不会再理睬周佛海;三是蒋介石或许根本就不知道周佛海有请罪的举动,完全是军统的诱捕之计。
周佛海虽然没能如愿以偿地向蒋介石当面谢罪,但是在全国舆论都要求惩办汉奸的形势下,躲在世外桃源之中,过着逍遥自在的生活,也不失一种被保护。而且在戴笠的安排下,周佛海等人在别墅中被“待之如上宾”,每顿饭六菜一汤,平日周佛海总躺在床上读读佛经、看看闲书解闷。其妻杨淑慧与丁默邨等人成天打麻将,噼里啪啦,搓得直响。有时杨淑慧输了钱就不高兴,周佛海也过去打两圈。别看他不精于此道,胡吃乱碰,也能取胜,从中也悟出不少真谛,他在日记中有如下感慨:“深感八圈牌中表示人之一生,人之一生,得失沉浮,悲欢离合,均受命运的支配。予常以打麻将譬之,麻将之胜负,固决于技术巧拙,精神之强弱,但根本必系于手气。所谓手气即命运也。故有初学者常战胜,手气也;有先胜后负者,有先负后胜者,亦手气也。”
因此,他也觉得自己的命运不济,该走背字了。前途茫茫,吉凶祸福毫无把握。某天,杨淑慧提出要回上海,被军统特务当即阻止。周佛海这才知道自己的老婆和儿子已成为人质,暗暗叫苦,但一想到只要戴笠在,就不会有大问题。他把自己的后半生全押在戴笠的身上。
很快,这场人生的“八圈麻将”他就输得干干净净。为什么呢?
1946年3月的一天,周佛海独自凭栏。一个军统特务匆忙上得楼来,递给他一张《中央日报》。周佛海接过报纸一看,顿时浑身颤抖,惊得竟说不出一句话来。
原来报上的一则消息是这样的:军事委员会调查统计局局长戴笠,于本月十七日自青岛飞京途中,失事殉职。
周佛海哭了,为了戴笠,更为他自己而号啕。他在日记中写道:
“……三月中旬忽阅报,谓雨农坠机身死,为之忧虑不止。盖余之身家性命,渠曾立誓保护,今如此,则前途殊可隐忧也……雨农死,我也完了!”
果然,形势很快发生了变化,报纸登载了陈公博、褚民谊、陈璧君等汪伪政权主要分子在苏州江苏高等法院受审的消息。
同年6月上旬,噩耗又一次飞进了白公馆的高墙,《中央日报》一条通栏黑体标题赫然醒目——“巨奸陈公博在苏州伏法”,周佛海看得目瞪口呆。紧接着8月下旬,三号大汉奸褚民谊也被枪毙了。接下来,自己的命运又如何?周佛海的精神几乎要崩溃了。
怕什么来什么,果然,军统局局长毛人凤开始拿周佛海开刀了,决定先从周妻杨淑慧身上做文章。一天,军统局负责人来看周佛海夫妇,满面春风地说:“给周先生和嫂夫人道喜。”周佛海问:“戴罪之身,喜从何来?”负责人说:“奉毛局长手谕,嫂夫人可以回上海了。”这个消息的确出乎意料,周佛海拿不定主意,但杨淑慧认为出去以后可以找些关系救周佛海出来,于是她在特务“护送”下先回上海。
谁知军统特务一下飞机直接押杨淑慧回家,让她交出周佛海藏匿的财产。杨淑慧是个滚刀肉,软硬不吃,要钱没有,要命有一条。军统特务只得将杨淑慧和女儿慧海抓了起来。几天后,军统将慧海放回家,让其给周佛海写信,劝其父与军统合作,拿钱赎命。这一下,周佛海才搞懂了毛人凤的真正目的,是要他的钱,一旦“榨”出了钱,再将他移交法院,要他的命。一着急上火,周佛海心脏病犯了。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周佛海强撑病体,给毛人凤写了一封信,表示自己的财产并不像外间传的那么邪乎,已经付给戴老板不少,现在“拟将所有财产贡献国家”,希望军统局放了他的老婆与女儿。他又给杨淑慧写信,说钱财都是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要看得开一些。杨淑慧接到周佛海的信后,忍痛将几处房产、几辆汽车以及一些金条和首饰交了出来。不料,军统认为还大有潜力,继续要“榨”出油来。这一下彻底激怒了杨淑慧,她将一枚金戒指吞到肚里,以死抗争,幸亏发现及时,救了过来。毛人凤也怕弄出人命,只得将杨淑慧母女放了。
军统局榨取了周佛海的财产后,决定派专机将周佛海等人押解至南京,移交首都高等法院。1946年9月16日,周佛海等人被押回南京,关进宁海路看守所。10月上旬,首都高等法院以汉奸罪起诉了周佛海,罪名为“通谋敌国,危害本国”。周佛海对所犯罪行写了答辩,并请来著名的大律师章士钊做自己的辩护人。
那么章士钊为什么要替一个大汉奸辩护呢?原来章士钊与周佛海的岳父杨卓茂是湖南老乡,又是发小,有这层关系在,充当周佛海的辩护律师也是义不容辞。(www.xing528.com)
这场审判会有什么样的结果,等待周佛海的又将是怎样的命运呢?
1946年11月2日,南京的首都高等法院在朝天宫公开审判周佛海。这天上午9时20分,周佛海在法警的押解下到达法庭,此时已是人声嘈杂,人头攒动,里里外外挤满了旁听者,约一万人。检察官陈绳祖宣读起诉书,周佛海的犯罪证据和所犯法条如下:
一、背叛中枢,破坏全面抗战;二、秘密媾和,共同组织伪国民政府;三、总揽经济大权,滥发纸币,扰乱金融;四、总揽军政大权,签订卖国条约,允许日本在蒙疆、华北驻兵,承认伪满洲国,破坏我国领土完整等。
最后,检察官说:“总之,被告各种辩述均属狡辩,希图免于刑罚,然危国殃民罪甚重大,应请依法判决。”
如果按此等罪状判决,确实十恶不赦,随便哪一条就能判处周佛海的死刑。周佛海认罪吗?
审判长赵琛问周佛海:“检察官的起诉书听到了吗?你现在可以辩论。”
剧情在此时发生了反转。周佛海不但说自己无罪,甚至还丑表功,自称干了很多不利于敌国的事情,这又是怎么回事呢?
周佛海答辩如下数点:
一、起诉书内载被告“总揽军政、经济大权”,这句话未免太看重被告了。被告不但无总揽之权,连行政权都没有。行政院副院长不过空名,副院长连副署之权都无……军事委员会开会,被告从未出席,请查开会记录。
二、伪上海市市长是掌握大权的,但是,被告出任伪上海市市长是得到中央同意的,戴笠局长来电说中央同意“蒋信”任伪上海市市长,蒋信是中央替被告起的化名。有信函可证明。
三、起诉书内载被告仰承敌之意旨,供给敌物资。这是不是事实?被告五年在京,从未仰承敌人,总是尽量破坏敌人的计略。本来敌军收买物资是独断独行的,我们设立物资委员会后,敌军收买物资的价格、数量、种类、时间、办法都要受到限制,我们则能改就改、能拖就拖,有时筹办军需急如星火,我们则有意拖延,搞得日军恨之入骨。
四、伪府成立不但没有加强敌方战斗力,反而使敌方碍手碍脚,不能为所欲为,所以日本人都称被告为抗日分子。
五、太平洋战争爆发后,被告五年之间表面为伪政府效力而实在全为中央政府效力,被告今日之罪在“通谋敌国,危害本国”,而在当时恰为相反,为通谋本国,危害敌国。
六、发行中储券是抵制日本军票,日本军票无限制发行,控制了金融,操纵物价,所以发行中储券,而且中储券发行有准备金黄金16吨、美金300万元、白银30万两。这才制止了日本军票的使用,这是不得已的办法。
周佛海接着丑表功如下:
为协助抗战,有六大功劳:1.设置秘密电台;2.探送情报,指示美机炸日本仓库、军营;3.布置军事准备反攻,把伪军布防到东南沿海,策应美军登陆;4.接济营救中央工作人员,像上海市特派员马元放、吴开先、李明扬、蒋伯诚,还有军统一批人都是被告亲自保释出狱的;5.诛除奸伪,按戴笠指示设计杀死李士群;6.保卫上海,抗战胜利后以总司令的身份维护治安,配合国军接收。
周佛海说:“敌军都称被告‘和平主义者’‘抗日分子’。戴笠曾二次电告程克祥,叫被告小心,此可调查。故被告与敌斗争,中央是知道的,目的虽未达,但已尽了力量。此乃事实。”
接着,著名大律师章士钊站起来进行辩论,他的辩护也很给力,其策略是用军统局之矛攻军统局之盾。章士钊首先指出,军统局不承认周佛海有输诚之事,但是有程克祥的电报就是最好证明。法庭认为被告不尽力为军统工作,被告工作本身是间谍,要敷衍日本人,所以必须两方兼顾。其次,被告历任伪政府要职是事实,但他利用职务之便,保释出被俘人员数十人,证明他是为中央政府工作的。最后,1943年1月8日,程克祥带回戴笠给周佛海的亲笔信,里面说元首(即蒋介石)已批准了周佛海的自首,另外还有被告使用化名“蒋信”等,就证明被告是为军统工作的。章士钊强调:被告是主动自首和协助抗战的,不但无罪,反而有功。他拿出1944年程克祥带回的戴笠亲笔函,上面有:“已经呈准令其戴罪图功,准予自首,并指示工作方针。”1945年1月,戴笠给周佛海“中央同意蒋信兄任上海伪市长”的电报,以及日本投降时戴笠给周佛海的电报,证明被告的确奉令出任上海行动总队总指挥等,事实俱在。这难道不是被告在为中央秘密工作吗?他有力地驳斥了军统局不承认周佛海的自首行为,从而要求法庭减轻周佛海汉奸罪行,予以宽大。
周佛海认为辩护结果对他有利,同时他对蒋介石是抱有幻想的,认为蒋介石不会对他赶尽杀绝。抱着这种心情,5天以后,即11月7日是决定他生死命运的关键日子。
这天下午,首都高等法院在南京朝天宫对周佛海汉奸案进行判决。审判长宣布:周佛海通谋敌国,图谋反抗本国,处死刑,褫夺公权终身。全部财产除酌留家属必需生活费外没收……
周佛海大声叫嚷:“我不服,我还要上诉!”
为什么审判结果会这样呢?原来,蒋介石得知法庭辩论的详情之后,大发雷霆,骂道:“周佛海可耻,十恶不赦;章士钊可恨,巧言令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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