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上书院多是非应试教育机构,官学士子须通过科考方能任官[29]。随着书院官学化的发展,书院与府州县学的区别渐小,乃至二者相通,民国《名山县志》卷1有载:“明正统九年(1444年)诏改生徒肄业之所为书院。本县奉诏,虽改月心(书院)之名,仍学宫之实。”反映出书院已完全成为应试与入仕之教育机构。
宋代是书院制度确立时期(尤其南宋乾、淳时期),其历史经验丰富而典型,特别是朱熹的书院活动及其《白鹿洞书院揭示》影响深远巨大[30];近代为书院转型时期,承先启后,其经验与今相近。此二时期为要。
1.应科考与讲学问之别
北宋初期大兴学校,南宋前期则书院迭起,元代学者吴澄评论道:“开宝之肇创也,盖为五代乱离之余,学正(政)不修,而湖南遐远之郡,儒风不振,故俾学者于是焉而读书。乾道之兴也,盖为州县庠序之教沉迷俗学,而科举利诱之习蛊惑士心,故俾学者于是焉而讲道。”[31]朱熹一生的大部分精力都投身于书院活动,据学者统计,与朱熹直接有关的书院达40所,其中创建4所、修复3所、讲学20所、撰记或题诗7所、题词或题额6所。[32]之所以如此,其主要原因之一是,朱熹对官学的失望,他说:“此种学政其弊久矣,士子习见熟闻,因仍浅陋,知有科举而不知有学问。”[33]当然,朱熹所谓学问,主要是理学。他认为“知有科举而不知有学问”是当时“学政”的积弊,而当以另一个教育体系即书院,来去除这种积弊,以讲学问为办学宗旨。
明清时期,官府明确规定以八股文(又称时文、制艺)作为科举考试的文体,更加强了官办学校和官办书院应科考的办学宗旨。鸦片战争后,社会开始发生巨变,书院教育的教学内容和办学宗旨也开始发生变化。以尊经书院为例,学院严禁学习时文帖括,研习八股文被排斥在课程表之外,学生以学习儒家的经典著作为主,也接触西方文化和资产阶级学者的著作。书院还大力传播经世致用思想,使学生注意时务,留心国事,评议朝政,臧否人物。这样的变化,为科举制度、书院制度的废除,准备了社会条件。
2.书院教育首重德育
书院教育对生童的道德教化甚为重视,列为“学者之要”。如锦江书院明确要求“士子首重品行”(道光《规程》),“读书先当明伦,而人伦首推孝悌……宜身体力行以为根本地”(《训士条约》)。翻检资料,古代书院大多作此明确规定。这是当时教育性质所决定,也与朱熹的《白鹿洞书院揭示》有密切关系。
淳熙七年(1180年),白鹿洞书院重建初成,书院重建的主持人和身为南康军长官的朱熹,在书院升堂讲说《中庸》首章,并取圣贤教人为学之大端,揭示于门楣,作为书院师生共同遵守的学规,这就是著名的《白鹿洞书院揭示》(又称《白鹿洞书院学规》、《白鹿洞书院教条》、《朱子教条》)。
《揭示》依次列出“五教之目”,即“父子有亲,君臣有义,夫妇有别,长幼有序,朋友有信”;“为学之序”,即“博学之,审问之,慎思之,明辨之,笃行之”;“修身之要”,即“言忠信,行笃敬;惩忿窒欲,迁善改过”;“处事之要”,即“正其义不谋其利,明其道不计其功”;“接物之要”,“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行有不得,反求诸己”。并讲解说:“熹窃观古昔圣贤所以教人为学之意,莫非使之讲明义理以修其身,然后推己及人,非徒欲其务记览、为词章,以钓声名、取利禄而已也。”可见《揭示》十分强调做人之道,首先强调“明人伦”的理学要求。
《白鹿洞书院揭示》对元明清影响很大,其基本原因是它符合封建社会教育的宗旨,皇帝对此也大力提倡并加颁行,宋嘉定年间(1208—1224年),宁宗将《白鹿洞书院揭示》“颁下两学为诸生斋规”[34]。淳祐元年(1241年)正月,理宗巡视太学,“御书白鹿洞规赐诸生”[35]。于是《白鹿洞书院揭示》实际上成为了官学和书院统一的基本学规,书院或以之为制、为宗、为教、为训、为准,或遵或仿,制订出本书院的具体学规。
在道德教化中,朱熹从明理求道出发,还特别强调“为学在立志”。他说:“书不记,熟读可记;义不精,细思可精。惟有志不立,直是无著力处。只如而今贪利禄而不贪道义,要作贵人而不要作好人,皆是志不立之病。”[36]此后书院的规章训约,也循此而要求学者重视立志。如锦江书院《训士条约》第一条为“学重明伦”,第二条即为“学先正志”[37]。《四川省城尊经书院记》第一条为办学宗旨,第二条即明确“学者之要”“在定志”,认为“入院者为学问也,非为膏火也。掩卷而自考,果能解乎?逾月而自省,学有进乎?……勿以一课之高下为喜怒,勿蒙昧钞撮假借侥幸以自欺”[38]。
上述书院之“明人伦”、求“道义”,有当时社会封建意识形态本质的时代局限,但读书首在育人做人的道理是古今相同的,值得今天借鉴。而且,其中还蕴含着符合今日道德教育的某些内容(如孝、信,迁善改过,明义利之辨,重修身等),亦可与现代教育相通。(www.xing528.com)
3.书院的教学方式方法
在书院制度下,书院的教学方式方法大类有二,一是为了达到科举考试要求的,即应试教育;一是主要在于增长知识和才干的,即素质教育。一般来说,宋代、近代书院和有的民办书院更重素质教育。在这里,重点谈有关素质教育的教学方式与方法。
大体而言,书院的教学方式方法至少有几个方面值得今日继承和发展,即:
(1)扎实打基础,磨砺基本功。书院要求生童特别重视学业和能力的基础,要奠基植根。尊经书院明确要求:“凡学之根柢必在经史。读群书之根柢在通经,读史之根柢亦在通经。通经之根抵在通小学。此万古不废之理也。不通小学,其解经皆燕说也。不通经学,其读史不能读《表》、《志》也。不通经史,其词章之训诂多不安,事实多不审,虽富于词必俭于理。故凡为士必知经学、小学。”[39]除此之外,还要求磨砺其他基本功。如锦江书院要求生童“厘正文体”、“工策论表判”、“博通诗赋”、“兼擅书法”(告诫说“文章虽佳而字画潦草不堪,夺观者之目”)。[40]
(2)强调勤苦自学、谨思置疑。要掌握知识,必须勤苦,力戒怠惰、敷衍。嘉定府《九峰书院条规》写道:“天下多系中人之资,而勤惰既分,成败迥异。昔人所谓‘懒’之一字,误却一生。诸生当严立章程,朝夕自课,毋求速,毋间断。……一暴十寒,所深忌也。”[41]锦江书院《训士条约》指出:“学贵精专。韩昌黎云‘业精于勤而荒于嬉’……诸多士既入书院肄业,有志上进,自应息心静气,屏绝纷华,慎勿入市闲游,聚众多话。至于纵酒博奕,尤所深戒。”生童要写读书日记,以记进程、述心得、提疑难。
书院教育甚为注重生童在自学中提出问题,努力解决问题。比如朱熹认为,学生在学习中要发现问题,提出疑问,加以解决。提出的问题越多,则学习愈深入;解决的问题越多,进步就越大,即“大疑则大进”。他说:“读书始读,未知有疑,其次则渐渐有疑,中则节节是疑,过了这一番,疑渐渐解,以致融会贯通,却无所疑,方始是学。”[42]“至于群疑并兴,寝食俱废,乃能骤进。”[43]学生学习不但要多产生疑问,也要善于质疑,不要“不疑其所当疑,而疑其所不当疑”[44]。教师要促使学生勤学精思,发现疑问,并帮助解决。他还明确提出学生要敢于创新,敢于评论前辈学者之是非:“前辈固不可妄议,然论其行事之是非何害?固不可凿空立论,然读书有疑、有所见,自不容不立论。”[45]这些都有利于生童的能力培养。
(3)研究学术,是书院建设最重要的基本任务。古代书院既是教学中心也是研究中心,相对而言,研究学术比教学更为重要,因为它是书院教学质量和特色的基础,也是书院办院水平和创新能力的保证。书院山长和主讲大都是当时的学术大师或儒学名宿,有自己的研究成果和学术优势(包括思想理论和著述),是当时社会和书院出色的学术引领人,如朱熹、张栻、吕祖谦、陆九渊、魏了翁、王闿运、宋育仁、廖平、赵熙等[46]。
(4)师生直面,因材施教,释惑善诱,教学相长。书院教学一般是“讲于堂而习于斋”,在生童自学基础上,山长或主讲定期(一般是五日或十日一次)升堂讲说,并检查生童读书日记,开展讨论,答疑释惑。山长或主讲还经常与学生直面谈论,因材施教,针对性强,启发性大。学生把老师之教,记录整理,于是留下了不少“语录”。比如现存《朱子语类》达二百多万字,“综合了97家所记载的朱熹语录”。朱熹长期到官学、书院(白鹿洞、岳麓等书院)和自办书院(武夷精舍、沧洲精舍)讲论,“四方士友来者甚众”,“学者益众”(均见《朱子年谱》),“最多曾达数百人。……《朱子语类》中的问答语录,就是他一生从事教育所保存下来的师生问答的记录。”[47]
(5)会讲、访学,自由研讨。在古代,书院还有一种重要的教学研究形式,即提倡不同学派自由讲学(内容大约有学术原创性、学理传播性、学术普及性三个层次),谓之“会讲”。也鼓励书院之间互相访问交流。这种自由讲学与研讨,是书院区别于官学的一个重要标志。比如,宋乾道三年(1167年)朱熹不远千里从福建崇安到湖南长沙与张栻会讲;淳熙二年(1175年)吕祖谦在江西信州鹅湖寺邀请朱熹、陆九渊进行学术讨论;淳熙八年(1181年)朱熹邀请陆九渊到白鹿洞书院讲学;宋宁宗年间,成都沧江书院会集学者经常讲学讨论,出现了以虞刚简为首的“二江九先生”。又如,明代的东林书院(宋政和元年即公元1111年杨时创建,在江苏无锡),已不是常年聚徒在院学习之所,而是同志学者的讲会场所,每年大会十日,每月小会三日,是一所典型的社团性书院。按照《东林会约》(顾宪成制订)规定,大会、小会皆推会主一人主持,“每会推一人为主说‘四书’一章”[48]。在盟主顾宪成主持下,自万历三十二年到四十年(1604—1612年)为其讲学最兴盛期(后来日渐为“东林党”所代而卷入政治纷争)。至于成都尊经书院,既有张之洞、王闿运等省外学者的讲学,又是维新变法思潮的传播地和摇篮,其学风更为自由。
历史上的书院教育,培育了人才,推进了学术文化的发展。其中值得特别注意的是,书院教育有利于学派的形成和发展,有利于大师级学者的成长。以朱熹为例,教学效果是明显的,形成了一个被称为“考亭学派”的强大的学术阵容,仅《宋元学案》就收录朱熹的及门弟子达309人之多[49];培养出一批著名学者(如《宋史》所列蔡元定、黄榦、李燔、张洽、陈淳、李方子、黄灏等[50]),创造和积累了许多教学经验,对后世有深远影响。
免责声明:以上内容源自网络,版权归原作者所有,如有侵犯您的原创版权请告知,我们将尽快删除相关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