泉州南宋海船中的量天尺误解

1974年，福建泉州湾后渚港发掘出一艘南宋海船，船中有一竹尺，由于形制奇特，被认为是中国古代航海活动中用来测量天体以导航的专有工具，并被称为“量天尺”^[2]或“牵星尺”^[3]。竹尺出土时残为3段，存有5格刻度，每格长2.6厘米，另有约3格的长度上没有刻度（图3-1）。在竹尺出土后的早期研究中，它被拼成图3-2所示的形状，左边一格、右边四格，中间一段无刻格。

图3-1　1975年《泉州湾宋代海船发掘简报》中的竹尺照^[4]

图3-2　1980年《我国古代航海用的量天尺》中所附泉州海外交通史博物馆的竹尺晒蓝图^[5]

基于这种拼合方式，《我国古代航海用的量天尺》中将这柄竹尺与陆上测量表影用的量天尺做对比，认为它们的用法都是利用勾股原理求得高度，即手握住竹尺中间没有刻格的一段，使手臂与尺相垂直，尺的上端对准被测的恒星，下缘与海天连接线相切，臂长按照20寸计，可以算出恒星出水的高度，其计算方法如图3-3所示。

图3-3　《我国古代航海用的量天尺》中的量天尺用法示意图^[6]

（O为眼睛的位置，OB为手臂，AC为尺长）

但在1983年发表的《我国古代航海天文资料辑录》中，《航海天文》调研小组的研究者们对竹尺形制的描述有所不同，称它的特点是一半有刻度，一半无刻度，有刻度的一半用来度量天体，无刻度的一半用以手持，形制如图3-4所示：

图3-4　《我国古代航海天文资料辑录》中的竹尺形制^[7]

据此，南宋海船上出土的竹尺已经有了两种不同的拼合方式，但两篇文章都认为它的形制与其他尺子不同，表明其有特殊用途。又因其出土于海船尾部第13舱，这里是古代舟师工作之处，所以被认定为海上专用天体测量工具。《我国古代航海用的量天尺》中也提到，竹尺每寸长2.6厘米，与传世宋尺的每寸3.165厘米相差较大，更证明它并非宋代尺制之尺。^[8]

1987年，《泉州湾宋代海船发掘报告》成书出版，介绍这柄竹尺时有所补充，称其长度与1975年福州出土的南宋黄升墓中一柄木尺近似，后者约为每寸2.8厘米。^[9]黄升是南宋理宗时状元黄朴之女，嫁与赵匡胤11世孙赵与骏，17岁时去世，其墓未曾被盗扰，出土400余件工艺高超的服饰、丝织物、梳妆用品等，成为研究宋代服饰史的重要资料。木尺出土时位于墓主头部左侧，是一柄刻花髹漆木尺，同位置还有一刻花髹漆缠线板，两者纹饰相同。值得注意的是，这柄木尺的形制与泉州海船竹尺的第二种拼合方式相同，它同样只有一半刻度，刻画五格，另一半无刻格^[10]，与海船竹尺的形制相同，长度相近。

图3-5　黄升墓出土的刻花髹漆木尺正反两面纹饰图^[11]

由墓主人的年龄、经历、木尺纹饰和同时出土的绕线板来看，这柄木尺应当只是女子日常做针线活计之物，仅有一半刻度的尺子很可能是当时民间用尺的常有形制。南宋海船出土位置与这座墓葬距离不远，两者年代相近，两柄尺子的形制和长度也很相似，由此看来，海船上的半刻度竹尺不太可能是专用的天体测量工具，它应该只是一件普通民用物品。

将这柄竹尺置于中国尺制发展的整体历史中来看，在收录大量古尺图的《中国古代度量衡图集》中，还可见年代从东汉至南宋的十余件仅有一半刻度的尺子，这也证明了泉州海船竹尺形制的普遍性（见书后附录）。从尺子的装饰纹样看，有卷枝纹、人物鸟兽纹、童子牡丹纹等，多应是做针线活计之用，如《中国历代尺度概述》中所说：“刀和尺是古代妇女时刻不能离身的日用品，因此，至少从汉代以来，剪刀和尺就成为妇女墓葬中常见的陪葬品。”^[12](www.xing528.com)

图3-6　《中国古代度量衡图集》中的三种半刻度尺

（上：河南洛阳出土东汉骨尺^[13]；中：江西南昌出土三国吴竹尺^[14]；下：湖北武昌出土唐代铜尺纹饰^[15]）

在1981年出版的《中国古代度量衡图集》中，泉州海船出土的竹尺形制被认定为“残存二段。尺面半段刻五个寸格，未刻分。另半段未刻分寸。实测五寸长13.5厘米，推算一尺合27厘米”^[16]。书中数据与发掘报告中略有不同，应是经过了重新测量和拼合认定。而对于竹尺不同于南宋官尺的短小刻度，有郭正忠《南宋的省尺与乡俗尺》一文，根据《三山记》中淳熙年间赵汝愚的奏疏，证明南宋时福建“乡尺”是27厘米左右的一种短尺，而“官尺”是30.9厘米或31厘米左右的营造官尺，泉州沉船里发现的残竹尺正属于福建乡尺。^[17]

图3-7　《中国古代度量衡图集》中的南宋泉州海船竹尺（上）^[18]与福州黄升墓木尺（下）^[19]

在竹尺出土的海船第13舱中，同时发现的还有一件铁斧和一件钉送，应当都是船上所用的木工工具^[20]，这柄尺子很可能也是同类用途。由于该尺是目前唯一被认定的中国传统恒星导航工具，也没有其他文献或证据显示有类似工具存在，所以在排除了其专有用途的可能之后，实际上已经没有任何证据能够证明中国古代航海活动中，曾经存在原创的专用天体测量工具与计量单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