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的“到底”和“到家”,就是不管对西方文化,还是对中国文化,都要把握其精髓和要害,才能避免邯郸学步、东施效颦。
时下的“新新人类”,标志之一就是三句话至少要蹦五六个英文单词。也有一些“老总级”的人物,只喜欢被称作CEO,或者“特羡慕那些在演讲的时候能够蹦英文单词的企业家”。“蹦”是一个很形象的词,出人意料,断断续续,零零碎碎。有人感叹,“洋泾浜”又回来了。“洋泾浜”的出现的确是很让人感慨的事情。明代以来实行海禁,只有广州一个口岸有限度的开放,首先在广州出现了“皮钦语”(英文单词pidgin),实际上是外来语,尤其是英语与当地方言结合而产生的一种口语。近代以来,列强在上海纷纷建立租界,“洋泾浜”在上海一度盛行(“洋泾浜”本来是上海的地名),如“来叫克姆(come)去叫谷(go),是讲也司(yes)勿讲拿(no),一块洋钿‘温蹈拉’(one dollar)”之类。“洋泾浜”带有强烈的殖民色彩,也记录了很多的辛酸和无奈,是语言没有正常交流,文化隔阂太久而交往的势头又不可阻挡的情况下,民间的一种变通做法。
语言的发展离不开外来词的补充姑且不论,今天我们生活中“蹦”出来的英文单词和“洋泾浜”至少有几个不同,一是人们在主动地学习,而不是被动接受外来语;二是人们并非不知道外语是怎么回事,而是为了表达的准确和简洁;三是中外文化的交流早已突破贸易和日常生活,渗透到各个层面;也不局限于英语,而涉及各种语言;四是科技和社会发展速度大大加快,翻译的环节被越过。现在很多在外企工作的“白领”,已经习惯于一种“散装英语”,或“三明治英语”,汉语和外语夹杂使用,并不觉得别扭,反而认为贴切。但如果就此认为中外文化的交流便没有障碍,可能还为时过早。
有些读者对报纸杂志上“蹦”出的英文单词很反感,认为是被殖民心态的体现。据说某家大电视台的“体育沙龙”也因为一些观众的强烈反对而改成了“五环夜话”,实际上,“沙龙”应该是一个大家比较熟悉的外来词,“沙发”也是,其他的单词就更不用说了。有人津津乐道“电话”“卫星”一类的翻译是如何传神,但也有人认为这反映了汉语的顽固,“总统”“经理”这些词费了很大工夫才确定下来,从一个侧面揭示了中国人吸收西方文化的艰难和曲折。
但是,另有人以为给自己的产品或店铺起个洋味十足的名字,便能风靡于世,行销四海;有人以为拿个洋文凭就可以通吃南北,衣食无忧;也有人以为去一趟新马泰,哪怕是港澳台,也是高人一等;更有人因为加入世贸组织吃了官司,而大呼上了帝国主义的当。在“洋泾浜”时代,为数不少的奸商贩卖鸦片残害同胞,比洋人更起劲。更让人担心的是,有人只“瞧得起”带“洋”字的招牌和面孔,恨不得脱胎换骨,做一回洋人;同样让人担心的是,有人逢“洋”必反,而常常表现得义正词严。难怪有的贸易谈判代表说几年间最大的感触就是中国这样一个大国和世界的交流是如此的困难。困难背后实际是种种复杂的心态,种种心态在数百年间如轮回般出现,不能不使人唏嘘。但是,千难万难,无非是怎样在“洋人”面前,在世界潮流中把握自己的问题。
已故著名的建筑学家陈从周先生曾经说过,建筑设计“洋要洋到家,土要土到底”,他把苏州的网师园移植到纽约,以“明轩”为名,在20世纪70年代末掀起了世界园林的“中国风”。所谓的“到底”和“到家”,就是不管对西方文化,还是对中国文化,都要把握其精髓和要害,才能避免邯郸学步、东施效颦。(www.xing528.com)
“不到底”“不到家”的结果就是对外买椟还珠,对内招摇撞骗。不管是企业管理,还是教育改革,很多在西方行之有效的理论和方法在中国常常“变味”“走样”,而很多被西方人推崇的中国古代理念和思想又被我们自己所抛弃和践踏。究其原因,就是急功近利,道听途说,生搬硬套,只知其名、不知其实的心态和做法耽误了很多的工夫,浪费了很多的精力,以至于落后,以至于挨打。
日常生活和媒体中时不时“蹦”出一些外语单词,说明中外交往更加频繁,更加直接,这就是科技、经济全球化的具体体现,没有必要大惊小怪。但如果认为这就是现代化,这就是全球化,企业家不敢应对洋官司,理论家只知道贩卖洋理论,就会被人家“化”得无影无踪,在地球上没有立足之地。有学者业已指出,在“全球化”的过程中,还要注意“化全球”的问题,也就是要在向全球开放的同时,还要在全球保持自己的独立,为全球做出自己的贡献;不仅要拿来,还要送去;不仅要接受,还要创造。
近现代以来,中国不少杰出的学者、政治家、实业家,眼界和学问都是贯通中西的。他们在文章中、讲演中、交谈中,也时常“蹦”出一些外语单词,而且还不止一种。但是,他们都有自己的立场、自己的作品、自己的风格,“蹦”出的单词自然而然,恰如其分,所以被赞许,而不是被嘲笑、挖苦。可见,问题不在于“蹦”出一些外语单词,而在于为什么、如何“蹦”出外语单词。
如果说要不要对外开放和要不要尊重传统都已经不是主要问题的话,主要的问题大概就在于如何“到底”,如何“到家”了。“洋要洋到家,土要土到底”也许可以超越建筑学的领域,而成为参与全球化的一个基本原则。如此看来,“蹦”外语单词,并不是一个简单的事。
(原刊《中国青年报》,2002年6月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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