瓷器的艺术——瓷器的制造——瓷器早期的历史——青瓷——釉——郝士秋的技术——“景泰蓝瓷器”——康熙时代——乾隆时代
当我们提及中国最杰出的陶瓷艺术时,他们不由得要感到尴尬,因为我们一直把这种艺术视为一种行业而不是艺术。中国陶瓷艺术在世界的地位,是最无可置疑的。一提到“瓷器”(china)这个名词,我们就不由得联想到厨房,我们总以为陶瓷厂是制造瓷器的地方;这种工厂与其他的无异,而它的产品也不会令人引起什么值得赞扬的联想。但对中国人来说,陶瓷器是一种很重要的艺术;在兼俱美和用二者情况下,陶瓷器颇能取悦于中国人的实用和审美的思想;它提供给全国最大的一种风俗——喝茶——的器皿,这种器皿对指头或眼睛,都极为方便可爱。家家户户,甚至连最穷人家,都装饰有各种形式的陶瓷器。陶瓷器是中国人的一种雕刻艺术。
陶瓷器的第一关是制造,把粘土烧成有用的形式;然后,再透过艺术,把这些形式加以美化;第三,经过了制造和艺术化之后,而产生出完美的产品。把陶器上釉即为瓷器。其方法是将陶土与某些矿物相混,经过火烧之后,它熔解成一种半透明似玻璃的东西。[13]中国人做瓷器,最主要的是用两种矿物:一种是江西省景德镇东诸山所产的高领土,这是一种纯白色的陶土,由花冈石的长石分解而形成的;另一种是白墩土,这是一种易熔解白色的石英石,可使瓷器成半透明状。将这些材料磨成粉状,再掺水搅成胶状,然后,用手或机器做成模子,再放入火里烧,而变成光亮坚硬的东西。有时候,陶工对于这种简单白色的瓷器并不满意,遂直接在模子上涂上一层釉。然后,再放进去烧;有时,是在模子先烧焙之后,再加上釉彩,然后,再烧一遍。通常釉是着色的,但许多的情形是在模子涂上一层透明的釉之前,先行着色,或者,在涂了釉而烧过的瓷器上着色,然后,再烧焙,把这些色彩熔解于瓷器上。在釉的外面的这些颜料,我们叫着珐琅,是有色的玻璃粉做成,经调和成液体状,使画画用的纤细毛笔能沾用。再由受过专门训练的专家上画,专事画花的只顾画花,画鸟兽的专门画鸟兽,画山水的专门画山水,画人物的专门画圣人,通常是画圣人在山中沉思,或在海浪上骑着奇怪的野兽。
中国的陶器早在石器时代即有。安德森教授(Andersson)在河南和甘肃发现陶器,他认为“这些陶器的年代不会在公元前3000年之后。”因为这些陶器的优美和精良,我们相信,陶器这行业早在此时即已成为一种艺术。有些很像Anau的陶器。因此,有人怀疑这是不是自西方传入而成为中国的一种文化。比这些新石器时代的产物较拙劣的,是在河南出土的一些陶器碎片,这些被认为是商朝末年的产物。自此至汉朝以前,就不曾发现有艺术价值的陶器,不仅看不到陶器,即被认为在远东首用玻璃的中国,在此期间也没有玻璃的遗迹。[14]到了唐朝,由于茶道之风渐盛,刺激了陶器艺术;在约9世纪时,不知是因为中国人的天才或是无意中的偶然,发现了制造似玻璃状的器皿的可能,这不但是着了釉的部分可以(如汉以前的那种形式),而是整个都可以,也就是像今日所谓的真正的瓷器。就在这个时候,一位Suleiman的回教徒游客自中国回来向国人说:“中国有一种很好的泥土,他们拿来做器皿,明亮如玻璃,可以看透所盛的水。”最近在9世纪旧址底格里斯河上的撒马拉(Samarra),挖掘出中国制造的瓷器。第二次历史上记载有关在国外发现中国瓷器是约1171年,Saladin将41件瓷器做为珍贵的礼物送给叙利亚国王。在1470年前,不曾闻欧洲曾制造瓷器;欧洲人之认识瓷器,是威尼斯人在十字军东征时,从阿拉伯人那里学来的。
宋朝是中国瓷器的黄金时代。此期的瓷器是现存最古老的,也是最好的一种;甚至几百年后的明朝陶工,对宋朝的陶瓷器都赞不绝口,它们绝少能超越宋品。收藏家都把宋朝的视为无价之宝。中国制陶瓷业最有名的地方是江西省的景德镇,第6世纪时,在景德镇的附近发现有大量可以用来做陶瓷器和彩色用的矿物。经过朝廷官方准许后,开始大量制造空前未有的陶瓷品:各色各样的盘、杯、碗、瓶、罐、盒、象棋盘、烛台、地图,甚至上珐琅镶金的瓷制帽架等等,无奇不有。而翡翠色的青瓷,也首次在此时出现。[15]这种东西一直是现代的陶器家长久以来最渴望想做的,也是收藏家最希望珍藏的。[16]1487年,埃及国王曾送这种样品给教皇Lorenzo de'Medīcī。波斯人和土耳其人之珍视青瓷,不仅因为它的质地光滑,色彩鲜艳无比,而且把它当做试探毒品的器具;他们相信只要有毒物放进去,青瓷器皿的颜色立即改变。艺术收藏家们把青瓷视为传家宝,一代代传下来。
明朝的300年间,陶工竭力维持宋朝时代那种极高水准的瓷器艺术。虽然,他们不能超越宋朝的水准,但倒也相差无几。仅景德镇就有500家窑厂,王朝宫廷就拿去了9.6万个各色各样的瓷器,去装饰它的花园、桌子和房间。此时首次出现了精美的瓷釉——颜料加在釉上。黄色、“蛋壳”和白色的瓷器达到最完美的境界;由神宗取名的镶银蓝白色的杯子,是世界上陶瓷艺术的最杰出作品之一。在神宗时代,有一位陶瓷专家叫昊十九(Hao Shih-Chiu),他能做重量不超过1/48英两的酒杯。一位中国历史家说,有一天,昊十九(译按:昊十九在这里应该是周丹泉,杜兰博士把二事混为一谈。)去拜访一位大官,他请求这位官员让他看一看他所藏的一个三脚的瓷器,他断定这个三脚瓷器是宋朝的。昊十九仔细的用手抚摸,并且偷偷的在纸上绘下它的形状,然后把画好的纸条藏于袖子里。半年后,他再去拜访这位大官时,他说:“阁下有一个宋朝的白色三脚香炉,我也有一个与你一样的。”这位姓唐的大官,端详了这两个香炉半响,却看不出有什么不同的地方;甚至他的那个的脚和盖子,与昊十九的完全吻合。昊十九不由得笑了出来,承认他那个是仿品。然后,他以60两银子卖给姓唐的,姓唐的再以1500两银子转让给他人。
中国的景泰蓝到了明朝,达到炉火纯青的地步。关于景泰蓝的英文名字和技术都是外来的:Cloisonné这个字是从法文Cloison(分割的意思)而来;这种艺术是从近东的拜占庭帝国(5—15世纪间,存在于南欧西亚地区)输入的。中国人偶尔声言他们的青瓷是从鬼谷窑来的。制造青瓷(疑为景泰蓝)的方法是:先将铜、银和金切成细条,把它们焊接在已经设计好的一个金属物上的线上,再用适当的有色的釉填在金属线之间的空处,然后,再把这个器皿一次又一次放进去烧,再用轻石擦去粗糙的外表,用木炭把它磨光,最后在可以看得见的线端上镀上金。就我所知,中国的这种东西最早输入日本和奈良的是镜子,大约在8世纪中叶。最早的青瓷的年代确定为在元朝末年;最好的是明景泰时代的。中国青瓷最后的一个光荣时代是在18世纪的清朝。
景德镇的窑厂在明末的战乱期间被毁了。直到那位与法王路易十四同时代的中国最开明帝王康熙时才恢复。在康熙帝的手谕下,景德镇又重建了起来,不久即有3000座窑炉开始冒起烟来。此期所产出的精美陶瓷器之多,不但在中国是空前未有,即世上亦无任何一国可以比拟。康熙时代的陶工,总认为他们所烧的不如明朝的好,但今天的艺术鉴赏家则不认为这样。旧形式的,模仿得完美无疵;新形式的,却颇多创意。在利用溶解性速度不同的釉下,满清的陶工做出了一种外表有刺有裂纹的瓷器;他们也在釉上吹上有色彩的泡沫,使得这种疏松的瓷器外表敷上一层有一圆圈圈的色彩。在素色方面,他们有独到之处;在红色方面有:桃红、珊瑚红、宝石红、朱红和玫瑰红;绿色方面有:胡瓜绿、苹果绿、孔雀绿、青草绿和灰绿;蓝色方面有、天蓝、紫丁香蓝、绿蓝;还有黄色,以及那似天鹅绒的白色,我们只好说它光滑得可以照人来形容它的洁白。他们创造出与法国收藏家所分的玫瑰色、绿色、黑色和黄色等类别不同的颜色。在杂色方面,他们创造了一种艰难的技术,他们把在烧焙中的陶器,利用供给和停止输送氧气的交替方法,使得绿色的釉变成耀目的各种颜色,法国人称这种变化叫窑变(flambé)。他们在瓷器上画上满清大官的画像——着长袍、留辫子,创造这种“满清的”风格。他们在蓝色的瓷器上画上白色的梅花,令人有优美典雅的感觉。
中国瓷器最后的一个鼎盛时期,是在乾隆帝统治的那个又长久又繁荣的时期。产量之多简直无法估计,虽然新样式没有康熙时代那样出色,但技术仍属第一流的。尤其玫瑰色的瓷器,已达最完美的境界,在这种最灿烂的釉上,加上花果、自然界之画,最令人神怡。而那蛋壳色的瓷器所造的昂贵的灯罩,是专为奢侈的百万富翁而制的。接着是太平天国运动(公元1850—1864年),经过15年腥血岁月,蹂躏了15行省,毁灭600个城市,杀死2000万男女,使得满清元气大丧,无法再重整陶瓷业,尽让他们关起门来,使得陶工在这种混乱的社会中,也变成了无业游民。
自从这次浩劫后,中国的陶瓷艺术不再复元,也许永远不会再重振昔日的声威了。除了战争的破坏和朝廷的不再支持外,还有其他的因素,压得陶瓷的艺术抬不起头来。对外贸易的增加,使得陶瓷艺术家们不再做出合乎中国人的那种艺术品,却是一味的专做迎合欧洲顾客的东西。根据葛氏定律(Gresham's law)的劣币驱逐良币的法则,上等瓷器自然遭到下等瓷器的排挤,而无法在市场上竞争。大约在1840年,英国在广州设厂,制造品质较差的瓷器,挂中国资器的美名,外销到欧洲;法国的色佛尔(Sèvres),德国的缅生(Meissen)以及英国的柏斯兰(Burslem)等地,也相继模仿制造中国的瓷器。由于它们有现代化的机器设备,成本降低,渐渐的把中国国外市场都抢了过去。
如今我们对中国的瓷器只能怀着无限的回忆,就像中世纪的彩色玻璃一样,将永远不可能再回来;欧洲的陶工虽然全力以赴,但仍然赶不上中国瓷器那份精细的形式。收藏家们年年都以不同的价格收购现存的中国名瓷;他们出500美元买一个茶杯,2.36万美元买一个山楂花瓶;一对1767年天蓝色的“吠狗”(Dogs of Fo)瓷器的价钱,高出雷尼(Guido Reni,1575-1642,意大利画家)的“耶稣的婴儿”画像(Infant Jesus)的5倍,也高出拉斐尔的“圣家”(Holy Family)一画3倍之多。但是,任何人只要看到、摸过和用心灵去感受那可爱的中国瓷器,他将会对这些价钱不屑一顾,而认为此实为亵渎之举;它不是世界上任何美丽的东西和任何高价的金钱可以比拟的,即使它被高价买了去,但仍无损其美丽和高贵的地位。我们可以这样说,中国的瓷器是中国文明的高峰和象征,中国的瓷器是人类所能做的最高贵的东西之一。
【注释】
[1]译按:《传习录》记载:“至善者,心之本体。”又曰:“至善者,性也。性元无一毫之恶,故曰至善。止之,是复其本然而已。”
[2]译按:上面一段为杜兰原著所未加引用。
[3]铜绿是由于铜的表面接触到湿气或埋于地下,经过氧化作用而形成。今天在评价铜器方面,铜绿的深浅色泽即为判断的依据之一。(www.xing528.com)
[4]在名称和事实上,它的起源颇有争论之处。此字Pagoda可能是从印度——波斯的名词but-kadah——“神像之所”而来;它的形式可能是中国所固有的,或取法于印度。
[5]虽然,在起源上书法是绘画的一种形式,中国人将绘画视为书法且作为主要艺术……中国最有名的书法家为王羲之(公元400年)。唐太宗从辩才处偷得一幅王羲之的书法。以后,据说辩才颇感人生乏味,悄然而逝。
[6]大英博物馆藏有一卷说是顾恺之的画(女史箴卷),该画有五幅说明模范家庭生活情形。画面虽已模糊不清,但看来仍很可爱;在曲阜的孔庙有一座石雕,是模仿顾恺之画笔;华盛顿佛烈画廊(Freer Gallery)有两幅极名贵的作品,说是顾恺之画的(洛神赋图卷)。
[7]王维留传下来的作品只有:最重要的是在日本京都的吉刹院(Chisakuin)所藏的一幅瀑布画,以及一卷题名为“辋川山水”的画。
[8]在克罗齐(Croce)的观点,艺术乃是想象而非实像。
[9]华盛顿的佛烈画廊有一幅“江山秋霁”,疑是郭熙之作。
[11]最特别突出的一幅是“雪中仕女”,这位在第8世纪佛教中的女神,像苏格拉底立于Plats㘭a的雪中,在沉思冥想。这位艺术家似乎在说,只有心,才有世界,没有心,世界即不存在;但心可以一时摆脱掉这个世界。
[12]译按:谢赫六法为:“一、气韵生动是也。二、骨法用笔是也。三、应物象形是也。四、随类赋彩是也。五、经营位置是也。六、传移模写是也。”
[13]瓷器(porcelain)首次传入欧洲时,欧洲人以porcellana或子安贝为名,而porcellana或子安贝是从它像圆圆的porcella或小猪的背命名而来。
[14]埃及人在公元前不知道第几世纪有上釉的陶器。从中国最早上釉的陶器的彩饰上看出,显示中国人是从近东学来那套上釉的技术。
[15]英文中青瓷这个字céladon是从法文而来,而法文这个字是17世纪时,法国人从d'Urfé的小说I'Astrée中的一位英雄取名而来,这位英雄在剧中常常着绿色的衣服。
[16]不但西方人珍视青瓷,就是东方人也一样的珍贵它;日本人收藏有大部分的中国名贵青瓷,但他们拒绝以任何代价出售;今天的陶工在这方面仍然无法与宋朝这种完美的艺术相抗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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