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怀德牵星板引人关注的原因之一,是其中出现了“指”和“角”两个计量单位。中国明代航海文献中屡见这类记载,例如《顺风相送》中的《古里往祖法儿》航线:
过礁头开洋,辛戌五十更,看北辰六指三角、灯笼星八指三角;单辛七十更,看北斗七指三角、灯笼星七指三角,取祖法儿马头,水六托,泊船是也。[33]
在上文所引《戒庵老人漫笔》的描述中,牵星板“大者长七寸余,标为一指二指以至十二指,俱有细刻若分寸然。又有象牙一块,长二尺,四角皆缺,上有半指半角一角三角等字,颠倒相向”。作为计量单位的“指”究竟是何种含义?国内相关研究的讨论集中于它是中国原创还是由阿拉伯航海术引入,以及其代表的角度究竟为多少,但一直未有定论,如《牵星术——我国明代航海天文知识一瞥》认为其角度在1°34′和1°36′之间[34],而《航海天文》调研小组则认为1指约相当于1.9°[35]。在这种情况下,观察阿拉伯航海术中相关概念的形成过程及其含义,对此问题或有可参考之处。
1836年发表的《关于阿拉伯人的航海仪器》一文介绍了印度洋航海者使用的天体测量工具kamal,它的计量单位后来被通称为isba。在文章的开头,作者解释了isba一词的含义:一位阿拉伯海员伸直手臂,在地平线上并拢自己的手指,用它们计算北极星的高度。根据这种解释,isba其实就是“指”,它是一种粗略的早期导航方式。[36]
在航海工具kamal上,isba有另一种表现方式。按照文章中记载,这种工具的使用和制作方法是:取一块边长约2英寸的方形木板,将一根绳子穿过木板中心,绳子上打9个结。使用这种工具测量北极星的高度时,观测者用牙齿咬住绳子,木板下缘对准海平面,上缘对准北极星(如图3-9所示)。绳子打结的方式是,首先将木板宽度乘以5,在绳子上标记,并将这段绳长作为一个整体,等分为12段,然后在距离木板第6段处打第一个结,称为“12”。再将这段长度为木板五倍的绳长等分为11段,在距离木板第6段的地方也打一个结,称为“11”。以此类推,再分别等分成10、9、8、7和6段,也是在第6段上打结。这样,到等分为6段并打结时,恰好打结在长度为木板5倍的绳长上,这个点称为“6”。然后在此段绳长之外,再延伸出一个木板宽度的地方,打结称为“5”,又在另外延伸出1.5倍木板宽度的地方,打结称为“4”。一般到了这里,打结就结束了。[37]这些打结的数字就是isba(指)在kamal上的表现形式。
图3-9 《关于阿拉伯人的航海仪器》中的kamal[38]
图3-10 kamal计算原理示意图[39]
由于在北半球观察北极星时,其仰角等于观测者所在的地理纬度,所以当绳子垂直于木板时,根据kamal上一系列绳结的位置,就可以用计算余切值的方法测算出当地纬度。从图3-9、图3-10中可知,绳结对应的角度θ是当地纬度的一半,∠AOC的度数等于当地纬度,当木板长度AC为2英寸,绳子的长度OB是板长的5倍时,第N个绳结对应的角度θ的余切值计算过程如下:
cotθ=〔2(板长是2英寸)×5(绳子是板长的5倍)×6(在第6段上打结)/N (绳子被均分成N段,N=12,11,10……4)〕/1(板长的一半是1英寸)
=60/N(N=12,11,10……4)
当绳长是板长的5倍时,共打9个结,即4指到12指,可测量的纬度区间是 7°36′—22°38′,每两个结之间的纬度差保持在1°50′—1°56′,即1.9°左右,近似两个纬度。
图3-11 《关于阿拉伯人的航海仪器》中的计算数据(绳长为木板边长5倍时)[40]
除了这种绳长是板长5倍的kamal之外,《关于阿拉伯人的航海仪器》中还提到了另一种kamal。它与前一种相似,只是绳长从板长的5倍变成了6倍,绳结的数量也从9个变成了16个。这种kamal可测量的纬度区间是1°36′—25°04′,每两个结之间的纬度差是1°31′—1°36′。它的纬度计算方式是:
cotθ=〔2(板长是2英寸)×6(绳子是板长的6倍)×6(在第6段上打结)/N(绳子被分成N份,N=16,11,10……1)〕/1(板长的一半是1英寸)
=72/N(N=16,11,10……1)(www.xing528.com)
图3-12 《关于阿拉伯人的航海仪器》中的计算数据(绳长为木板边长6倍时)[41]
Kamal的计算原理表明,它是三角学发展的产物,尤其是余切或正切函数发展的产物,这种简易工具的原型应与天文数学家制造的测量仪器相关。《印度洋中的阿拉伯导航史》中总结了这一发展过程:测星高的工具“花剌子模杖”带有刻度,它建立在三角函数的原理基础上,木杖后来被沿间隔打若干结的绳子取代,绳子从木板中心穿过。在夜晚的航船上,可以用这种工具测量星辰在地平线之上的高度。[42]这种工具与阿拉伯数学家阿尔·巴塔尼(852—929)的成就相符,他曾制作了从0°到90°之间每相隔1°的余切表,而kamal赖以计算的每个半角都接近1°。之所以将绳子长度取为木板边长的5倍或6倍,平分成若干段后再分别在第6段上打结,也是出于实际操作需要,人手臂长度有限,要满足等式所需的条件,必须在绳长和绳结位置之间取一平衡点。[43]从文献记载来看,在不同时间和不同地点,isba代表的数值和kamal的形制有所不同。比如在1394年时,它是1°56′,而在1550年时,它是1°33′。[44]
由于翻译中遗漏了每次等分绳子后,都要在第6段上打结的信息,《牵星术——我国明代航海天文知识一瞥》中将牵星板的使用方法解释为手持一根72厘米的绳子结合一系列木板使用[45],并计算出1指在1°34′和1°36′之间,近似1550年时isba的数值。而《中国古代航海天文》中将持牵星板的手臂长度取为60厘米,并计算出1指的数值约为1.91°,近似1394年时isba的数值。后者认为中国的牵星板是垂直手持的,其计算方式如下图:
图3-13 《中国古代航海天文》中的垂直测量法计算原理示意图[46]
需要计算的α是∠SOL,即当地纬度,取最小的1指牵星板边长约2厘米,“对一般的中国人来说,其手臂向前伸直后,母指虎口到眼的距离约为手指宽的30倍(即约60厘米),则手指张角的度数为:
tgα=2/60=0.0333
α=1°.91”[47]
为什么这种计算结果会与第一种kamal代表的角度基本一致?从计算方法来看,因为后者取1指时,tan(α/2)=(1/60),计算出的α/2需要乘以2才是实际纬度值,一个是tan(α/2)求出的角度乘以2,一个是tanα直接求角度,算出的数据结果较为接近。由前文可知,作为1°52′和1°36′的isba(指)都曾经在印度洋周边出现过,一指究竟代表的是1°52′还是1°36′,其差异是由于kamal的形制发生了变化,绳长从板长的5倍变成了6倍,才使一指对应的数值相应发生了改变。
从以上情况来看,国内相关研究的结果与《关于阿拉伯人的航海仪器》中给出的数据看似相近,但操作原理却完全不同。由之前的计算过程可知,这里的72和60是几个数据相乘后的结果,不能直接简化成绳长或手臂的长度。而手臂的长度也因人而异,不宜作为固定数据引入计算,例如《中国古代的恒星观测》一文中就提出:“按作者自己手臂最远自然长度约为40厘米”[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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