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日车驾不能出宫，百姓纷纷游赏景致

十六日车驾不出，自进早膳讫，登门，乐作卷帘，御座临轩，宣万姓。先到门下者，犹得瞻见天表［1］，小帽红袍，独卓子，左右近侍，帘外伞扇执事之人。须臾下帘则乐作，纵万姓游赏。两朵楼相对，左楼相对郓王［2］以次彩棚幕次，右楼相对蔡太师［3］以次执政戚里幕次。时复自楼上有金凤飞下诸幕次，宣赐不辍。诸幕次中，家妓竞奏新声，与山棚露台上下，乐声鼎沸。西朵楼下，开封尹弹压［4］，幕次罗列罪人满前，时复决遣，以警愚民。楼上时传口敕，特令放罪。于是华灯宝炬，月色花光，霏雾融融，动烛远近。至三鼓，楼上以小红纱灯球绿索而至半空，都人皆知车驾还内矣。须臾闻楼外击鞭之声，则山楼上下灯烛数十万盏一时灭矣。于是贵家车马，自内前鳞切，悉南去游相国寺。寺之大殿前设乐棚，诸军作乐。两廊有诗牌灯云“天碧银河欲下来，月华如水照楼台”，并“火树银花合，星桥铁锁开”之诗。其灯以木牌为之，雕镂成字，以纱绢幂之，于内密燃其灯，相次排定，亦可爱赏。资圣阁前安顿佛牙［5］，设以水灯，皆系宰执、戚里、贵近占设看位。最要闹九子母殿，及东西塔院，惠林、智海、宝梵、竞陈灯烛，光彩争华，直至达旦。其余宫观寺院，皆放万姓烧香，如开宝、景徳、大佛寺等处，皆有乐棚，作乐燃灯。惟禁宫观寺院，不设灯烛矣。次则葆真宫有玉柱玉帘窗隔灯。诸坊巷、马行、诸香药铺席、茶坊、酒肆，灯烛各出新奇。就中莲华王家香铺灯火出群，而又命僧道场打花钹，弄对椎鼓［6］，游人无不驻足。诸门皆有官中乐棚，万街千巷，尽皆繁盛浩闹。每一坊、巷口，无乐棚去处，多设小影戏棚子，以防本坊游人小儿相失，以引聚之。殿前班在禁中右掖门里，则相对右掖门设一乐棚，放本班家口登皇城观看。官中有宣赐茶酒妆粉钱之类。诸营班院于法不得夜游，各以竹竿出灯球于半空，远近高低，若飞星然。阡陌纵横，城［7］不禁。别有深坊小巷，绣额珠帘，巧制新妆，竞夸华丽。春情荡飏，酒兴融怡，雅会幽欢，寸阴可惜，景色浩闹，不觉更阑。宝骑骎骎，香轮辘辘，五陵年少，满路行歌，万户千门，笙簧未彻。市人卖玉梅、夜蛾、蜂儿、雪柳、菩提叶、科头圆子、拍头焦堆［8］。唯焦堆以竹架子出青伞上，装缀梅红缕金小灯笼子，架子前后亦设灯笼，敲鼓应拍，团团转走，谓之“打旋罗”，街巷处处有之。至十九日收灯，五夜城不禁，尝有旨展日。宣和年间，自十二月于酸枣门（二名景龙门）上，如宣徳门元夜点照，门下亦置露台，南至宝箓宫，两边关扑买卖。晨晖门外设看位一所，前以荆棘围绕，周回约五七十步，都下卖鹌鹑骨饳儿、圆子、堆拍、白肠、水晶鲙、科头细粉、旋炒栗子银杏、盐豉汤、鸡段、金橘、橄榄、龙眼、荔枝诸般市合，团团密摆，准备御前索唤。以至尊有时在看位内，门司、御药、知省、太尉，悉在帘前，用三五人弟子祇应。籸盆［9］照耀，有同白日。仕女观者，中贵邀住，劝酒一金杯令退。直至上元，谓之“预赏”，惟周待诏瓠羹贡余者，一百二十文足一个，其精细果别如市店十文者。

【注释】

［1］天表：指天子的仪容。

［2］郓王：宋徽宗第三子赵楷，他在政和年间状元及第，跟他的父亲宋徽宗一样是个琴棋书画皆有所成的人，深得徽宗宠爱。

［3］蔡太师：即蔡京，宋徽宗时受宠信，被拜为太师。

［4］弹压：宋元时职掌纠察的下级官吏。

［5］佛牙：释迦牟尼火化后遗留下来的牙齿。相传释迦牟尼圆寂之后，全身都变成细粒状舍利，但牙齿完整无损，佛教徒将其奉为珍宝，予以供奉，称佛牙。

［6］椎鼓：佛事活动中僧人敲击的花棒鼓。(www.xing528.com)

［7］城：城内重门。亦泛指城郭。

［8］焦堆：唐代出现的一种粉制类点心的通称，制法可蒸可炸，原料也随时代、地域的不同而有差异。形状外凸，以球形、丸状最为典型。

［9］籸盆：旧俗，除夕夜送神或祠祭，燃火于门外以祀神，兼取旺盛之相，亦谓之籸盆，燃料不限于麻籸。

【释文】

正月十六这一天，皇帝的车驾不出宫。早膳之后，皇帝登上宣德门的城楼，音乐奏起，楼上的帘子都卷起来，皇帝御座设在楼门临街处，向百姓宣告要与民同乐。先赶到宣德门楼下的百姓，能看到天子的仪容。皇帝头上戴着小帽，身穿红袍，站在专为他摆放的一张案子跟前。两旁站着近身侍卫，帘子的外面是拿着御伞和御扇等伺候的人。过了一会儿，楼上卷起的帘子落下来，音乐一直不停。百姓们尽情地游赏节日景致。宣德楼左右两边的朵楼东西相对：左边的朵楼下方相对的位置，是郓王赵楷以及地位低于他的那些宗室成员的彩棚和帐幕；右边的朵楼下方相对的位置，是太师蔡京及其以下的执政大臣及国戚家的彩棚帐幕。时不时地，从宣德楼上会飞出金色的凤鸟，飞到各个彩棚帷幕前，宣布皇帝给的赏赐接连不断。这些彩棚帐幕的主人，皇亲及显贵府中的家妓，相互比赛着表演新潮的乐曲，同山棚、露台上下各处的音乐歌舞声混杂，声音嘈杂，如同开锅一般。西边那个朵楼下方，开封府尹带领衙役在那里维持彩棚帐幕的秩序，一大批在押的罪犯被拉过来列队站在人们面前，当场宣布判决结果，用这样的方法让普通百姓知道畏惧。从宣德楼上时不时地传来皇帝的口谕：准予对某个罪犯特别赦免或从轻发落。此时，华灯与宝炬齐明，加上满月的光辉和花草的翠色，夜晚的轻霭薄雾朦朦胧胧，灯火的光照亮远近。到了三更天，宣德楼上会释放出小红纱灯球，顺着溜索滑下来停在半空，人们望见便知道皇帝的车驾要回宫了。不一会儿，就听到宣德楼外响亮的马鞭子声，接着，山棚和城楼上下，几十万灯烛一下子全都熄灭了。那些贵胄豪富人家的车马，从大内前边的御街鱼鳞般地排起，都朝南去往相国寺。相国寺的正殿前也设有乐棚，禁军各部的军乐队在那里演奏。大殿的两廊上分别挂有诗牌灯。上面写着“天碧银河欲下来，月华如水照楼台”，以及“火树银花合，星桥铁锁开”的诗句。诗牌是木质的，在木牌上镂空成字，用薄纱绢罩着，牌子里侧点上灯烛，依次排列整齐，也算得上可爱和可欣赏的了。佛牙被供奉在资圣阁前面。那儿设置着水灯。当朝的执政大臣、皇亲国戚以及豪门显贵等预先在这里占据和布置好席位。寺里最热闹的地方是九子母殿及东西塔院，惠林、智海、宝梵等处。这几个地方犹如竞赛一般通宵达旦地点着各式各样的灯烛，光彩耀眼。京城里其他的宫观寺院，都允许百姓烧香，比如开宝寺、景德寺、大佛寺等地，而且也设有乐棚，演奏音乐并点燃灯烛。只有皇宫内院的宫观寺院，是不设置灯烛的。其次是葆真宫，设置有玉柱及玉帘窗隔开灯光。各处街巷，如马行街上的各个香药店席、茶馆、酒肆等，设置的灯烛各出新奇。在灯火方面最出众的要算莲花王家香铺。这里还安排有和尚道士打花钹，对椎鼓。凡是路过这家香铺的游人都要驻足观看。京城的各个城门都有官家设的乐棚，城里到处都热闹非凡。某些坊或巷口没有乐棚的地方，大都会设置小的影戏棚子。这是为了防止本街巷的游人有小孩子走失，用这样的小棚子收留他们。禁军的殿前班设在皇宫的右掖门内，正对着右掖门立了一个乐棚，特许本部人员的家眷，在这里登上皇城的城墙观灯。禁军的长官也对这些家属子弟赏赐一些茶酒、脂粉、铜钱之类的物品。按规定，禁军的各营值班卫士，不准在节日夜晚出去游玩，这些人就只好各自用长竹竿把一个灯球挑到半空中，远近高低，像飞动的流星似的。京城里的街道纵横交错，都不设置禁区。另外还有偏僻的背街小巷，住户的门楣上也挂上了珠帘。精心地把房间装饰一新，相互攀比看谁家更漂亮。人们个个都面带春风，欢天喜地，饮酒作乐，兴致盎然。如此良宵之夜，雅士聚会，情人幽欢，每分每秒都令人珍惜。不知不觉，就到了夜半时更深时了。心爱的宝马欢快地奔跑，轿车的香轮滚动着。官宦人家的子弟还在边跑边唱。千家万户的宅院里，笙歌不歇。集市上有小贩在叫卖玉梅、夜蛾、蜂儿、雪柳、菩提叶、科头圆子、拍头焦堆等。特别是卖焦堆的，把竹架子装在青伞上面，点缀着梅红缕金的小灯笼子，竹架子的前后也有灯笼。人在旁边有节奏地击打着鼓打拍子，小灯笼围绕竹架子转动，这叫“打旋罗”。大街小巷都有这样的小玩意儿。

到正月十九日夜里，灯逐渐收起来了。正月十五到正月十九这五天，京城里没有任何禁令，而且曾有圣旨让把节日灯会延长一两天。宋徽宗宣和年间，从十二月初便在酸枣门（景龙门）上，像宣德门元宵节夜晚燃灯火一样，城门下也设置露台。往南到宝箓宫，街道两侧都有关扑买卖。晨晖门外设有一处御用看台。看台前面用荆棘围起来，大约是五十到七十步。京城里卖鹌鹑骨饳儿、圆子、拍、白肠、水晶、科头细粉、旋炒栗子、银杏、盐豉汤、鸡段、金橘、橄榄、龙眼、荔枝等各种吃食，层层摆放，准备供皇家采办索唤。因为皇帝有时就在御座看台里，门司、御药、知省、太尉等人，全都在看台上的帘子外面，由三五名年轻人侍候着听差。柯盆中的火光照耀得夜晚如同白昼一样。有些官宦人家的仕女出来观景致的，宫中的宦官就会邀请她们停留一下，用金杯喝一杯酒才让她们离开。这样的做法一直持续到正月十五元宵节那天，叫“预赏”。周待诏卖的瓠羹，除献给宫中的贡品之外，剩余的瓠羹要卖到一百二十文钱一个。这样高价的瓠羹和普通的食品店里卖的十文钱一份的瓠羹在做工和用料上大不相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