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理论教育 翼王爵号诞生考与封五王诏的质疑

翼王爵号诞生考与封五王诏的质疑

时间:2023-08-18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现知的天王封五王诏录自太平天国壬子二年原刻本《天命诏旨书》。我们不能排除太平天国编纂该书时,对其早期的历史有可能做了一些人为的安排和重建,因此,天王封五王诏的时间有可能是提前的。一般来说,永安封五王诏似乎表明这个问题已无讨论的必要。永安封五王诏的内容似乎没有被清方侦知,太平军攻克永安后,赛尚阿给清政府的奏报中依然没有出现石达开的名字,这是值得令人深思的。

翼王爵号诞生考与封五王诏的质疑

朱从兵

长期以来,有一则史料的价值被学者们忽视,以至太平天国早期的重要史事无法解释清楚。这则史料就是张汝南金陵省难纪略》中的一段记载:

贼在修仁、荔浦时,止天贼及东西南北四贼旗号而已。翼贼伪天官正丞相,秦日纲伪天官副丞相。及围桂林,天贼下诏封翼贼为伪左军主将翼王,羽翼天朝,日纲始转正。[1]

在这里,张汝南提出了两个问题:一是太平天国早期可能是先封四王,后封翼王,而合成五王;二是石达开任天官正丞相,只是他升封翼王的一个环节,这中间有一个过程。

表面看来,这里的时间似乎有误,因天王封五王诏在永安时(辛开十月二十五日)已颁。但不能因此而完全忽视这则史料的价值,它有可能反映了太平天国早期先封四王而石达开初任丞相的史实。现知的天王封五王诏录自太平天国壬子二年原刻本《天命诏旨书》。我们不能排除太平天国编纂该书时,对其早期的历史有可能做了一些人为的安排和重建,因此,天王封五王诏的时间有可能是提前的。如果不是这样的话,那么,太平天国早期历史中的一些现象就无法得到合理的解释。

我们先说太平天国是否先封四王后封翼王的问题。一般来说,永安封五王诏似乎表明这个问题已无讨论的必要。但是,另一种历史的可能性是存在的,即:洪秀全等人最初在议封王爵时可能只有东西南北四王,后来由于石达开的出色表现,才又议加翼王,永安封五王诏,只是对这样一种结果的确认。这样的历史可能性,除了张汝南的这则史料记载外,还有不少的史料能够予以说明。

海虞学钓翁《粤氛纪事诗》载:“逆首洪秀全,广东花县人,自称太平王。厥党杨秀清、萧朝贵乃伊姊妹夫,为左右军师,称东王、西王冯云山、韦正、刘得中称南、北、中王。”[2]李滨《中兴别记》亦载:“初,洪逆一人先蓄鬓发,至是则皆不薙鬓,故人谓之长毛,又以贼众裹首红巾,曰红头。洪逆自立为太平王,以杨秀清为东王,冯云山为南王,萧朝贵为西王,韦昌辉为北王。洪逆陷永安,遂僭称天王,建伪国号曰太平天国。贼之伪制度,如爵职、及冠、旗帜等,妄托古制,袭取稗官,沿名踵诞,复时有改革。”[3]这里就讲了最初的封王没有翼王。但在随后介绍的“受伪职最早者”中又并列了东西南北翼五王。[4]

这里的记载,可能受到《李秀成自述》的影响。从李滨的潜意识来看,似乎也是先封四王,后封翼王。从总体上看,李滨《中兴别记》对太平天国官制的记载没有时间概念,往往将前后期的官制混淆在一起,但这里对最初官制的记载则有可能是真实的。据洪仁玕述、韩山文著的《太平天国起义记》载:“据说秀全先让最高之称号于其他四首领——冯云山、杨秀清、萧朝贵及韦正——及彼等谦让不肯,而且发愿完全服从洪之威权,彼乃自登尊位,而分封四人为四方之王。”[5]这里也反映了先封四王的历史事实,但此处未提翼王石达开,这说明石达开被封翼王还不在最初议封王爵的范围,那是后来的事。据清军抓获的太平军探子李进富的供词称,道光三十年八月,他在“朋(鹏)隘听从杨姓纠邀,前往拜会,头子当天用水一盆,拜毕,将水挠(浇)心胸膛,蓄长头发。……大头子系冯云山,二头系洪秀全,三头杨秀清,四头萧朝溃(贵,)五头子韦正,六头子胡以洸(晄),俱着黄衣,每人妻妾三十六口。”[6]这里的排名虽然有些奇怪,但没有石达开,也颇能说明问题。黄非漋于咸丰二年六月被清军俘获时供称:“那贼人有七个大王,是太平王、东王、西王、南王、北王、天王、地王。小的投在西王罗亚旺旗内……”[7]当时没有翼王名号,亦说明了同样的问题。

据太平天国自身文献《天情道理书》载:“昌辉、翼王亦是富厚之家,后因认实天父天兄,不惜家产,恭膺帝命,同扶真主,或位居后护,或职掌左军,剿灭妖氛,肃清海宇。”[8]韦昌辉在起义之初,声名显赫,他的名字常出现在清政府征剿大吏的奏报中,他甚至被清政府征剿大吏误认为太平王。如果石达开与韦昌辉同为“富厚之家”的话,其影响亦当很大。但令人遗憾的是,翼王石达开的名字在清政府征剿大吏的奏报中出现的时间很晚。

清政府征剿大吏提供有关太平天国领导人信息的最早报告是咸丰元年三月二十三日的《周天爵奏请赏张钊六品顶戴并陈剿捕宜用坐战之法折》。该折称:“臣观现在贼情形势,惟韦正、洪泉、冯云山、杨秀清、胡一洸、曾三秀头目数十人,而洪泉、冯云山为之最。洪泉,西洋人传天竺教者,其战始则寂寂,忽而少出,既而多出,又继而大至,每一败而两胜,盖用孙膑三驷之法。洪非其姓,乃排辈也。冯云山颇识文义,用夷法以古兵法参之。”[9]所以,在四月初十日的《寄谕李星沅等毋使东乡被困之股突围并悬赏购获首要韦正等》中,咸丰帝亦称:“贼首韦正、洪泉、冯云山、杨秀清、胡一洸、曾三秀等,既访得确实,知其习教伎俩,即当设法悬赏购线,使贼党自猜,攻剿更易得手。”[10]在六月初七日的《赛尚阿奏报到粤日期及筹剿情形折》后《附两广各股首领数目及剿捕情况清单》的第一条就是:“会匪韦正、胡以洸、冯云山、洪泉、赖世举等,啸聚桂平之金田,平南之鹏化、花洲等处。”[11]由于韦正和胡以晃的影响较大,他们两人的祖坟最早被清政府地方官吏挖掘。[12]据丁守存《从军日记》六月初六日载:当时在桂林,“初六日,饬书吏写折,并增改折稿。刻赏格:有能擒毙贼首洪秀全、冯云山、杨秀清、萧朝贵、韦正、胡以洸者,给五、六品翎顶,赏银二万两至八千两有差”。[13]这说明在赛尚阿拟悬赏的太平军首领名单中也没有石达开。不仅如此,赛尚阿此后给清政府的奏报中多次提到太平军的首领名单,也都没有石达开的名字。

永安封五王诏的内容似乎没有被清方侦知,太平军攻克永安后,赛尚阿给清政府的奏报中依然没有出现石达开的名字,这是值得令人深思的。九月初八日,赛尚阿奏报探闻永安会首大概情形说:“大股会匪自窜入永安之后,各路侦探间谍时常购募。惟该逆防范甚密,诡谲异常,多有被其戕害者。即探来之信,亦不甚划一。有谓伪太平王系胡以洸,一万岁洪秀全,九千岁冯云山,八千岁罗亚旺,七千岁范连得,六千岁韦正,伪左辅正军师杨秀清,伪右弼又正军师萧朝贵者。其伪号称为正天命天国,又称天觉。又有谓太平王仍系韦正者。冯云山穿道士衣,称伪军师,胡以洸又名胡二妹,均三十余岁。其各处探谍均未见过洪秀全之面。闻洪秀全终日卧藏,不肯见人,诡称天父天兄,造七字不通之句,称为天兄下凡所作,以惑其党。”[14]九月二十三日,赛尚阿等奏复遵查广西未有李丹朱九涛等人并报洪秀全等及剿办东西两省各股情形,奏称:“惟金田逆匪自称太平天国,确有历次所获犯供及伪示、伪印可凭。其匪首确系称太平王,惟其伪太平王究系韦正,抑系洪秀全,供词往往不一。臣等各处密发侦探,适有报称匪洪秀全以下八人,称二哥至九哥。其大哥即贼所妄称为上帝,又曰天父者。又有称洪秀全、冯云山二人,由广东九头山贼匪差来,其大哥即九头山贼首李荣华者。查阅程矞采奏折,内称李丹又名云怀,人呼为丹先生。是李丹者本非其名,荣华、云怀,声本相近,或系楚粤口音,辗转传伪。至称为太平王,多有指为洪秀全者。缘此会匪本由洪秀全、冯云山煽惑,韦正倾家起衅,始推韦正为首,后仍推洪秀全为首。而洪秀全又一姓朱,则向有此说。乃其诡托前朝后裔,洪字即系洪武字样,以为煽惑之由。因系众口传闻之词,未经入奏。况此等凶邪名姓,本无一定,洪秀全又曰姓朱,但未闻有朱九涛之名。”[15]同一天,赛尚阿又奏报进攻永安连获胜仗并烧毁水窦敌巢说:“现复探得各逆首,胡以洸住水窦营,韦正住西街,冯云山、杨秀清住莫家村,洪秀全、萧朝贵住城内。虽往来踪迹无定,总不出此数处。”[16]可见,此时的翼王确实还没有进入清政府官方的视线。

由此不难使人怀疑永安封五王诏的真实性,如果永安时石达开已升封翼王,为什么还有张汝南的那则记载,为什么清政府征剿大吏一直只知四王,而没有翼王呢?直到咸丰二年五月初四日,赛尚阿在奏报“于全州击毙萧朝贵敌复窜道州一路现督诸军追剿情形”时,依然十分清楚地说:“讯据犯供,十九日对仗时,贼伪四王楚秀清、萧潮溃、冯云山、韦正俱出督战,被官兵击毙数百名,内伪西王被炮子打伤甚重,登时毙命,伪南王亦被炮子打入肚腹,炮子未经取出。”[17]

清政府征剿大吏的奏报中提到石达开最早是在咸丰二年十月,此时太平军已进入湖南了。二十三日,罗绕典等奏报追剿敌众并探敌往宁乡逃去,他们奏称:在湖南宁乡白箬铺的战斗中,清军“杀一千余人,生捦二百余,伪翼王亦经歼毙”[18]。这里提到“翼王”,但并未说清翼王为谁。因此,咸丰帝一面发布上谕嘉奖罗绕典等人,一面又发布上谕询问徐广缙“歼毙之伪翼王系何姓名”[19]。二十六日,徐广缙奏报敌由西路窜逸官兵截击获胜并派兵赶紧追剿,又声称:在长沙牛头山地方的战斗中,“有坐轿贼目被兵勇长矛戳毙,割取首级,认明实系伪翼王石大(达)剀(开)”[20]。这样,翼王石达开才开始出现在清政府征剿大吏的奏报中。

时人的记载中出现翼王石达开的名字,较清政府征剿大吏的奏报要早一些。佚名著《粤匪犯湖南纪略》为即时记载,记壬子二年四月太平军由广西攻湖南道州起至克岳州止。记载称:“逆首洪秀全,广东人,己卯生,行坐绿呢轿,所居妇女围之,自号太平天德王。其下王:伪东王杨秀清、伪西王萧朝贵、伪南王冯云山、伪北王韦政、伪翼王石达开。伪西王城外接仗为我炮所伤,的系身死。现将杨秀清最狡狯。洪秀全颇知文墨,所造天条书以敬天为第一义。”[21]可以断定的是,从咸丰三年起,翼王石达开的声名已渐在社会上流播。赵烈文《落花春寸巢日记》载:咸丰三年二月,“十一日丙戌,晴。见抄录贼渠姓名太平王洪秀泉,广东花县人,东平王杨秀清,西平王萧朝贵,南平王冯云山,北平王韦正,翼王石达开。”[22]

翼王的名字之所以较晚出现在清政府征剿大吏的奏报中,应当是因为他的社会影响还不够大。这说明石达开并不像韦昌辉那样“富厚”,关于这个问题梅竹公已有研究[23]

但在太平天国内部,似乎石达开的地位从一开始就比较高。据太平天国的自身文献《天命诏旨书》载,辛亥七月十九日时在茶地的《行营铺排诏》就已明确当时的石达开已任左军主将。[24]这是为什么呢?周振钧的《洪杨纪事》载:“(道光)三十年九月,洪秀泉(广东花县人,须染红,寓广西卖药草)与戚杨秀清(教蒙童)、罗大刚(积匪)、萧朝贵(极骁勇)、韦正(广西富户,武举)、冯云山(花县人,韦正家西席)啸集亡命战贼三千,起于浔州府(守为顾元凯)桂平县(令为王烈)大黄江(巡检王基)金田墟金蟠村。”[25]这里虽然没有道出直接的原因,但我们从此可以悟出这样的原因:石达开最初没有直接参与金田起义的谋划,他早期的活动在贵县龙山山区。所以,洪秀全等人最初议封四王是可能的。

直至1853年4月23日,《北华捷报》报道说:“据说‘天德’已死,主帅转由太平王担任,他是‘天德’的亲戚,将成为‘后明’的第二个皇帝。我们曾报道过,太平王由其他四个王——诸侯或指挥官——辅政,分别称为北王、东王、南王、西王。”[26]1853年法国巴黎出版的、加勒利和伊凡合著的《中国叛乱史》也说:“现在让我们结识一下叛乱的主将和他四个抢掠成性的伙伴。”接着,他们介绍了太平王洪秀全、东王杨秀清、西王萧朝贵、南王冯云山、北王韦昌辉。然后又说:“这些高级首领的身边有许多文武官员。这里我们仅提两位丞相,假如叛军的目的得以实现,这两个人注定会起着重要作用。丞相秦日纲现年37岁,身材瘦小,但十分精明,极富智慧。人们知道他是广东人。副丞相石达开相貌奇丑,很瘦,肤黑如炭,长颈项支撑着骨骼突出的脸和尖形的头。他是一个文人,据说从前发布的檄文大多都出自他的笔下。据此情形可以推测他是一名上帝会的成员,或是郭士立‘福汉会’的会员。”[27]1853年底,法国加西尼号访问南京,访问结束后,回到上海徐家汇后的葛必达神父给郎怀仁神父寄去了长篇的报道,其中说:“在洪秀全号称天王之后,作为头等大臣的五个人也像往常那样,随即获得了王的称号。内有一人据说纯粹是荣誉称号,其他人则在王号前各加上指南针上四个基本方位中的一种,以示区别。”[28]

如果是先封四王,那么,为什么又会再加封石达开为翼王呢?“翼”乃“羽翼”之意,永安封五王诏也是希望石达开“羽翼天朝”。既然如此,一般须有“两翼”才能起到这种作用。太平天国早期是有“两翼”的,这就是“左翼公”和“右翼公”。当时不少在社会上流传的太平军首领名单说明了这一点。

前引张汝南的史料说,石达开和秦日纲最初任天官正丞相和天官副丞相,这说明石达开的地位要高于秦日纲。但不久秦日纲的地位就超过了石达开。为什么呢?因为洪秀全等人加封秦日纲为左翼公,而加封石达开为右翼公。为了化解这种矛盾,就不再区分他们二人原来的天官正丞相、天官副丞相,而统一称丞相,因此而有“丞相左翼公”、“丞相右翼公”之称。

剑桥大学图书馆编FC171/13一册抄本内的“贼头目姓名籍贯单”[29]分别介绍秦日纲和石达开说:“秦日昌,伪丞相左翼公,卅七岁,面白微须(花县人)。石达开,伪丞相右翼公,面黑长颈微须(增城县人)。此人卅九岁,粗通文墨,贼中伪示伪檄皆出其手。”

金毓黻、田余庆等编《太平天国史料》辑《万大洪晓谕》后附名单[30]分别介绍秦日纲和石达开说:“秦日高年三十七岁,面白无麻,丞相左翼公。”“石达开年三十九岁,面白微麻,丞相右翼公。”并注明“此示贴九江府城外”。

《长白清供单》的伦敦不列颠博物院本[31]亦源于《万大洪晓谕》后附名单,其对两人介绍是:“秦昌:封丞相左翼公,花县人,年方二十七岁。”“石达开:封丞相右翼公,增城县人,年方二十九岁。”并注明“由上海火船钞来示”。

有时为了突出其爵位,或者为了省便,也有只称爵不称职的情况,如人们就直称石达开为右翼公。《长白清供单》的《粤匪杂录》本[32]介绍秦日纲说:“秦日昌,三十七岁,面白,微须,花县人,丞相左翼公。”介绍石达开则说:“石达开,三十九岁,面黑,微须,广东巨城人,封右翼公。”

翼公的爵位总是高于丞相的职位,所以,过了一段时间,人们对他们的称呼就渐渐地变为先爵后职,《粤氛纪事诗》在介绍完五王后又介绍说:“秦日川、王逢开为左右翼公丞相。其次胡以晓等为侍卫将军、正副先锋有差。”[33]此处“秦日川、王逢开”当为秦日昌、石达开之误,“胡以晓”当为胡以晃之误。由于对敌斗争的需要,洪秀全等人又命秦日纲和石达开分别为随营丞相、军务丞相,从地位来看,军务丞相与随营丞相不分上下,仍然保留了统称丞相的特点,这样,石达开和秦日纲两人爵职的高低就统一了起来。当时《时闻丛录》所录《天德皇帝朱明武太平王洪秀全等名单》[34]对秦日纲的介绍是:“左翼公江苏安徽江西广东山东直隶陕甘军大臣随营丞相秦日昌,年三十七岁,面白微须,花县人。”对石达开的介绍是:“右翼公两湖北京奉天云贵四川河南广西浙闽等处军务丞相石达开,年三十九岁,能知阴阳星相,托水雷震,花县人。”在实际称呼中,人们极有可能称他们“左翼公随营丞相”、“右翼公军务丞相”。随着时间的推移,人们对他们的称呼进一步简化,而仍称他们“左翼公丞相”、“右翼公丞相”。

通过考察,洪秀全等人决定升封石达开为王爵,爵位封号仍用“翼”字,并对丞相制度作相应的调整,以适应形势发展的需要,所谓的调整就是改设天官丞相、地官丞相。这样,石达开就成为天官丞相右翼王,而秦日纲则为地官丞相左翼公。据《洪大全供》所提供的太平军首领名单,秦日纲为地官丞相左翼公,石达开为天官丞相右翼王。[35]

随后,人们又简称石达开为丞相右翼王了。据作为《洪大全上咸丰帝表文》附件的《洪大全供太平军首领名单》,秦日纲为伪丞相左翼公,石达开为伪丞相右翼王。[36]澳籍华人学者黄宇和《太平军初起是北上还是东进的问题初探》一文提供了叶名琛档案的洪大全供词,其中的《洪大全供出盗营逆匪名单》对秦日纲和石达开的介绍分别为:“秦日昌,年三十七岁,面白无须,广东花县人,封伪丞相左翼公”;“石达开,年三十九岁,面黑微须,广东增城人,封伪丞相右翼王。”洪大全被擒是在永安突围时。黄宇和指出,叶名琛档案中的洪大全供词是由乌兰泰寄给叶氏的,而洪大全正是乌兰泰所部擒获的。乌兰泰与叶名琛共事五载,两人关系不错,乌兰泰奉调入桂,叶名琛要求他随时将重要军情函告,乌兰泰没有邀功的考虑,因而没有杜撰的必要。洪大全供词的真实性似乎不能怀疑。[37]

咸丰二年四月二十六日,祁寯藻等奏报会审定拟要犯洪大全凌迟处死,其奏折后的附件二即为《洪大全供太平军首领名单》[38]。该名单对秦日纲和石达开的介绍分别是:“秦日昌,年三十七岁,面白微须,广东花县人。封伪丞相左翼公。”“石达开,年三十九岁,面黑微须,广东增城县人。封伪丞相右翼王。”咸丰三年六月二十四日,军机大臣等递查开洪秀全杨秀清等人名单,[39]名单中对秦日纲和石达开的介绍分别为:“秦日昌,广西花县人,伪丞相,左翼公。据徐广缙奏,长沙贼窜时歼毙。”“石大剀,广东增城人,伪丞相,右翼王。据徐广缙、罗绕典先后奏在长沙戳毙。”

看来,称呼石达开为丞相右翼王的还不少。但是,有“右翼王”,却没有“左翼王”,为了表示对“右翼王”的独尊,这个“右”字发生了转移,它移到丞相前面去了,这样,就出现了“右丞相翼王”的称呼。

赵烈文《落花春寸巢日记》载:咸丰三年五月“初一日乙巳,晴,将晚大雨。吴圣俞言曾见贼中通书,前列伪衔,首为禾乃师赎病主左辅正军师东王杨、右弼又正军师西王萧、前导副军师南王冯、后护又副军师北王韦,右丞相翼王石共五人皆不名。单月三十一日,双月三十日。又改地干丑为好,卯为荣,亥为开,本年即称癸好三年,不知何义。”[40]这表明“右丞相翼王”的称呼的确是存在过的。再进一步发展,“右丞相”就没有了,成为“翼王”。此时,“翼”字成了石达开爵号专用字,秦日纲升封天官正丞相,他不能再称“翼公”了。以后,太平天国再封爵时,也只从侯爵开始,而不能再从“公”开始了,以避“翼公”之讳。有了翼王的称呼,石达开的声名就逐渐进入了清政府征剿大吏的视线之中,从这个角度来说,石达开的名字较晚出现在清政府征剿大吏的奏报中是合乎逻辑的。

接下来的问题是,同为“翼公”的石达开和秦日纲,为什么石达开得以升封王爵,而秦日纲却不升反降呢?从太平天国早期的历史能否找到这其中的蛛丝马迹呢?

江左明心道人的《发逆初纪》认为:“石达开以倾财故伪为翼王”。[41]谢介鹤《金陵癸甲纪事略》也说:石达开“家稍裕。天贼等欲为乱,苦无资,闻翼贼富,与南贼密访之。妖言达开为天贼第七子,当为王,伪号左军主将,伪称翼王五千岁,翼贼遂信而惑焉,愿以家资从事……”[42]佚名《金陵纪事》亦说:“石大凯(达开)本富户,或谓为北方人,助银而后为伪翼王。”[43]

据恩师钟文典教授通过实地调查研究,得出的令人信服的结论是,石达开出身于富裕的农民家庭。[44]石达开并不像韦昌辉那样“富厚”,前已提及,关于这个问题梅竹公亦已有翔实的研究。[45]石达开的家庭经济状况能否支撑起洪秀全等人最初活动的经费需要,确实是个问题,因此说石达开以助银而得以封王似乎是不能成立的。苏双碧认为,石达开“被封为翼王,是他在革命的准备阶段和起义初期,为太平天国革命立下的卓著功勋所赢得的。至于‘献金’,这是每个参加起义的会众所必须尽的义务,即把自己的财产变卖充作起义经费。当然,石达开因‘家富’,献金的数目自然比普通农民多些,但这同他被封为翼王并没有直接关系。”在苏双碧看来,石达开在起义准备阶段和初期所作的贡献在于,他加入拜上帝会后到处“树旗招人马”,金田团营时率领一支三千多人的汉、壮队伍,一路冲破地主武装团练的封锁和阻拦,由贵县来到金田。[46]梅竹公也说:“入会两年后,他才参加领导核心;再经过出生入死,立了许多战功,才受封为翼王。”[47]

钟文典教授认为,石达开与拜上帝会接触,时间应在1845年秋后,1847年秋前,直接“诱其入夥”者是冯云山。16岁的石达开成为拜上帝会的一方首领,显示了他非凡的组织才干和崇高的群众威望。1850年6月,拜上帝会号令团营,石达开亲临受命,然后赶回家乡,传令集众,顷刻间闻讯而来者男女千余人。后在白沙圩扩充至四千余人,他率众奔赴金田。在金田团营期间,他“专门负责练兵马”,“还兼管理财政”。1851年3月,在武宣东乡受封左军主将。6月,石达开和冯云山在象州中平独鳌山一战表现突出。在此后的起义进军中,石达开协助前军主将萧朝贵担任前锋,攻坚破敌,扫清道路。茶地移营,大旺分军,进军大黎,攻占永安诸役,节节胜利,屡建奇功。因此,洪秀全在永安封王建政时,石达开才得以左军主将晋封翼王。而他在永安期间亦真正起到了“羽翼天朝”的重大作用。[48]

恩师王庆成研究员则认为,石达开自小四处闯荡江湖,在地方上渐渐成了崭露头角的人物,引起了洪秀全的注意。1847年以后,洪秀全和冯云山亲自去石达开的家乡那帮村密访,以拜上帝会的教义和革命大义说动他,他接受了他们的启发,加入了拜上帝会,并把全部家产捐献出来。从1847年到1850年夏洪秀全发布起义动员令以前,石达开大部分时间都在贵县北部山区——龙山山区,秘密地进行紧张的起义准备工作。在这过程中,他和萧朝贵联系较多,常常秘密商量大事。1850年夏秋以后,石达开亲自动员贵县的会员去金田参加“团营”,沿途召集了不少群众入伍。到金田以后,他就参加了起义的领导核心,担负起操练人马的责任,还兼管财政。金田起义的当天,石达开被封为左军主将。1851年6月,象州梁山村之战中,石达开表现不凡。8月15日,洪秀全命萧朝贵和石达开为“开通前路”的先锋,向永安进发。太平军攻克永安后,石达开以左军主将封翼王。他设法动员龙山矿工前来参军,为永安突围增加了新的力量。[49]

应该说,两位恩师对石达开早期历史的研究表明,石达开在太平天国的开国史上发挥的重要作用已使他崭露头角,不同于一般人。据韩山文《太平天国起义记》记载,洪秀全于道光二十七年第二次到达广西,了解到经过冯云山的宣传,紫荆山区的上帝会教徒已有许多人,并说:“紫荆山拜上帝之教徒未久即有逾二千之多,其数且日增。其中有卢某(Loo-Shing-sze)、卢六(Loo-Liuh)、曾亚顺、石达开、杨秀清、萧朝贵等。”[50]

除了以上的事功之外,石达开的个性特点和人文禀赋也是他在早期跃升的重要因素。左宗棠对石达开的评价值得重视,他认为:“石达开本金田剧贼”,“石逆故桀悍而能用谋”,“贼中惟石逆最悍且多诈”,“贼目杨秀清等自相屠戮,现存者唯石逆狡悍著闻,素得群贼之心。其才智出诸贼之上,而观其所为,颇以结人心、求人才为急,不甚傅会邪教俚说,则贼之宗主,而我之所畏忌也。”[51]半窝居士《粤寇起事记实》说:“石达开犷悍多谋,以锻铁为业,家小康,子弟皆从洪逆为师。”[52]张晓秋《粤匪纪略》则载:石达开“稍识字,性□平,贼多服之”。[53]前述《贼头目姓名籍贯单》还提到石达开“粗通文墨,贼中伪示伪檄皆出其手”,而《天德皇帝朱明武太平王洪秀全等名单》则说石达开“能知阴阳星相,托水雷震”。我们可以认为,上述史料中所一再提到的石达开的人文禀赋是秦日纲所不具备的。能文能武的石达开自比只善武艺的秦日纲更具竞争力,因此,同是翼公的秦日纲终因石达开升封王爵而不再能够保留自己的公爵。石达开的王号当袭公爵号,称翼王,并自此不设公爵,而从侯爵始,这样就构成了太平天国五王;既封五王,辅佐天王的职能已无需丞相负责,必须对丞相制度进行调整,由此而采用六官丞相制度,未封秦日纲为王已属不公,故而以秦日纲为六官丞相之首,他被封为天官正丞相。

当然,以上的推测还有待进一步证实。这样的一个过程在太平天国的自身文献中是不可考的,这主要是因为太平天国反映自身早期历史的文献多为后来的追记之作,对诸王往往直称其王号,他们的早期官爵称谓并未提及。因此,《贼头目姓名籍贯单》和《长白清供单》自有其重要的史料价值。以上的诠释至少提供了太平天国早期何以在四王之外又有翼王、其爵位何以从侯爵始的一家之言。

(作者为苏州大学社会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

【注释】

[1]中国史学会主编:《太平天国》(四),上海人民出版社2000年版,第707页。

[2]太平天国历史博物馆编:《太平天国史料丛编简辑》第6册,中华书局1963年版,第377页。

[3]李滨:《中兴别记》卷1,《太平天国资料汇编》第2册上,中华书局1979年版,第10页。

[4]《中兴别记》卷1,《太平天国资料汇编》第2册上,第2页。

[5]《太平天国》(六),第873页。

[6]罗尔纲、王庆成主编:《太平天国》(以下简称《太平天国续编》)(三),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4年版,第271~272页。

[7]《太平天国续编》(三),第275页。

[8]《太平天国》(一),第371~372页。(www.xing528.com)

[9]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编:《清政府镇压太平天国档案史料》第1册,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1992年版,第329页。

[10]《清政府镇压太平天国档案史料》第1册,第395页。

[11]《清政府镇压太平天国档案史料》第2册,第67页。

[12]《清政府镇压太平天国档案史料》第2册,第17页。

[13]《太平天国史料丛编简辑》第2册,第280页。

[14]《清政府镇压太平天国档案史料》第2册,第378页。

[15]《清政府镇压太平天国档案史料》,第2册,第408页。

[16]《清政府镇压太平天国档案史料》,第2册,第422页。

[17]《清政府镇压太平天国档案史料》,第3册,第273页。

[18]《清政府镇压太平天国档案史料》,第3册,第52、84页。

[19]《清政府镇压太平天国档案史料》,第4册,第71~72页。

[20]《清政府镇压太平天国档案史料》,第4册,第55、78页。

[21]《太平天国史料丛编简辑》,第1册,第67页。

[22]《太平天国史料丛编简辑》,第2册,第29页。

[23]梅竹公:《翼王的身世及赴义动机》,《太平天国史学术讨论会论文选集》第2册,第648~653页,中华书 局1981年版;《翼王身世续考》,《太平天国学刊》第2辑,中华书局1985年版,第162~168页。

[24]《太平天国》(一),第64页;《太平天国文书汇编》,第32页。

[25]《太平天国史料丛编简辑》第2册,第11页。

[26]《太平天国续编》(九),第46页。

[27]《太平天国续编》(九),第122~123页。

[28]《太平天国续编》(九),第110页。

[29]王庆成:《太平天国的文献和历史》,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1993年版,第480~481页。

[30]金毓黻、田余庆等编:《太平天国史料》,中华书局1959年版,第264~265页。

[31]罗尔纲:《太平天国史事考》,三联书店1955年版,第154~155页;中国社会科学院科研局编选:《中国社会科学院学者文选·罗尔纲集》,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1年版,第70~71页。

[32]罗尔纲:《太平天国史事考》,第153~154页;《中国社会科学院学者文选·罗尔纲集》,第70页。

[33]《太平天国史料丛编简辑》第6册,第377页。

[34]该名单录自《时闻丛录》,见《太平天国史料丛编简辑》第5册,第157~159页。

[35]罗尔纲:《洪大全考》,《太平天国史事考》,三联书店1955年版,第156页。

[36]《清政府镇压太平天国档案史料》第3册,第244页。

[37]北京太平天国历史研究会编:《太平天国史译丛》第1辑,中华书局1981年版,第273~274页。

[38]《清政府镇压太平天国档案史料》第3册,第243~244页。

[39]《清政府镇压太平天国档案史料》第8册,第189~190页。名单据《随手登记档》注“未发下”。

[40]《太平天国史料丛编简辑》第3册,第34页。

[41]《太平天国》(四),第453页。

[42]《太平天国》(四),第669~670页。

[43]《太平天国续编》(五),第73页。

[44]钟文典:《太平天国人物》,广西人民出版社1984年版,第230~231页。

[45]梅竹公:《翼王的身世及赴义动机》,《太平天国史学术讨论会论文选集》第2册,第648~653页;《翼王身世续考》,《太平天国学刊》第2辑,第162~168页。

[46]苏双碧:《太平天国人物论集》,福建人民出版社1984年版,第139~140页。

[47]《太平天国史学术讨论会论文选集》第2册,第652页。

[48]《太平天国人物》,第234~236页。

[49]王庆成:《石达开》,三联书店1978年版,第4~19页。

[50]《太平天国》(六),第857页。

[51]《左宗棠全集》第10册,岳麓书社1996年版,第138、151、160、166、241页。

[52]《太平天国续编》(四),第2页。

[53]《太平天国续编》(四),第48页。

免责声明:以上内容源自网络,版权归原作者所有,如有侵犯您的原创版权请告知,我们将尽快删除相关内容。

我要反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