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晋谏灵王壅谷水,灵王二十二年殿宇危机

灵王二十二年①，谷、洛斗②，将毁王宫。王欲壅之，太子晋③谏曰：“不可。晋闻古之长民者，不堕山，不崇薮，不防川，不窦泽。夫山，土之聚也，薮，物之归也，川，气之导也，泽，水之钟也。夫天地成而聚于高，归物于下。疏为川谷，以导其气；陂塘污庳④，以钟其美。是故聚不阤崩，而物有所归；气不沉滞，而亦不散越。是以民生有财用，而死有所葬。然则无夭、昏、札、瘥之忧⑤，而无饥、寒、乏、匮之患，故上下能相固，以待不虞，古之圣王唯此之慎。

“昔共工⑥弃此道也，虞于湛乐⑦，淫失⑧其身，欲壅防百川，堕高堙庳⑨，以害天下。皇天弗福，庶民弗助，祸乱并兴，共工用灭。其在有虞⑩，有崇伯鲧⑪，播其淫心，称遂共工之过，尧用殛之于羽山⑫。其后伯禹念前之非度，厘改制量⑬，象物天地，比类百则，仪之于民，而度之于群生，共之从孙四岳佐之⑭，高高下下，疏川导滞，钟水丰物，封崇九山，决汨⑮九川，陂鄣⑯九泽，丰殖九薮⑰，汨越⑱九原，宅居九隩⑲，合通四海。故天无伏阴，地无散阳，水无沈气，火无灾⑳，神无间行，民无淫心，时无逆数，物无害生。帅象禹之功，度之于轨仪，莫非嘉绩，克厌帝心。皇天嘉之，祚以天下，赐姓曰‘姒’，氏曰‘有夏’，谓其能以嘉祉殷富生物也。祚四岳国，命以侯伯，赐姓曰‘姜’，氏曰‘有吕’，谓其能为禹股肱心膂㉑，以养物丰民人也。

“此一王四伯，岂繄㉒多宠。皆亡王之后也，唯能厘举嘉义㉓，以有胤㉔在下，守祀不替其典。有夏虽衰，杞、鄫犹在；申、吕虽衰，齐、许犹在。唯有嘉功，以命姓受祀，迄于天下。及其失之也，必有慆淫之心间之。故亡其氏姓，踣毙不振；绝后无主㉕，湮替隶圉㉖。夫亡者岂繄无宠？皆黄、炎之后也。唯不帅天地之度，不顺四时之序，不度民神之义，不仪生物之则，以殄灭无胤，至于今不祀。及其得之也，必有忠信之心间之。度于天地而顺于时动，和于民神而仪于物则，故高朗令终，显融昭明，命姓受氏，而附之以令名。若启先王之遗训，省其典图刑法，而观其废兴者，皆可知也。其兴者，必有夏、吕之功焉；其废者，必有共、鲧之败焉。今吾执政无乃实有所避，而滑㉗夫二川之神，使至于争明，以妨王宫，王而饰之，无乃不可乎！

“人有言曰：‘无过乱人之门㉘。’又曰‘佐饔者尝焉，佐斗者伤焉。’又曰：‘祸不好，不能为祸。’《诗》曰：‘四牡骙骙，旐有翩，乱生不夷，靡国不泯㉙。’又曰：‘民之贪乱，宁为荼毒。’夫见乱而不惕，所残必多，其饰弥章。民有怨乱，犹不可遏，而况神乎？王将防斗川以饰宫，是饰乱而佐斗也，其无乃章祸且遇伤乎？自我先王厉、宣、幽、平而贪天祸㉚，至于今未弭。我又章之，惧长及子孙，王室其愈卑乎？其若之何？(www.xing528.com)

“自后稷以来宁乱，及文、武、成、康而仅克安民。自后稷之始基靖民，十五王㉛而文始平之，十八王㉜而康克安之，其难也如是。厉始革典，十四王㉝矣。基德十五而始平，基祸十五其不济乎！吾朝夕儆惧，曰：‘其何德之修，而少光王室，以逆天休？’王又章辅祸乱，将何以堪之？王无亦鉴于黎、苗之王㉞，下及夏、商之季，上不象天，而下不仪地，中不和民，而方不顺时，不共神祇，而蔑弃五则。是以人夷其宗庙，而火焚其彝器，子孙为隶，下夷㉟于民，而亦未观夫前哲令德之则。则此五者而受天之丰福，飨㊱民之勋力，子孙丰厚，令闻不忘，是皆天子之所知也。

“天所崇之子孙，或在畎亩，由欲乱民也。畎亩之人或在社稷，由欲靖民也。无有异焉！《诗》云：‘殷鉴不远，在夏后之世㊲。’将焉用饰宫？其以徼㊳乱也。度之天神，则非祥也；比之地物，则非义也；类之民则，则非仁也。方之时动，则非顺也。咨之前训，则非正也。观之诗书，与民之宪言㊴，则皆亡王之为也。上下议之，无所比度，王其图之！夫事大不从象，小不从文，上非天刑，下非地德，中非民则，方非时动而作之者，必不节矣。作又不节，害之道也。”

王卒壅之。及景王多宠人㊵，乱于是乎始生。景王崩，王室大乱㊶。及定王，王室遂卑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