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浙江兼辖徽州问题上,经历了两名浙江巡抚,因此这两个人的意见对事件的进程是有决定性作用的。
第一名浙江巡抚便是黄宗汉。他是福建晋江人,道光十五年进士,十六年散馆,改兵部主事。后历任军机章京、郎中、山东道监察御史、广东粮道、山东按察使、浙江按察使、甘肃布政使等职。咸丰二年二月,授浙江巡抚。他先后在地方摸爬滚打十余年,有丰富的官场经验。
徽州军情紧急后,黄宗汉在给友人的一封书信中袒露了自己的想法:
若(徽州)一声归(浙江)统辖,则富者更惜赀,贫者更惜力,全身趟在浙矣。浙亦不辞其任,只要徽府得力,乃达守懦弱而自用,断不可教训。去年函扎数十件,计策千百言,一点不遵照,致有祁门之失,本拟劾之,而现在已无祁门县,再无尸位之徽府(指唐治被杀、达秀病故),更了不得。代者非半年不能到任,叫谁先委署?庐郡既远,月翁(怡良,时任两江总督)于苏事已是一概不理,况徽事乎?浙之得力知府一个不能轻动的,实无人可委赴徽州。……刻下官绅民三者皆不相恰。本地勇二三千,闻口粮已不济,无洽望之官,安怪富绅悭吝也。将来外匪未至,内讧先发,意中事,并亦不远矣。有徽人来,佥云尚怕浙兵到,否则早已发动。如此情形,奈何?七个门口皆系山岭,无人和地利,何可恃?此路乃入浙祸根,第一可虑者,现惟严防昌化、淳安两路,先顾自己,以声援徽而已。谕旨以外援邻封,内固本境八字为责,原该如此,但能援之,而不能终日为之守七要口也,即使派兵为之守七口,而粮饷岂能由浙运?即使浙养浙兵,而内门以二三千勇粮复叫浙之富户捐输助之,有此理否?浙不能养徽勇,该勇一枵腹,岂有不乱?勇若乱之于内,而匪恰欲攻之于外,浙有若干万兵可以孤立于崇山峻岭中,外以敌寇,内以敌勇乎?就此一节思之,将何以兼辖徽郡?故徽绅无筹饷章程(一在捐输,一在完粮)得以源源接济,浙断不能兼顾,若有公正绅士联络殷户,开导乡愚,饷有所出,然后可以请浙兵。然果能如此,则亦何必请浙兵?以本地之饷,本地之绅,带本地之勇,防本地之口,大者五百名,小者三百名,设险、设伏、有壕沟、挖得深、筑得固,贼未及濠,而炮子从墙孔内穿出矣。我勇既站立得稳,外匪亦一名不得前,此万年不拔之基也。赏罚两字由浙代奏,一切就近禀承可也。[15]
这一番论述可以说将黄宗汉的心思展示得淋漓尽致。清代官场向来畛域之见严重,各地方官但求自己辖境平安无事,从不过问邻封安危。这一点从军机处剿捕档内反复出现的要求大员们“不分畛域”四字即可大致看出。徽州向属安省,浙抚越俎代庖,如获成功则是狗拿耗子,如有败报即为多管闲事,正可谓里外不是人。于是黄宗汉正式上奏清廷:
伏思侍郎王茂荫前奏徽郡暂归浙江管辖一折,若欲以地方公事概归浙管,则一切刑名钱粮、应行奏咨札饬各事宜,自须由浙之藩臬复转,该司既无案卷册籍可查,碍难复办。即行各县造报,辗转稽迟,断非数月所能就绪。恐奸书猾吏转因之舞文弄法,其于官员之升迁调补更难归一。是此用人行政诸大端,实有骤难更张者。况安徽抚臣虽原在江北,文报亦非不通,不过绕道行走,稍稽日子而已。其藩臬两司于通省公事仍可一律经理,似不必改归浙江管辖。若为应援防剿、目前紧急起见,臣自两年来,于徽宁广德三府州始则委解军火、器械,交该府自为防备;继则拨兵筹饷,源源接济,殆无虚月。虽不管辖,无异于管辖也。
该二郡(徽宁)每月防费实属不赀,浙省已解济十余万银,后实难以为继。本地素称殷富,屡经学臣沈祖懋、宁国府邓瀛极力劝捐,尚不踊跃。责之严则以为苛求,待之宽则益形悭吝。其钱漕正课,宁国之短绌尤甚于徽州,推原其故,佥以该郡之大绅巨富不肯首先从厚倡率,故人皆观望,众绅士之劝捐亦难以措词。如果绅富出力,则百姓亦皆急公,合计正课、捐输于截留本地防费外,尚可接济庐州,何必求助于邻封?臣访悉情形,叠经破除情面,咨札频行,而未见感奋。应请饬下安徽学政、浙江巡抚就近查明,不肯从厚捐输、首先倡率之绅富,先行严参一二,并传谕两郡劝捐绅士分别最、次殷富,克期书捐,源源接济;一面晓谕乡民早完国课,庶经费有资,防剿可期得力矣。[16]
黄宗汉的这道奏章,算是将浙抚兼辖徽州的议题给驳了回去。但是咸丰四年九月二十一日,清廷命黄宗汉补授四川总督,改由何桂清出任浙江巡抚。[17]
何桂清,云南昆明人。道光十五年进士,十六年散馆,授编修。后历任河南乡试副考官、贵州乡试正考官、南书房行走、日讲起居注官、翰林院侍讲、山东学政、实录馆副总裁。将何黄二人的履历对比一下我们不难看出,何桂清在出任浙抚前基本都是做京官,凭借自己的才学,指点江山、激昂文字,博得咸丰帝的大加赏识。虽然何桂清本人的学问尚可圈可点,但具体的地方行政毕竟不是华丽辞藻堆砌的文章可比,因此较之黄宗汉在官场的圆滑世故,这名清流出身的封疆大吏显然不够成熟。皇帝赏拔他出任浙江巡抚,他自然“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总是想着怎么“建功立业”。这一点,在他给皇帝的奏折中已经明确地表达了出来:
惟思该逆叠次窥伺徽宁,无非窥伺浙江。……查安省惟徽宁二府尚称完善,臣力图保全二郡,亦藉以固浙省藩篱。但客兵究不如民团之得力,臣闻宁国绅民办理团练颇为认真,徽州虽曩有练勇局,而据绅士两次具禀到浙,以经费不支,拟请撤退,臣即咨请学臣沈祖懋转饬道府,筹款接济,毋任涣散,现复谆饬池宁太广道恩禧,会同绅士实力筹防,以翼客兵与民团互相表里,俾声势愈为联络,则防堵益加严密。[18]
何桂清在接任浙江巡抚后,也一连数次与友人论及徽州事务:
至于防务,自然以保邻封徽、宁为要,事事均照旧章。
徽州处处有险可守,奈该处官绅不和,官则一味将钱解往庐州,绅则愿留钱发勇粮,正月不发一文,以致人心涣散,故有廿二日石埭复失之警。现在官既著急,不能不发口粮,我浙又添兵助饷,似可无虞。惟军务尚无了期,实有支绌之叹。[19]
可是,事情的发展并不像何中丞所料想的那样顺利。(www.xing528.com)
1855年皖南太平军的作战任务是转战浙、皖、赣交界之地,沟通天京与上游九江、武汉的联系。1855年3月初,太平军万余人自青阳南攻石埭。8、9两日连续进攻防守琉璃岭、雾露岭的周天受。3月10日,太平军借大风施放火箭喷筒,攻克岭隘,占领石埭。之后,又进克太平县,翻越黄山,进军黟县,3月15日过羊栈岭,攻克黟县,图攻休宁。安徽学政沈祖懋带200练勇出徽州府城驻防渔亭。[20]同日,举人王祥储督率团勇攻陷石埭。太平军4000余人由鹅桥进抵牛角井,图袭泾县。清游击杨瑞乾统兵勇1000余人会同团练丁分三相拒,与太平军战于钱村。守备杨万清带勇抄太平军后路,太平军大败,撤至铜陵、繁昌两县。[21]其时,道员徐荣、都司许上达等自徽州援黟。3月18、19日与太平军接战两次。3月20日,太平军在渔亭大举进攻敌军,徽勇闻声先溃,太平军毁敌营盘,阵斩徐荣、许上达。接着,太平军由黟县移兵休宁,23日克复之,并分军至屯溪。徽州府告急,勇守夏宝庆带来台勇于24日行抵徽郡,扎营附城之河西桥。[22]28日,太平军在严镇击败清军。[23]3月30日,太平军又在岩寺击败江长贵军,占领徽州府城,歙县知县廉骥元自杀。何桂清急派金华知府石景芬带浙江兵勇由昌化进扎徽境霞井。
何桂清在给咸丰帝的情况奏报中不得不奏陈:“乃徽郡官绅平日漫无布置,以致有险可扼之地竟尔不守,夫复何言?”[24]
在给友人的信件中何桂清也评论说:
揆厥徽人之意,不过事□靠我浙,决不自筹长策也。
徽人之意,实系全靠浙江,以为有事则浙江自顾门户,不能不筹兵筹饷,殊不知徽之身家性命已先不保耶。若辈所恃者贴顺字也,可叹,可叹。[25]
是时,占领徽、歙、黟、休四城的太平军只是一支机动部队,兵力不足。在清军陆续集结,已被徽州局势牵制的情况下。太平军即于4月9日潜师撤出徽州、歙县,退往休宁。石景芬乘机宣告收复。在夺回徽州,稳住阵脚后,激于义愤的何桂清毫不犹豫地参了徽州官员一本:
未知该府县两年以来所谓设防者安在?实堪痛恨。……徽州素称富饶,兼有险隘可守,该地方官既不严督绅富实行团练,亦不预筹济饷,言守则专恃客兵,闻警则尽行迁徙,以完善之地,任贼来去自如。[26]
与浙江巡抚的行动迅速相映衬的是安徽巡抚的反应迟钝,在何桂清已将赏罚意见上奏清廷十余天后,福济才接到皖南告急的禀报:
该处(徽宁)崇山峻岭,鸟道萦纡,过此无险可扼,实属紧要门户,节经严饬防御,何啻三令五申,仍任贼去来毫无阻隔。本地民勇、局勇风气柔弱,本鲜骁健善战之徒,前令恩禧严汰老弱,绅民即啧有烦言,疑为多事,全不知拨补精壮,正所以保守田闾,积习相沿,竟非口舌之所能喻。浙省派防兵勇约有六千余名,分拨三府州水陆冲途,已难星罗棋布,且琉璃岭不能守、羊栈岭又不能守,望风崩溃,恇怯无能,堵贼经年,不知所司何事?……臣身任巡抚,责无旁贷,远隔大江,鞭长莫及。紧急军报得信总在两旬。即如徽州自渔亭接仗后,至今并无报来,日增焦灼。[27]
事已至此,何桂清也当仁不让,在要求将徽州原有地方文武革职的同时,也提出让石景芬出任徽州知府的设想:
徽州防务,地方官不能实心办理,业经臣将大略情形先后陈奏。而办理之最为不善者,莫如恩禧。该员以池宁太广道兼摄徽州府,节据该郡绅士赴臣衙门具禀,签呈恩禧抵任以后,置防务于不顾,至警信迭报,犹斥为妄言,扣留捐项,积欠勇粮至数十日不发,以致人无固志,临阵溃散,连失数城,实属贻误地方。……安徽抚臣远在江北,臣不能越俎而谋。[28]
但折子递上去,咸丰帝在8月1日的上谕中却只批了“在事出力文武官绅人等,著何桂清会同该提督查明,分别保奏,侯朕施恩。”[29]等几个语焉不详的字。原来,此时一场有关皖南行政建置的考虑也正在清廷内部紧锣密鼓地进行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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