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记·秦本纪》:“(武公)十一年,初县杜、郑。灭小虢。”这是正史上最先出现的小虢。事实上小虢的出现与西虢东迁密切相关。《水经注·渭水》:“(雍)县故秦德公所居也。《晋书·地道记》以为西虢地也。《汉书·地理志》以为西虢县。《太康地记》曰:‘虢叔之国矣,有虢公,平王东迁,(虢)叔自此之上阳为南虢矣。’”这说明西周晚期,西戎之乱,秦襄公护送周平王东迁洛邑,西虢大部分族人随平王东迁至河南三门峡一带。还有一小部分未跟随平王东迁的族人留了下来,称为“小虢”。传世文献关于西虢在西周晚期已经东迁已有明确记载。如《国语·郑语》记载了史伯对郑桓公说的话:“王室将卑,戎、狄必昌,不可偪也。当成周者……西有虞、虢、晋、隗、霍、杨、魏、芮……其济、洛、河、颍之间乎!”此处将虢与虞、晋等放在一起,可知西周晚期西虢已经东迁,并且与这些国家相距不远。近些年的考古发现表明,这个东迁的西虢就是地处三门峡地区的南、北二虢。其实这南、北二虢本系一个虢国,系西周晚期宣王初年由西虢东迁而来。北虢在平陆,在黄河北岸;南虢在三门峡,在黄河南岸。北虢和南虢隔河相望,其实只是一个虢国。
从《史记·秦本纪》载“(武公)十一年,初县杜、郑。灭小虢”看,西虢与小虢邑城不会处一个地方,因为秦宪公不大可能跨越仍被小虢控制的西虢之邑城虢镇徙都平阳。同时也说明,起码在春秋秦宪公徙都平阳时,地处虢镇之西虢已不复存在。
那么与武公关联的小虢在什么地方?有多种说法。
一是河南陕州说。张守节《史记正义》:“《括地志》云:‘故虢城在岐州陈仓县东四十里。次西十余里又有城,亦名虢城。《舆地志》云此虢文王母弟虢叔所封,是曰西虢。’按,此虢灭时,陕州之虢犹谓之小虢。又云,小虢,羌之别种。”这大概是史料中对小虢地望的最早释读。由引文可知,所谓“小虢在河南陕州”,是张守节对《括地志》中的“虢”与“西虢”的自我延伸。需要提及的是,唐张守节《史记正义》中的许多地理名词,正误不辨,给后人解读古代地理带来了很大的麻烦。所谓“陕州之虢犹谓之小虢”,可能源于《汉书·五行志中之上》中的一段话:“《左氏传》晋献公时童谣曰:‘丙子之晨,龙尾伏辰,袀服振振,取虢之旂,鹑之贲贲,天策焞焞,火中成军,虢公其奔。’是时虢为小国,介夏阳之阸,怙虞国之助,亢衡于晋,有炕阳之节,失臣下之心。”[35]这段话中的“虢公其奔,是时虢为小国”中的虢,显然是指与虞国相近,西周晚期由陕西宝鸡东迁至今三门峡的虢国。这本与历史相符。问题是,“是时虢为小国”被当作“是时虢为小虢”,显然是把“小国”与秦武公“灭小虢”联系了起来。“春秋中叶,陕州(今三门峡)之虢行将灭亡时虽已沦为小国,但《左传》《国语》诸史籍仍称其谓‘虢’,谓之‘小虢者’,乃汉人所为。因此,当时的‘小虢’明指‘杜、郑’之虢,不应与陕州之虢相混”。[36]总之,张守节《史记正义》谓之“小虢”者不可与《史记》正文中秦武公“十一年,初县杜、郑。灭小虢”同日而语,乃唐以后以讹传讹所致。需要强调的是,这个记述之误,只是疑似地望有误罢了。因为西虢在西周晚期东迁是历史事实,秦武公十一年初县杜、郑时,灭掉了平阳附近的一个小虢也是历史的定论。
从张守节《史记正义》“陕州之虢犹谓之小虢”来看,这个小虢当在今河南三门峡市陕州区。这与西虢主力随平王东迁后,秦武公灭了小虢,在凤翔设立虢县的历史不符。虢、西虢、郑虢、城虢、虢城、小虢等名称虽然复杂,但都与西虢密切相关。《史记·秦本纪》中提到的武公十一年,初县杜、郑,灭“小虢”,这里的“杜”与“郑”虽与宝鸡地区的“杜”“郑”有点纠缠,但通过对其详尽考证后不难发现,秦武公初县杜是指今西安市东南十五里处的杜城,而不是今宝鸡麟游县秦代的杜阳县。“《水经注》载:‘沈水又西北迳下杜城,即杜伯国也。’《长安志》说:‘杜县故城在长安县南十五里……史记曰:秦武公十一年初县杜,即此地也’”。[37]长安县即今西安市长安区。秦武公初县郑也是指今陕西华县的郑县故城,而不是凤翔的郑。《陕西地理沿革》上说:“郑县故城,西周郑桓公封邑,秦武公十年(当为十一年之误)设立郑县。”[38]这些史料记载反而从时间早晚上印证了西周晚期郑东迁的历史足迹,说明小虢在陕西宝鸡地区,不应与陕州之虢相混。而且我们还不可忽视,从秦武公初设郑县于今华县看,说明当时秦人的势力还到不了潼关以东的河南陕州。武公十一年,才向东扫灭今西安市东南的“杜”,并取得了今华县之“郑”。显然,小虢在陕州说是不能成立的。(www.xing528.com)
二是陕西宝鸡虢镇说。《元和郡县志》卷二:“虢县,古虢国,周文王弟虢叔所封,是曰西虢,后秦武公灭为县。”这是说武公所灭小虢,乃虢叔所封之西虢。南宋罗泌《路史》卷二八《国名纪五》记载:“西虢,在岐,今凤翔虢县……其处者为小虢,秦灭之。”《宝鸡县志》载:“《舆地记》:‘文王母弟虢叔所封,是为西虢。’《春秋》孔《疏》:‘虢仲、虢叔,文王之时虢君字也。’贾逵曰:‘虢叔封西虢。周为畿内地,曰西虢,后曰小虢。’”这些记述有点含糊不清。如前述,西虢邑城在虢镇,若秦武公灭掉的小虢就是西虢,说明秦宪公徙都平阳时西虢尚在。秦早期东进的历史特点是步步为营,逐步向东推进。秦文公从西陲出发,至汧渭之会,用了整整四年时间。直至文公十六年(前750),以兵伐戎,戎败走,地才至岐。如果西虢到秦武公十一年才被灭,秦宪公怎么能够越过西虢邑城虢镇,徙都西虢以东的平阳?显然这与历史相悖。如果把这理解成小虢就是西虢东迁后留在原西虢地盘上的“周余民”和一些戎人,也可以讲得通。但是这个小虢城邑绝不是原西虢的复制,起码城邑不在虢镇,而应当在平阳以东或者以北、以南。
这里附带需要澄清一下“杜”地的问题。这是因为《史记·秦本纪》中提到的武公十一年“灭小虢”与“初县杜、郑”同处一个语境之中。实际上,秦宪公徙居平阳时,其附近有一支戎人在“荡社”,还有一支戎人的小据点——“小虢”。关于这个“荡社”的情况,各种文献记载很不一致,其具体地望有的说在兴平,有的说在三原,还有的说在西安东南当时称之为“杜”的地方,因此又称为“汤杜”。总之,“荡社”(或叫汤杜),是临近秦国的一支戎人的据点是毫无疑问的。秦宪公三年(前713),秦发兵夺取荡社,占领其邑,亳王逃往西戎。[39]查阅古籍,秦宪公徙居平阳的这段历史中的这个“杜”往往也与西虢、小虢纠缠在一起,不易辨析。如《水经注·渭水》:“雍水又南,径美阳县之中亭川,合武水。水发杜阳县大岭侧,东西三百步,南北二百步,世谓之赤泥岘,沿波历涧,俗名大横水也,疑即杜水矣。其水东南流,东径杜阳县故城,世谓之故县川。又故虢县有杜阳山,山北有杜阳谷。”吴镇烽在《陕西地理沿革》中写道:“秦设立杜阳县,以在杜水之阳得名,晋废……《太平寰宇记》载:‘汉杜阳县城,郡国县道记云:……在今凤翔府北九十里,普润县东南。’”[40]总之,这个秦武公初设“杜、郑”确实与今之宝鸡地区“杜、郑”容易混淆。只不过,杜在凤翔以北之麟游县,郑在凤翔以南。《水经注》“故县川”“又故虢县”之记载,是造成混乱与纠葛的主要根源。“故县川”(杜阳县)与“故虢县”是秦汉时宝鸡地区的两个故县,地望也不会重叠。“虢县:今凤翔县东南部及宝鸡县千河以东地区”;“杜阳县:今麟游县西部”;“郑县:今华县西南部及渭南县渭河以南地区。秦武公十一年(公元前687年)设立”。[41]这些都表明,秦武公初设的杜、郑县与凤翔北麟游县境内之杜县和凤翔南之郑地没有关系。因此,无论是西虢还是后来的小虢,都不会涉及杜。
三是今太白县桃虢川之说。清人王先谦校《水经注》引清人赵一清《释》曰:“《方舆纪要》云:‘桃虢城在宝鸡县东五十里,古虢君之支属也。《史记》秦武公十一年灭小虢,即此地。今有桃虢二城相距十余里,俗亦谓桃虢川。’”。[42]《重修凤翔府志》上也是这么记载的。这个记载中,十分明确地指出,桃虢城是古虢君之支属也,秦武公所灭小虢就是此地。这确实对于当今确定秦武公灭小虢的地点至关重要。
但是,这个记载中本身又是十分矛盾的。其一是距离上不符,“桃虢城在宝鸡县东五十里”,清代的宝鸡县在今之宝鸡市区中山路,以东五十里当在今之虢镇东关一带。然而,“桃虢川”却在今太白县城以东的五里坡与桃川镇。据《宝鸡县志》记载,“虢川黑龙泉在县东南一百五十里”,清乾隆三十七年(1772)在虢川设有“虢川巡检署”。这些都说明“桃虢城”不是太白县之“桃虢川”。其二是清以前的史料上从未见有这么记述的。因此,我们疑其之所以这么记述,可能与清道光年间虢季子白盘相传在虢川司出土有关。因为虢季子白盘是虢国国君后裔白遗留在故地的宝物,清代人据此就认为“桃虢城”是虢的一支,并且把它与秦武公灭小虢进行联系。这个联系似乎也有道理,关键是地理位置错了。“桃虢城”是不是就是太白县城以东的“桃虢川”?如是,《方舆纪要》上“桃虢城在宝鸡县东五十里”就是错的。如不是,“宝鸡县东五十里”的什么地方才是“桃虢城”?以“虢”为地名的在宝鸡地区有三处:一是虢镇,二是虢王,三是虢川司(桃虢城)。这三地唯有“虢川”在秦岭腹地今之太白县境的大峡谷中,所能容纳的人口有限。因此,宝鸡市博物馆老馆长李仲操副研究员就曾指出,虢季子白盘在虢川司(桃虢城)出土不大符合情理。近半个多世纪以来,那里也没有发现过有什么秦文化遗存的蛛丝马迹。相反,虢镇东关贾家崖一带却时有西周青铜器的出土。如陈仓区博物馆收藏的一件西周早期的“井鼎”,据说就是出土在这一带。[43]因此,太白县桃虢川之说无法得到其他史料的印证,与《史记·秦本纪》中提到的武公“十一年初县杜、郑。灭小虢”的历史不大相符,应当排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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