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初一》,又名《一年使用杂字文》,是清中叶至民国时期流行于闽西各县乡间私塾的启蒙读物。作者林宝树,字光阶,汀州府武平县袁畲乡人(今袁畲村),生于清康熙十二年(1673),为清康熙三十八年(1699)己卯科举人,官授海城县知县,不赴。[1]
《元初一》以闽西客家村落为背景,描述了当时的民情风俗、四时耕作,以及杂谈等,并以韵文的形式,用客家方言叙述,通俗易懂,朗朗上口,深为一般百姓所喜爱,故童谣有云:“宁失千两金,莫失杂字本。”《元初一》所载内容的历史真实性,已为田野调查的材料和其他历史材料所证实。[2]因此,《元初一》就成为研究明清时期闽西客家村落社会的珍贵史料。本文试图以此为基础,辅以其他资料,力图勾勒出明清时期闽西客家村落社会的概貌。
一、《元初一》反映的社会经济
在明末清初,农业、畜牧业和手工业是闽西客家村落最主要的生产部门,商业贸易则还不太发达,康熙《武平县志》说:“力本业,足以营生……勤劳稼穑,不事商贾……力强者多而末业者少。”[3]对此,《元初一》有着丰富的记载。
关于农业生产使用的工具,《元初一》提到的有:钁头、铁鉔、犁、耙、尿桶、匏杓、粪箕、茅镰、田刀、担杆、竹杠、盐箕、撮斗、谷箩、辘轴等。种植的作物则有水稻、薯、姜、芋、黄麻、番薯等。生产的情况,《元初一》更有生动的描述,一幅幅春耕、双抢、秋收、冬种图跃然纸上。在“春耕图”里,《元初一》描述道:“春间日日去耕作,身穿蓑衣并笠麻。二月惊蛰浸谷种,揋下谷子就生芽。大家请人掂谷子,扯得直行无粒差”;“祭得墓完到清明,出水掂头又爱耘。耙子一张田里擦,搒来去甚艰辛。谷雨到来爱莳田,翻耙耖烂轭牛肩。早晨脱秧昼边莳,腰驼背屈真可怜……四月立夏日子长,早粘田地做完场。连踪管要莳大糯,男妇大小起早床。小满到来塞粪时,单用匏杓与粪箕。整光坎头度稗草,连根丢却半天飞。茅镰刀鞘及草篮,担杆常在肩头间”。[4]反映了春天浸种、育秧、莳田、耕田、塞粪等一系列农事活动。
在“夏收夏种双抢图”里则云:“田中芋子爱上土,火土培大芋荷苗。六月小暑早禾黄……请人补箩买谷笪,又爱破篾箍桶枋……禾客请来赴收割,担秆竹杠要提防。大暑到来正打禾,盐箕撮斗谷筛箩。后生担秆岭上晒,辘轴辗田用牛拖。晒燥早谷过风车,谷笪摊放镗子耙……犁转燥田种番薯,放整薯藤番秆铺,大扁钁头钩泥碛,打开圳缺要工夫。翻稿莳在立秋边,莳得田完莫挨缠。笼鸭上田踏禾稿,捡整粪橑堆秆草。”[5]生动地勾画出双抢季节闽西客家村落繁忙的农家生活。
在“秋收冬种”图里:“八月里来交白露,人人改挖芋卵煮……霜降天气要晴暖,糯禾收割也停当……立冬万物当成熟,家家屋屋赛收成。小雪之时是冬天,猎只牛牯去犁田。犁辕象鼻犁拔线,犁横刀上缚牛藤。”[6]形象地展现了闽西客家村落秋天的景象。
在畜牧业方面,主要牲畜有牛、猪、羊、鸡、鸭、鹅、狗等,《元初一》中描写养牛有“好养牛牳及牛牯,又肥又壮在家栏”;写养鸭有“笼鸭上田踏禾稿”;写鸡、鹅则有“担鱼担鸡又担鹅”;写养鸡、猪、狗有“捡鸡蛋、看猫兜,鸡鸭早夜要跟收。门前狗子□□吠……”[7]这些牲畜中,牛主要用于农耕,羊主要用于祭祀,狗主要用于看家,猪、鸡、鸭则是较普遍的食用牲畜,也用于婚丧节庆中的礼品与祭品。在生产力尚处在较低下的闽西客家村落社会里,畜牧业也具有重要的意义。
手工业在明清时代的闽西客家村落也相当发达,有银匠、铜匠、锡匠、铁匠、裁缝、木匠、泥匠、织布、染坊、造纸、制陶瓷等。手工业所达到的水平,可从泥水匠、木匠通力合作建盖民居中窥见一斑:“许多木匠到家庭,斧头锯子不离身。墨斗曲尺同界笔,凿头角钻打中心。割刀搬斧线铊子,擸直刨光穿窟深。先将木马同木驴,锯开板心及板皮。泥匠师傅砌石坎,小工相帮平地基。羊头五尺线车子,阔狭高低看周围。大富人家做屋场,上厅下栋两厢房。横屋楼台余坪巷,石灰砖瓦封火墙。中间献柱抽斗角,扛梁油梁狗子梁。地脚献柱同壁尺,骑橦梁挂配川枋。桁条瓦桷握风板,齐檐滴水一般长。水桯壁孔柱头石,栏杆窗子照间房。两边窗扇马蹄脱,天井夹沟用枧装。檐塍煞路花台坎,作栋盖瓦抵风霜。”[8]这里描写的是:木匠运用斧头、锯子、墨斗、曲尺、界笔、木马、木驴、凿头、角钻、割刀、搬斧、线刨子等工具,将原木制造成各种各样的材料,如木板、献柱、杠梁、油梁、狗子梁、桁条、瓦桷、握风板、栏杆、窗子等,泥匠则用五尺、线车子、石头等工具,平地基、砌石坎、挖墙脚等,然后木匠、泥匠合作建成通风性能良好、排水通畅、防风防火而又布局美观大方的“屋场”,可见其建房技术的高超。
手工业的产品种类繁多。日常用品有:铜盆、铜罐、铜笔、铜锁、烟盒子、锣、磬子、摇铃钟、酒壶、兜壶、鼎杯、粉盒、油壶、锅头、罂、瓮、金斗钵头、牙钵、花缸、罐子、烟囱等,还有众多的装饰品如银簪、戒指、牙撩、耳环、臂环、颈锁、钗钊等,至于织布、染布、造纸的手工技艺,则更是令人惊叹:“织布师傅又如何,脚踏楠机手抛梭。牵得绉纹入筘齿,羹糊上刷用钩拖。又有祖传老染坊,青绿赤白黑和黄。毛蓝梭布洋青色,爱好碾石打到光。”[9]
与农业、畜牧业、手工业高度发展不相一致的是,商品贸易还不甚发达。《元初一》中虽曾多次提到“赴墟”,如:“初一去赴中堡墟,装得香包到暗归”;“再来挨到二十六,大家又讲赴年墟”。[10]显然,这里的“墟”是指每旬二集的村落市场,这里的“初一”“二十六”说明作者附近的“中堡墟”墟期为逢一、六日。但这种贸易周期比起沿海、江南大部分地区“每旬三集”“常日为市”则远为稀落。此外,《元初一》还记述了商人的活动及经商的艰难:“百般生意讨赊账,速速收清莫延缠。正载客、走水路,漂河过海船上住。艄公脚子惯撑船,铁铙竹篙并摇舻。扯篾缆,上高滩,挂起风篷过深潭。老板船头摆船尾,天涯海角走几番。货物愁买又愁卖,不得早归又是难。”[11]反映出商人的远程贸易需历经漂河、过海、上高滩、过深潭、风餐露宿、栉风沐雨等艰难困苦。而在商业交往中“赊欠”现象比较常见,商人在买卖中,经常遇到“愁买”“愁卖”的时候。值得一提的是,与商人密切相关的妈祖信仰在这时的闽西山乡并不普遍,据谢重光考证,清乾隆以后,《元初一》的作者林宝树的家乡武平县袁畲乡是闽西客家地区妈祖信仰的中心之一[12],但在《元初一》中却无一处提到妈祖。可见闽西客家村落的商业贸易在这一时期远不如乾隆以后发达。
从以上情况看,明末清初闽西村落的农业水平已达到了现代化前所能达到的高度,手工艺也相当发达,只有商业发展还比较缓慢,在农村经济上“由自给、半自给经济向商业经济转化”的历史阶段,闽西客家村落市场要完成它的充分发展形态,还有一段历史路程要走。
二、《元初一》反映的社会风俗
社会风俗是《元初一》浓妆重彩描绘的部分,举凡闽西乡间的服饰、饮食、婚丧节庆、祖先崇拜,神明信仰等都有详尽的描述,堪称一卷闽西风俗画。兹举数端,以见大概。
1.关于服饰。《元初一》提到的有绥帽、袍套、棉袜等,这些服饰的组合则是一副出门作客的形象:“客人头上戴绥帽,身穿袍套阔和长。棉绸茧绸羊皮袄,汗巾烟袋在身旁。新衫新袴新帽子,镶鞋缎袜配相当。”此外,《元初一》还提到夏服“葛布褂子苎麻袴,大家都着热衣裳”;功名服“秀才监生唱拜兴。身穿圆领头戴顶”;丧服“挂起像来安灵位,白布结装内外帘”以及“满路头帛并腰帛”“麻衣挂壁方成子”;等等。[13]
2.关于饮食。这一时期,闽西客家村落的日常主食为捞饭和煮粥,副食则有地瓜、薯、芋子等,家常菜为萝卜、青菜、藏浸(即腌菜)、芥菜、菠苓、苦瓜、扁豆、茄、苋菜、番匏(即南瓜)、冬瓜等,《元初一》中云:“捞饭煮粥匏杓扰”,“青菜煮来藏浸炒”,“芥菜萝卜与菠苓。苦瓜扁豆茄苋菜,番匏冬瓜满蒂摊”。[14]这些蔬菜表面上看似品种众多,但实际上蔬菜具有很强的季节性,故真正日常配饭的菜类十分单调。这种情况只有到了逢年过节才有大的改变。每当年节来临,饮食方面的种类就显得丰富多彩了,如:供品方面有汤皮、糍粑、粽子、馒头、饼、橘饼、糕饼、门冬、瓜线、柑子、龙眼、荔枝;海产品有鲍鱼、鲞翼、鱿鱼、虾米、黄螺、蛏干、蜇皮、海带、脯鱼;肉类有猪肉、醋鸭、醋鱼、鸡肉丝、肉丸(圆)、酥骨、猪蹄、猪肉杂;以及豆腐、笋干、花生、瓜子;等等。《元初一》中描写正月请客的场面就十分精彩地反映了闽西村落的饮食文化:“初三初四拜新年,婿郎男女到家门,或请新亲来相见,丈人老表及外甥。猪肉食完并腊鸭,蒸醋鱼冻共三牲。浸酒开罈用大碗,欢欢喜喜赛哗拳。大富人家更排场,鲍鱼鲞翼馥馥香。海参燕窝鸡丝肉,鱿鱼虾米做清汤。黄螺蛏干拿来炒,蛰皮海带会辣姜。肉圆包子来凑样,也有酥骨上砂糖。极好脯鱼煮豆腐,炆烂猪蹄锡盘装。闽笋豆芽萝卜线,好贴肝肺猪肚肠。调羹舀来筷箸夹,大家食得饱非常。许多花生瓜子壳,厅下地面要扫光。”[15]
3.关于娱乐活动。闽西客家村落的娱乐活动形式多样,《元初一》提到的有围棋、象棋、纸牌、拍棉球、龙灯、马灯、船灯、花鼓、打狮、烧花筒等。这些娱乐大都只在农闲或新春佳节时进行:“无事之时好着棋,围棋象棋有赢输。戒别纸牌切莫打,送了钱财惹是非。”[16]而有些仅适用于年轻小伙子的活动:“大细子人好嬉游,双手无闲拍棉球。或用脚来踢毽子,输了他人不知羞。”[17]另有一些则显然是为了烘托春节气氛而有组织、有计划地设立的:“大闹花灯喜者多,抹浆禙纸小心摹。破开竹篾扎圈子,龙灯马灯去穿梭。转珑窍妙有消息,船灯扇灯闹阳歌。碗锣盆鼓并色板,打起大钹大铜锣。笙箫笛子同吹起,弹琴唱曲两相和。风流浪子台上跳,花鼓双双两公婆”;“也有阵班去打狮,装成小鬼极丑粗,拳棍之人做猴子,耙头钩刀爱学师。藤牌短刀手中执,钻过剑门险且痴”。[18]可以想见,众多的文艺表演给宁静的闽西客家村落增添了何等的欢快气氛。
4.关于婚丧节庆习俗。婚丧节庆习俗在《元初一》中有着十分详尽的记载。如描写婚俗:“也有人家娶老婆,担鱼担鸡又担鹅。新郎公坐四差轿,新人花轿赛嫦娥。灯笼凉伞并彩旗,一迎一送两相宜。裙衫衣服嫁奁厚,箱衣架铺帐被。入门饮了交杯酒,棹围座褥摆列齐。恭贺对联贴满堂,字画纱灯结彩装。媒人相邀送嫁客,大家等接好风光。酒筵食到下席去,就掷骰子呼令章。三朝拜堂分大小,谒见家官并家娘。叔婆伯媄及姊嫂,大姑婶姆妹姨娘。”[19]这里涉及了迎亲时必备的聘礼“三牲”——鸡、鹅、鱼,迎亲队伍新娘、新郎坐的差轿、花轿,迎亲人员提的灯笼,撑的凉伞,举的彩旗,以及新娘娘家陪嫁的嫁妆:裙、衫、箱子、衣架、床铺、帐被,还有夫妻入门饮交杯酒、婚宴、三朝拜堂、分辈分等。
对于丧葬习俗的描写则更是淋漓尽致。旧时闽西客家村落丧葬仪式的各个环节,在《元初一》中均有反映,如:送终有“母死喊娘喊姐,父死叫爷又叫爹。抖尸被在底下贴,卷心褥子面上遮”;报丧有“拣日开吊出讣文,报帖送到六亲门”;入殓安灵有“爷称显称妣,安起灵牌等外家。开棺入殓爱仔细,丧事称家有俭奢。子孙钉盖用四枚,千年万载不回来。红漆棺材为棺柩,孝子披麻尽举哀”,“挂起像来安灵位,白布结装内外帘”;做开路有“门前迎客接香烛,发帛回礼及传香。又爱斯文订孝簿,记明姓字不遗忘”;出柩还山有“移出柩,来装扮,维重先食还山饭。红绸白字写铭旌,作重爷娘真灿烂。作古人、登鬼序,瞒踪灭迹今辞世。八仙维重扛棺柩,一人前吊粮罂子。做孝子、背弓弓,不敢剃头满百工。父死扶柩杖用竹,母死扶柩杖用桐”。此外,对一些特殊的葬礼,如富有人家增加的仪式堂奠、拦路祭,及妇女难产去世的仪式也作了渲染。堂奠和拦路祭是闽西村落隆重的葬礼,要请礼生(绅士)主持祭仪、呼班、读祭文,祭品需有猪、羊、鸡、鱼等,亲朋好友、同宗叔伯前往祭奠的也要备三牲、读祭文等,如《元初一》中写道:“开吊完满有用祭,棕荐毡毯谷笪摊。猪杀羊原只摆,祭之以礼也可观。做礼生、要功名,秀才监生唱拜兴。身穿圆领头戴顶,诵读祭文面向灵。客主祭、先上香,拜跪叩头要定场。左边行上三献礼,右边下来切莫慌。”妇女难产或中年去世,在闽西村落被认为是家族中遇到的一件不幸而又富有邪气的事,故需作沙图,请和尚念经,上演木莲救母戏、破砂,甚至放焰口(下详),以驱邪赶鬼,故《元初一》中记道:“妇娘死、作沙图,僧人锡杖挑经书。题唱木莲来救母,破砂即是破酆都。血盆碟子放下地,不知此事果有无。”[20]
明清时期闽西村落的节日与其他汉族聚居地区一样,一年中也主要有春节、元宵节、端午节、中秋节、重阳节等,只是在一些祭祀形式上小有不同。对此,《元初一》中略有反映,如春节是汉民族最为盛大的节日,自然也是闽西客家村落最隆重的节日,《元初一》中描写过年的准备活动有:“入年家、爱扫屋,抹净神龛回神福”,“爱买几件小东西,油盐椒酱及爆竹”;大年三十日的活动有“清早就供岁饭米,夜来点着照岁灯”;年初一的活动有“年初一,早开门,放爆竹,喜气新”,“拜了新年就出门。神坛社庙都去拜,祖公堂上贺新年”,然后便是“初三初四拜新年,婿郎男女到家门。或请新亲来相见,丈人老表及外甥”。此外,还有描述元宵节“正月十五是元宵,冲天跃子半天高。金盏银盘缔缔转,花筒金菊夜来烧”;端午节“五月五日是端阳,菖蒲药酒与雄黄。门挂葛藤插艾叶,裹粽送了寒衣裳”;中秋节“秋风就冻桂花香,中秋佳节月华吐”;重阳节“九月九日是重阳,寒露到来菊花黄”;等等。[21]
5.关于祖先崇拜。闽西客家村落社会讲究慎终追远,不忘祖德。这一民俗突出表现在祠堂、厅堂的建造和众多的祭祖仪式上。祠堂、厅堂的记载,《元初一》中出现了多处,如“祖公堂上贺新年”“先在祠堂宰牲血”“看人祠堂及地坟”“除灵除孝在祠堂”等。[22]而祭祀仪式,《元初一》中重点记述了春秋两祭的扫墓活动:“春分时节思祖公,上坟祭墓一般同。先在祠堂宰牲血,后子到坟中。吹手四人凉伞一,唢呐哨子及大筒。保护请神又奠酒,散挂五方花纸红。蒸尝大者发丁肉,斤两多少在秤中。绅衿耆老加一等,消散祭仪摆门风。头家备办出来食,莫打酒醉乱叮咚。祭得墓完到清明……”[23]这里讲述的是,从春分到清明这段时间,是闽西村落春季扫墓的时期,扫墓时先在祠堂宰头牲、洒花纸,然后挑着装有三牲等供品,请鼓手在一路吹打。到墓地后,先请神、奠酒,后在五个方位挂花纸。上午祭墓完毕,下午则消蒸尝,蒸尝大者还按男丁分发猪肉,功名、老大(一般60岁以上)依等级加发猪肉,晚上则由头家置办酒席,每户派一男丁参加。(www.xing528.com)
6.关于神明信仰。闽西客家村落的宗教信仰是十分混杂的,儒、佛、道、巫甚至可以同居一寺观中和平共处,各司其职。[24]《元初一》中提到的大大小小神明有:三官大帝、伏羲、神农、黄帝、掌苗使者、五谷神、雷公、电母、风伯、雨师、杨大伯公、福主公王、三仙公爹、倖公八郎、定光古佛、华光菩萨、观音、三位夫人、关帝等。崇拜神明的形式也多种多样,如:有逢年过节的“神坛社庙都去拜”;有做会的“道士请做三官会,上元天官赐神福”,“再过十五七月半,中元赦罪地官诞”;有举行庙会的“五月十三贺关爷,家家门户结席车。州府县城关帝庙,行香官府是老爹”;也有行香还愿上演傀儡戏的:“有行香火提傀儡,赛还良愿香山戏。华光菩萨并观音,三位夫人随人许。”[25]但神明崇拜最隆重的仪式则莫过于“打醮”。
“打醮”是闽西村落隆重而热烈的敬神、娱神活动。一年中有名目繁多的醮会,如保苗醮、三仙公爹醮、保安醮等,此外还有12年一次的打大醮,即上文提及的“放焰口”。打醮需请和尚或道士、鼓手等,一天中需举行三次念经、拜忏活动,即分别为早朝、午朝、晚上完场。在和尚或道士歇息期间,鼓手则吹奏弹唱,供大家欣赏。打醮按“棚”(译音)轮流做头家组织,原则上一房一棚。头家需选举产生香首一名,醮首若干名,全面组织本次打醮活动。香首由最年长而又具有一定身份者充当,醮首则由年长的几位担任。同时,还需请理事者多名,协助干一些零星活。打醮的费用由蒸尝负责或按人丁分摊。[26]
《元初一》中描述这类打醮活动的有五月保苗,即“初三扛佛保禾苗,落佛忏后做午朝。福首陪香并践道,擂锣擂鼓真唠嘈。请来和尚着袈裟,口念南无做香花。三餐散班供斋饭,提点东西是头家。三宝挂在当中心,列班菩萨依序循。伏羲神农黄帝氏,掌苗使者五谷神。又请雷公并电母,风伯雨师加虔诚。又有田头地塅等,杨大伯公召几声。上至坑源下水口,通乡福主一切神。尽是恳求保禾稼,丰亨大熟救济民。初四开斋猪,做社过节大规模。菩萨送还本庵去,一年一次又相符”。六月底七月初的三仙公爹醮:“头家择日扛仙师,要下投状先告知。三仙公爹黄七郎,黄十三郎是男儿……读了人名喧了疏,还要宴宾用牲膋。”[27]十月的保安醮:“梁野山中大老佛,迎来敬打保安醮。香钱座米无人分,跟佛和尚自家倒。午朝上供裹馒头,夜间建醮早发表。”[28]
打大醮(又叫放焰口)则是众多醮会中规模最大、仪式最多、气氛最热烈的一种打醮形式,每隔12年才举行一次。与普通醮会相比,它有以下几个方面的特点:(1)持续时间长,一般要3~5天;(2)对和尚师傅的技术要求较高,在附近要比较有声望的;(3)要竖幡竹;(4)要全堂纸折;(5)要放水灯与放施食;等等。对此,《元初一》也进行详细而生动的描述:“放焰口、加诚心,木鱼钟磬好清音。若然还爱十二库,请僧先念受生经。全堂纸折多做尽,幡竹头下山大人。多字墨、写榜文,金山银山向灵焚。幢幡宝盖迎佛祖,孤衣两挂施孤魂。千佛忏、拜得完,打起十班放水灯、口念阿弥陀佛去,摆齐佛法到溪边。夜里坐台放施食,四大部洲列在前。冲天火把三岔路,惹得鬼神争后先。超度亡人追荐死,大功大果福周全。”[29]
凡此种种,均生动地展现了明清之际闽西村落的社会风俗。这些风俗既有浓厚的汉文化色彩,同时又保留了较多非汉族因素。一方面体现了汉文化在赣闽粤边的传播和发展,另一方面则说明了南方少数民族创造的地域文化,同样是闽西传统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
三、《元初一》反映的社会观念
林宝树写作《元初一》的本意是通过对闽西客家村落四时耕作、民情风俗、杂谈的描述,使少年儿童记忆成诵,既能识字断文,又能对人情世故有个初步的了解,并不着意反映当地人民的社会观念。[30]但是,对这些社会生活的详细描述,却很自然地透露出闽西客家村落的种种价值取向。
第一,崇尚科举功名。《元初一》以大量的篇幅叙述了少儿从入塾到科举成名的全过程,将读书放到至高无上的位置。如《元初一》中说“世间第一读书篇”“此是读书为第一”,并以十分羡慕的口吻描写了士子科举成名后光宗耀祖、显亲扬名以及荣华富贵的情景:“学院场中取了卷,新入黉中秀才郎。父母伯叔同兄弟,家中日日接报房。岁考复试加补廪,高升拔贡姓名扬。门前一对桅杆竖,表旌门第是书香。再加中举又中进,出入跟随衙轿扛。状元榜眼探花第,翰林学士近帝王。”这种观念在日常的仪式中也有体现,如:葬礼中的“堂奠”仪式时:“做礼生、要功名”;[31]祭墓消蒸尝时:“缙绅”耆宿加一等。诸如此类,均说明了科举功名在闽西村落社会中的突出地位。
第二,讲究吃苦耐劳、勤俭持家。前述农业生产和工商百业是闽西客家村落男人日常生活的主要内容,其辛劳程度可想而知。但是,在冬闲时节又还提倡:“少年后生莫懒惰,寻得事业自有功”,“此时无事闲乐天,正好算计赚工钱”。[32]
闽西客家男人是如此,闽西客家妇女亦如此。妇女们承担了繁重而又琐碎的家务劳动,如做花、绣杂、纺棉、绩线、挪索子、缝补衣服、挑水、煮饭、煮菜、养猪、洗衣、种菜、碾米等,《元初一》中说:
再题世有好妇人,合家大小得人心。夜坐间房思缝补,做花绣朵助夫君。纺棉挪索子,花针钻子不离身。朝早起、无别虑,手拿角梳就整髻。刮光头发用油葱,油污满手茶枯洗。耳环簪子及包头,铜镜照面对答对。整饬衣裳有面光,梳妆打扮极伶俐。开锅灶、算计较,水桶上肩及水爪。甑棚甑蔽及爪篱,捞饭煮粥匏杓舀。再来暖汁供大猪,青菜煮来藏浸炒。菜刀锅铲箸碗杯,火筒锹夹齐放好。扫光地面好颜容,捡头拾尾有常道。厨事完、洗汤衫,入园担尿手提篮。渥湿园中葱蒜韭,芥菜萝卜与菠苓。苦瓜扁豆茄苋菜,番匏冬瓜满地摊。及时落种件件有,可免无菜被人嫌。气性温柔莫独孤,细言细语孝公姑。男女背携随便好,竭力坚心顺丈夫。脚踏碓、手推砻,米筛簸箕件件通。笆篮装起糠和米,糙米撮来碓臼舂。捡鸡蛋、看猫兜,鸡鸣早夜要跟收。门前狗子□□吠,夜间恐怕贼来偷。这等女人真难得,可使男人放下愁。又有一种坏妇道,舌尖嘴长牙齿老。忤逆家官并家娘,惯斗叔婆伯媄嫂。门前翘脚手撑腰,行路摇头又折脑。食茶单想酒娘糟,油膏只顾自家饱。头发垂到嘴唇边,出入人嫌人耻笑。不锁门户过别家,恰似黄婆骂街道。懒尸懒骨害人妈,万金家门败得了。人家妇女有贤丑,其中总是由家教。[33]
这段文字充分地反映了闽西客家村落社会里崇尚的妇女形象是吃苦耐劳、勤俭持家。反之,让人鄙弃的形象则是:好吃懒做、“懒尸懒骨”。可见,在闽西客家村落里,勤劳确实是一种衡量人们美丑的重要标准。
第三,信巫、尚鬼、重祀。关于祖先崇拜与神明崇拜,前已述之,在此不赘。与这两种崇拜相联系的是,闽西客家村落社会还流行信巫、尚鬼、重祀的观念。对此,《元初一》中也有反映。如:在节庆习俗中,正月打狮“装成小鬼极丑粗”[34];七月半鬼节“江西规矩烧纸线,弄得鬼神大家散”[35]。类似这样的记载,更见于葬礼与打醮仪式中,如妇女去世时的破砂,“破砂即是破酆都”;散斋,“阎罗天子请召来”;又如打大醮时,需全堂纸折——山大人,一见大吉、牛头马面、十殿阎君等,要“孤衣两挂施孤魂”“打起十班放水灯”“夜里坐台放施食”“冲天火把三岔路,惹得鬼神争后先”等。[36]总之,每当举行盛大仪式时,人们都不忘记安神慰鬼。
此外,巫的观点,或更准确地说是一些准宗教的观念,在闽西客家村落社会也甚为流行,如行地理、算命、看相、卜卦等。《元初一》记载行地理:“许多斯文行地理,人人称说堪舆仙。南针碣石罗经袋,看人祠堂及地坟。杨公符木有灵应,消砂纳水照书篇。中宫驾定分山向,金井穴情用心扦。峦头内胎外界水,明堂斗口峰峦尖。龟背过龙碑石座,祭台摆角及冢圈。埋葬之时出破军,呼龙出煞喊大声。红包利市雄鸡血,完工谢土讲谢金”;算命:“五星盘子及流年。探人舟水来送煞,弄得人家颠倒颠”;看相:“也有清闲学看相,先望头面与掌中”;测字:“又有卜卦学测字,口快眼利要精通”。[37]这些记载一方面说明了闽西村落存在着大量从事行地理、算命、看相、测字等职业的人,而这些行业及从业人员的出现又反映了闽西客家村落社会巫术及其他准宗教观念的盛行。
从上可知,《元初一》在社会经济、社会风俗、社会观念等三方面反映了明清之际闽西客家村落的社会基本面貌。颇有意思的是,这些社会生活的基本内容还存在着明显的年度周期。[38]这种年度周期可以大致分为两种:一种是经济生产性周期,另一种是祭祀仪式性周期。为了更好地说明这一内容,我们根据《元初一》的有关描述列表如下:
表3-1 经济生产性与祭祀仪式性周期
(续表)
这里不难发现,闽西客家村落生产实践的时间表与祭祀仪式的周期具有一定的对称性,如祭墓、保苗醮与播种、春耕育苗、养猪等农业和畜牧业生产经济有关,而尝新禾、扛仙师、鬼节、保安醮等则与收获季节相对应,这种现象或可解释为:在闽西客家村落人们的思想观念里,祭祀活动能够提供农业丰收的神灵保佑,而农业、畜牧业的收获则为祭祀活动提供了经济基础。在祭祀活动中,向祖先和神明献祭食品,而在仪式之后食品则进行的消费(如消蒸尝等)。由此可见,闽西村落的社会风俗与社会经济紧密相关。
总之,《元初一》犹如一部闽西客家村落的百科全书,反映了明清时期闽西客家村落社会各方面的情况。它在我们面前展现了一幅幅早已消失或行将消失的社会生活画面,重新唤起了人们对数百年前闽西田野上农民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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