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者在1986年4月23日星期三的日记中记载:“星期一下午(4月21日),林老师带领我们开始研读云梦秦简《日书》,王治(智)给大家每人复印了一套《日书》,黄晓芬介绍了《日书》研究概况,李晓东讲了《周易》及筮法,这对夫妇的讲解,引起了我们很大兴趣。张岂之校长的博士研究生李晓东对《易经》颇有研究。”《日书》研读班应始于1986年4月21日。其成员有林剑鸣先生及王智、李晓东、张铭洽、张懋镕、吴小强、杨巨中、屈建军、贺润坤、胡正明、黄晓芬等。先生为导师,成员中王智来自华清池博物馆,李晓东为中国思想史博士研究生,张懋镕为历史系古籍整理研究室青年教师,杨巨中来自西安市电大,黄晓芬来自西安市文管会,张铭洽、贺润坤和我属于课程班学生,屈建军、胡正明是全日制秦汉史硕士研究生。课程班卢飞鹰同学因病休学半年,未参加研读班。研读班学习用的秦简《日书》底本,系文物出版社1981年9月出版的考古发掘报告《云梦睡虎地秦墓》(精装本)所附竹简《日书》甲乙种图片及释文,由研读班王智同学提供复印件。大家推举同学中年龄最长的张铭洽担任《日书》研读班班长。张铭洽出自书香门第,其父为西北大学中文系知名教授张西堂先生,与林剑鸣先生同住西大新村,两家相距不远,铭洽同学有“近水楼台先得月”之利,因此与先生来往频繁,过从密切,对先生的学术思想与研究思路理解透彻,并及时透露给我们。
林先生为何要选择秦简《日书》作为研读的对象?这要从先生的学术眼光和研究视野说起。先生曾师从著名历史学家、考古学家陈直先生,深受其“使文献与考古合为一家”观点的影响,致力于探索将出土考古资料与传世历史文献相结合的学术研究之路,在其最具影响力的代表作《秦史稿》(上海人民出版社1981年初版、1983年再版)中,大量引用出土文物资料,以佐证其学术主张。先生尤其重视出土简牍文献,如1975年发现的湖北云梦睡虎地秦墓所出秦代竹简。利用睡虎地秦简法律资料,发表了《秦国封建社会各阶级分析——读〈睡虎地秦墓竹简〉札记》(《西北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1980年第2期)等一批高水平论文,“成为当时利用考古资料考察秦史卓有成就的先行者之一”。[2]
林先生认为,“文献资料相对较少”“是研究秦汉史中特有的困难”,而“对这个问题的解决办法,除加强史学理论和方法的研究,以对原有的文献资料从新的角度进行分析、利用外,更重要的是开辟新的史料来源。所谓开辟新的史料来源,无非是两条途径:一是对以前未被利用的资料认真加以鉴别、研究,发掘其中可供秦汉史研究的史料。如有一批古籍长期被视为‘伪书’,而被史学家弃之不用,事实上有些书并不‘伪’,或非全‘伪’,只不过在长期流传过程中添进后人的作品,即使后人伪造的古籍,其中也多少保存了一些可信的史料”,“《西京杂记》即属于这种情况”。他还强调“这不是主要途径”,“更重要的新资料来源应当是考古新发现,尤其是近十余年出土的秦简、汉简、帛书及有铭文的礼器、兵器及其他文物”。先生敏锐地看到这些新史料的价值:“这些史料的可贵之处,不仅在于它们数量多,如秦汉简牍就数以万计,内容丰富;而且这些文物上的文字不像现存古籍上的文字那样,经过千百年无数次的辗转传抄,讹误在所难免。考古出土的文字资料,多系第一手材料,保存着书写时的原始状态,其史料价值尤为可贵。”因此,他认为“应当更加重视对考古、文物资料的利用。在秦汉史领域中,某些方面的文献资料极少,而考古发掘出的文物资料则可填补这方面的空白”。他举例说睡虎地秦墓竹简的出土,使研究秦代法律的成果纷纷出现,如栗劲《秦律通论》(山东人民出版社1985年版)。他指出:“这说明新出土的文物、考古资料为秦汉史研究提供的史料是极其重要的。如果秦汉史的研究不断吸取考古发掘的新成果,就可以弥补文献不足的缺憾,在某些方面甚至有极丰富的资料供研究、利用,这是今后研究秦汉史的重要途径。”[3]
林先生特别重视出土的秦汉简牍资料,指出:“由于各种原因流传下来的古代简牍,是研究当时历史的珍贵资料。简牍上保存的资料,是任何一种已有的文献所不能代替的,因为它没有经过后人的辗转抄写,保持着书写时较为原始的状态。如是古籍则为最古的版本;如是其他方面的文书,则多为现有的古书所未载,尤其是有关具体的制度、一般底层人民的日常生活,以及社会经济状况,简牍上所提供的远比文献资料都丰富得多。所以,研究古代史,特别是研究战国秦汉史,绝不能忽视对简牍的研究。”[4]林先生把目光投向了尚未被学术界关注的云梦睡虎地秦简《日书》。当时,关于睡虎地秦简的法律文书研究是“热点”,而《日书》因被视为“唯心主义的天命论的产物”,处于“冷藏”状态,乏人问津,仅有香港饶宗颐先生及大陆李学勤、曾宪通、于豪亮等曾经参与整理睡虎地秦简的极少数专家进行过探索。林先生敏锐地发现了《日书》这一学术宝藏的价值,先生与我们讨论时提及敦煌的例子,学术界一度流传着“敦煌在中国,敦煌学在日本”的说法。强烈的历史使命感和学术责任心激发了先生,也激励了我们学生。为了使秦简《日书》免遭敦煌遗书的命运,先生慨然决定,举研读班全体成员之力,以集体攻关方式,攻克《日书》难关。(www.xing528.com)
秦简《日书》之所以未受当时大多数学人重视,也有其客观原因,即《日书》本身属于卜筮时日吉凶之书,可归入《汉书·艺文志》所列数术类图书,文字古奥,一词多义,颇为难解,令人视为畏途。饶宗颐先生说:“《日书》因为带上日者神秘的色彩,向来被目为天书。”(饶宗颐、曾宪通:《云梦秦简日书研究》卷前语)林剑鸣先生也说:“《日书》之难,如读天书。”(林先生主持《日书》研读班时语)先生决心迎难而上,带领我们读通《日书》,解开这一学术之谜。
《日书》研读班仿效日本关西大学大庭脩教授主办的《木简》研读班形式,每周利用两个半天,每次研读活动均由林先生主持,由研读班成员轮流领读领释《日书》简文,其他成员则围绕领读者的意见进行讨论,自由发言,不设任何条条框框约束,最后则由林老师进行简要小结,甄别正误,梳理源流。笔者曾在《秦简日书集释》“后记”中写道:“林老师每次研读都参加,既以导师身份主持讨论,又以成员角色参与研读。我深感林老师身上所具有的大学者风范魅力,谦虚平易,毫不以专家自居,真正是我们治学做人的楷模。沐浴在林老师所营造的自由轻松的学术氛围之中,我们研读的兴趣日益浓厚,起初那种畏难情绪消融了。”[5]这是我们的真实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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