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次世界大战爆发后，碧城由欧洲经美国移居香港，购房于山光道，后迁莲苑佛堂。与诗人杨云史（名析）会晤，见杨为弘一法师李叔同所作60寿诗，于是依云史诗意，填《鹊踏枝》词，祝弘一法师无量寿，寄奉法师弟子李芳远。其词曰：“冰雪聪明朗耀，慧是奇哀，哀慧原同调，绮幛头部菩萨道，才人终曳缁衣多，极目阴霾昏入表，寸寸泥犁，都尽心头稿。忍说乘风归去好，繁红划地凭谁扫。”
1942年10月13日（九月初四）弘一法师在福建泉州圆寂，而杨云史已先一年逝世。碧城有《悼弘一大师》：“大哉一公，浊世来仪。磨而不磷，涅而不缁。輗辄群伦，是优波离。昔为名士，今人天师，须弥之雪，高而严洁；阿耨之华，澹而清奇，厥功圆满，罔世憝遗。土归寂光，公既廊尔亡言兮，我复奚能赞一辞。”
谁料1943年1月24日，碧城亦殁于香港，年60。遗嘱：“遗体火化，把骨灰和入面粉为小丸，抛入海中，供鱼吞食。”结缘水族。
吕碧城成为现代著名的女词人，虽是她得到当时诗词家的鼓励启发，相互切磋，更重要的是受其师严复的身教默化，而能虚怀猛进。严复以译事名其家，与林琴南各树一帜，余事为词，情深文明。1908年（光绪三十四年）严复客居北京时，作有《摸鱼儿》（原作从略）、《金缕曲》二阙。叶遐庵称《摸鱼儿》拟之嗣宗（阮籍）咏怀。《金缕曲》胸襟更大，气倍前词，非刻翠裁红者所能道。
但严复对此并不满足，他为得填词之法，曾三次请词家朱疆村指点。其第一札云：“昨承枉教，为赐甚厚。去后极思更有所作，以邀教益，刻乃勉成《解连环》一阙，谨呈左右，优望佛不吝法，更与指点。裕之有云：文章有圣处，正脉要传人。果此学成就，则先生的髓法嗣也。不胜伫望之至。此颂疆村词伯旅安。复顿首。”可称是诚恳求教。龙榆生于三札后附记云：“几道先生在近代学术界之地位，固已尽人皆知，至其倚声，殊不多见。以上三札作于宣统元年，时方任京师大学校长，而卑辞请益，若惟恐疆翁不屑为指点者。前辈进学之猛，虚怀之切，令人惊佩。词几经修改，只字未安，皇皇焉不能自已。宜其从事译述时，对一名词，或旬日而后定，不肯丝毫苟且也。”
碧城受此身教默化，对于倚声亦能精进。她早年的《信芳集》颇多绮语，如传诵之句：“来处冷云迷玉步，归途花雨著轻绡”、“微颦世外成千去，一睇人间抵万欢”、“人能奔月真遗世，天遣投荒绝绝才”。经过精益求精，而有《祝英台近》，樊增祥称为：“稼轩‘宝钗分，桃叶渡’不得专美于前”。
吕碧城中年有《晓珠词》，名作益多。如传诵的有：
《玲珑玉》：阿尔伯士雪山，游者多乘雪橇，飞越高山，其疾如风，雅戏也。“谁斗寒姿？正青素乍试轻盈。飞云溜屧，朔风回舞流云。羞拟
波步弱，任长空奔电，恣汝纵横。峥嵘，诧遥峰时自送迎。望极山河幂缟，警梅魂初返，鹤梦频惊。悄碾银沙，只飞琼惯履坚冰。休愁人间途险，有仙掌为调玉髓，迤逦填平。怅归晚，又谯楼红灿冻檠。”(www.xing528.com)
《汨罗怨》过旧都作：“翠拱屏嶂，红逦宫墙，犹见旧时天府。伤心麦秀，过眼沧桑，消得客车延伫。认斜阳门巷乌衣，匆匆几番来去？输与寒鸦，占取垂杨终古。闲话南朝往事，谁踵清游，采香残步？汉宫传蜡，秦镜荧星，一例秾华无据？但江城零乱歌弦，哀入黄陵风雨。还怕说花落新亭，鹧鸪啼苦。”
《陌上花》木棉花作猩红色，别名烽火树，和榆生教授之作。“丹砂抛处，峰回粤秀，茜云催暝。绚入遥空，浸认霜天枫冷。长堤何限红小草，犹带烽烟恨。又花凄蜀道，鹃魂惊化，泪绡痕凝。料吴蚕应妒，三军挟纩，不待娇丝缫损。脸晕浓酲，艳锁猩屏人影。鄂君绣被春眠暖，谁念苍生无分。待温回黍谷，消寒同赋，绛梅芳讯。”
《瑞鹤仙》予昔有《齐天乐》雪山观日出之词。今游炎峤，观海日将沈，奇彩愈烈，更赋此词，而感慨深矣！“瘴风宽蕙带。又瘦影扶节，楚香闲采。登临感清快。对层云曳缟，乱峰横黛。搴裳步隘，正雨过湍奔石濑，战松林万翠鸣秋，并作怒涛澎湃。凝睐，阴暗弄暝，愁近黄昏，蜃华催改。明霞照海，渲异艳，远天外。伫丹轮半嚲，迅颓羲驭。哀入骠姚壮采。渺予怀，此意苍凉，更谁暗解？”
钱仲联评之云：驿因（碧城别号）现代女词人第一，不徒皖中之秀。早岁《祝英台近》词，樊山赏为“稼轩‘宝钗分，桃叶渡，一阕，不得专美于前。”中年去国，卜居瑞士。慢词《玲珑玉》、《汨罗怨》、《陌上花》、《瑞鹤仙》，俱前无古人之奇作。“休愁人间途险，有仙掌为调玉髓，迤逦填平。”（《阿尔伯士雪山》）“鄂君绣被春眠暖，谁念苍生无分。”（《木棉花》）杜陵（甫）广夏，白傅（居易）大裘，有此襟抱，无此异彩。《晓珠词》中，杰构尚多，“明霞照海，渲异艳，远天外。”（《瑞鹤仙》）尽足资谈艺家探索也。（《梦苕庵清代文学论集》175页）
《晓珠词》刊于1929年，后又加删订，重付锓工，其跋略云：“词一卷，刊于己巳（1929）岁杪，迨庚午（1930）春，余皈依佛法，遂绝笔文艺。然旧作已流海内外，世俗言词，多违戒律疚焉于怀，乃略事删窜，重付锓工，虽绮语仍存，亦蕴微旨；丽情所托，大抵寓言，写重瀛花月，故国沧桑之感。年来十洲浪迹，瑰奇山水，涉览略遍，故于词境渐厌横拓，而耽直陟，多出世之想。闻颇有俗伧，揣以凡情，妄构谣诼，爰为诠释，以辟其误，西昆体晦，自作郑笺，恨未能详也。”词集卷尾自识云：“慨夫浮生有限，学道未成，移情夺境，以词为最。风皱池水，狎而玩之，终必沉溺，凛乎其不可留也！”亦足觇其志趣。
1938年，碧城在瑞士又有《绘雪词》，寄请冒广生指正。冒广生为《绘雪词》题《鹧鸪天》一阕相赠。广生与碧城相交多年，深知其为人，故在词中刻划出碧城的形象与归宿：“现出聪明自在身，前生合住苧萝村，藐姑肌骨清于雪，群玉衣裳艳若云。天浩浩，水粼粼，江山奇气伴朝昏，善心至竟皈三宝，余技犹能了十人。”可称词人知己。笔者亦以此词为本文结尾。
（徐秀珍征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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