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欣赏、保护、创造和审美中获得快乐,而不是在占有、戏弄、伤害和破坏中获得快感。
狗熊是凶猛的,可是它终究不会“算计”人类。狗熊也是聪明的,可是它们如何斗得过大学四年级的学生?狗熊之所以成为被攻击的对象,大概首先是因为它们太厉害,非用硫酸等烈性药物不足以毁伤它们,非毁伤它们不足以显示攻击者的厉害;其次是因为它们被关在园子里,活动受到限制,一来不费吹灰之力就可以找到它们,二来实施攻击也不会遭到狗熊的直接报复。
在泼熊者的脑海里大概绷着一根弦:“我只是泼熊,而不会泼人。”事实上,大凡针对弱势群体的犯罪,罪犯都是先料定了对方没有还手之力,因而有恃无恐。“大学生泼熊事件”所警醒人们的,一方面在于万一我们处在了狗熊的境地,会受到怎么样的处置;另一方面在于万一狗熊也念了大学,会有什么样的后果。前一个问题,实际上会经常碰到。因为任何一个个体,无论如何有能耐,都会有自己的“软肋”,因而需要社会舆论和法律的保护。换言之,法律乃至社会之所以必要,乃是因为任何个体的力量都是有限的。后面的问题,看起来荒唐,但却涉及人类的知识是文明的垫脚石,还是野蛮的助推器这样一个根本性的问题。“大学生泼熊事件”还有一个引起我们注意的问题是,人类的快乐或者说快感应该来自创造,还是来自破坏。
在所有这些问题中,我们发现最后都集中到道德上来了。“道德”的核心就是如何对待他人和他物。“好生之德”,也就是对生命的珍惜和爱护应该是最基本的道德,自残和害人都首先是一种缺德行为。有人会问,那么动物呢?动物也有自己的生命,正是因为它们没有知识,所以需要保护——动物实际是不需要人类保护的,它们有自己的生存方式,人类要做的只是不要残害它们而已。换言之,依仗自己的知识和技术残害没有还手之力的动物是一种野蛮的行为。
“知识就是力量”,“知识就是财富”,“知识就是资本”。我们处在“知识经济”的时代——当知识日益变成一种纯粹的工具的时候,知识被利益所包围,被现钞或者支票所驱使的时候,知识实际上被剥离了,孤立于整个文化系统之外,或者在文化系统内部过度膨胀。我们的教育,包括家庭的、社会的、学校的,都存在着这种倾向。无穷的演算和背诵压制了青少年的爱心,他们也许会在各种新式的技术和定理之中获得满足,判断善恶的能力却日益消退。很多“无用”的知识,比如哲学的、艺术的都被排斥,或者也被工具化了。而当知识“助纣为虐”的时候,则是人类社会的悲哀。
所以说,有知识,并不等于有文化。文化的功能不仅仅在于改造世界,还在于改造自我,使每一个个体成为负责任的人。独立人格的一个重要方面就是为自己的行为负责。独立人格的另一个方面就是摆脱原始欲望的控制,能够在欣赏、保护、创造和审美中获得快乐,而不是在占有、戏弄、伤害和破坏中获得快感。
说到底,真、善、美是相通的,真正伟大的人物,不管是科学家、政治家,还是企业家,都有悲天悯人的道德情怀和独到敏锐的审美能力。很难设想,一个有恻隐之心、乐于助人的人,一个懂得欣赏自然界的力和美的人,会把硫酸喂给动物。相反,只知道硫酸的威力,而不知道狗熊和棕熊会不会疼的人,我们只能说他的人格有严重的缺陷。要求每个人都伟大是不现实的,但总可以提倡每个人都要有健康的人格。(www.xing528.com)
生态环境的恶化都是从某一处开始的。文化系统也是一样,当某一处畸形发展的时候,必然导致整个系统的恶化。尤其是道德观念,对一个人的行为方式有着决定性的影响,不管他从事什么活动。由此可见道德建设的重要性。
我们谴责无故残害动物的行径,但是我们不能像泼熊者泼熊那样把所有刻薄的指斥一股脑儿倾倒在他的身上。即使作为犯罪嫌疑人,他也有自己相应的权利和尊严。可喜的是,这种意识正在增长,否则,我们每个人都有可能在“坏人”的名义之下被任意处置。保护弱势群体,包括动物,也是因为我们每个人都有可能处于弱势,不管你有多少财富、有多少权力、有多少知识。
我们向往快乐和满足,但是不能建立在别人和他物的痛苦之上,否则,我们每一个人都有可能成为取乐的工具。“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并不是什么菩萨或者神仙做出了裁决,而是人的任何行为都“无所逃于天地之间”。也就是说,个人的任何行为都是在社会系统内部,都会引起连锁反应,在这个“疏而不漏”的大网之中,当事人自然要最终接受“报应”。
我想,很多人都希望伤害狗熊的大学生不至于就此被“毁灭”,也许将来他会成为一个动物保护主义者,或许他最终能够体会到:知识并不意味着一切,生命意识和爱心才是最重要的。心“虚”一点,要尊重他人和他物其实是很简单的事情,从中得到的乐趣也是没有穷尽的。
(原刊《中国青年报》,2002年3月1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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