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盟会成立后的最初三年间,在同立宪派进行论战的同时,发动了多次武装起义。首先是光绪三十一年(1906年)在湖南的醴陵、浏阳和江西的萍乡的起义。这次起义的力量主要是当地的旧式会党(哥老会组织),但有同盟会会员在里面起了领导作用。
在这个地区活动的哥老会的有些头目原是已死的马福益的部下,马福益曾与黄兴、刘揆一的华兴会合作而被官方捕杀。光绪三十二年(1906年)暑期,留学日本的同盟会会员刘道一(刘揆一的弟弟)和蔡绍南回到湖南。他们经过长沙明德学堂的学生魏宗铨而同醴陵、浏阳、萍乡一带的哥老会组织建立了联系。魏宗铨家在江西萍乡的上栗市,他是个富商的儿子,曾与当地哥老会交结,在明德学堂受到同盟会革命思想的影响。刘道一和蔡绍南让他回家乡开设“全胜纸笔店”,作为联络哥老会的机关。他们把这一带的哥老会头目一百多人组织了起来,用旧式会党开山堂的方式成立了洪江。
洪江会推龚春台为“大哥”。农民出身的龚春台,当过炮竹工人,当过兵,不识字,是当地哥老会的一个头头。蔡绍南和魏宗铨留在上栗市帮助龚春台主持会务。刘道一则在长沙从事对外联络的工作。洪江会的组织完全按照哥老会的传统,分设各路“码头官”。入会的人饮雄鸡血酒宣誓,誓词是:“誓遵中华民国宗旨,服从大哥命令,同心同德,灭满兴汉,如渝此盟,人神共殛”。入会的人还要宣读口号:“六龙得水遇中华,合兴仁义四忆家,金相九阵王业地,乌牛白马扫奸邪。”又规定内口号是“同德”,外口号是“擒王”。对入会的人发给布票一张,票面横书“还我河山”,左边写“忠孝仁义堂”,右边写“第几路第几号”,中间写上本人的姓名。票底还有四句话是:“一寸三来二寸三,六龙得水遇奇好,四五连一承汉业,全凭忠孝定江山。”这一套全是哥老会的语言,但是加上了中华民国这个概念。
依靠哥老会原有的底子,又吸收了许多贫苦农民参加,洪江会的组织发展得很快,几个月内,除醴陵、浏阳、萍乡外,其势力还发展到萍乡以东的宜春、万载、分宜。萍乡的安源有大煤矿,那里很早就有人土法采煤,从光绪二十四年(1898年)起,张之洞和盛宣怀向德国人借钱,进行洋法开采,还聘请了德国技师。安源煤矿的工人这时约有五千人。在工人群众中除了秘密的会党组织外,没有别的组织。有个矿工领班肖克昌是哥老会的一个头头,也是洪江会成立时的成员,在安源煤矿中有半数以上的工人渐次加入了洪江。
洪江会的领导人认为自己已有雄厚的基础,决定在当年阴历年底发动武装起义,但是由于他们缺乏严密的组织性,洪江会要造反的消息早已在社会上流传。在浏阳的麻石镇,洪江会第三路码头官李金奇遭官兵追捕时跳水溺死。重阳节,洪江会众一千人在上栗市为李金奇设醮超度,官兵又来查拿,捉去了一个头目。那时,为运输安源的煤,已经修筑了从萍乡到株洲的铁路。在铁路线所过的醴陵县,群众加紧铸造刀矛等武器的情形引起了官方的注意。十月中旬,醴陵县署派兵进行搜捕,发现了一个收藏大批武器的地窖,捕杀了洪江会众多人。洪江会在醴陵的领头人李香阁,感到形势紧迫,不能不赶紧动手。十月十九日,李香阁率领所部杀了一名俘获的县署侦探“祭旗”,仓卒地发动起义。醴陵先期发动,使总机关非常慌乱。龚春台、蔡绍南、魏宗拴立即在浏阳高家台深山召集各路码头官会商对策。许多洪江会分子闻风而来,形成了一个群众大会。蔡绍南、魏宗铨因为同长沙的刘道一联系断绝,无法得到军械的供应,对于是否立即发动起义,还在踌躇不决。码头官们认为,洪江会能号召的群众为数已很多,再把当地哥老会系统的其他组织发动起来,是可以打开局面的。会议通宵进行,得不到一致决定。这时,有个洪江会头目廖叔保,集合了二三千人,举起“大汉”白旗,到麻石镇宣布造反,麻石镇农民踊跃参加。在这种情形下,洪江会的领导者不能不向全体会众发出起义的号召。
起义群众迅速地在十月二十一日占领了上栗市。成立了军事领导机构,龚春台称为中华国民军南军先锋队都督,蔡绍南和魏宗铨为左右卫统领。他们以都督的名义发布檄文,自称奉“中华民国政府命”,继承太平天国的事业。檄文历数清朝统治的“十大罪恶”,并且说:“本督师只为同胞谋幸福起见,毫无帝王思想存于其间;非中国历朝来之草昧英雄,以国家为一己之私产者所比。本督师于将来之建设,不但驱逐鞑虏,不使少数之异族专其权利,且必破除数千年之专制政体,不使君主一人独享特权于上。必建立共和民国与四万万同胞享平等之利益,获自由之幸福。而社会问题,尤当研究新法,使地权与民平均,不致富者愈富,成不平等之社会。此等幸福,不但在鞑虏宇下所未梦见,即欧美现在人民,亦未能完全享受。”这个檄文用的完全是孙中山的语言,使这次基本上依靠旧式会党的起义,取得了新的面貌。
这时,浏阳有一个会党头子姜守旦没有参加洪江会,自号洪福会。他率领所部响应龚春台的起义,但他另以“新中华大帝国南部起义恢复军”的名义发布檄文。檄文中表示,目的只在于推翻清朝满族统治,“勿狃于立宪专制共和之成说,但得我汉族为天子,即稍形专制”,也是大家所拥护的,这就完全是旧式会党的口吻了。
在湘赣边界几个县中,一时纷纷攘攘起来参加起义的群众,约有三万多人。他们从地方团防局抢得了二三千条枪,此外只有大刀长矛。虽然他们只占领了几个县的农村地区和若干集镇,但是所造成的声势使得这两个省的省会感到震动。洪江会的军事行动的计划是怎样的,没有直接的材料可考。据清朝官方文书说,他们预定在十二月起事后“军分三股,一踞浏阳以进窥长沙,一踞萍乡之安源矿路,以为根据之地,一由万载东窜瑞州南昌诸郡,援应长江”。这可能就是他们预定的计划,但是行动的时间在仓促中提前了,领导力量又很薄弱,这样的计划当然不能实现。对于姜守旦那种另立旗号的部队,洪江会固然指挥不了,就是在洪江会旗帜下的力量,也因为是以组织散漫的哥老会为基础,并不能在统一指挥下拧成一股绳子,而是在各地分股活动,这种情形是这次起义没有能得到较大成就的根本原因。事先,清朝官方非常担心安源煤矿发生动乱,所以这里防范甚严。起义发生后不多天,官方就诱捕了洪江会在安源的领袖人物肖克昌,把他杀害。虽然有一部分矿工跑出去参加起义,但是整个煤矿并没有能发动起来,否则,起义的声势还会更大一些。(www.xing528.com)
江西巡抚吴重熹和湖南巡抚岑春蓂立即出动兵力,分别进攻萍乡、浏阳各处的起义部队。起义部队时聚时散,伺机反击,官军不能取得全胜,反而屡受挫折。于是湖广总督张之洞从湖北,两江总督端方从江苏,又派出一部分兵力,会同作战。在官方优势兵力的围剿之下,这次起义在十月底就被镇压了下去。
在这次起义中,死于官军屠杀下的群众至少有千余人。起义的领袖人物,蔡绍南在战争中被敌人捕去,魏宗铨在部队打散后,躲在萍乡亲戚家中,也被官军搜获。他们先后都被杀。龚春台则在危急时逃出了部队,此人以后流浪江湖,在辛亥革命时又出现于一支起义部队中。参加起义的哥老会的许多头目,如上面提到过的醴陵的李香阁,浏阳的廖叔宝,都死在敌人的屠刀下。另立旗号的姜守旦,也死于此次起义中,他的部队攻打浏阳县城,没有成功,反而被敌人包围击败。
起义初发生时,湖南巡抚报告朝廷说,起义的“会匪”有“革命先锋军”的名目。江西巡抚也根据萍乡的情况奏报:“逆匪所过地方只索军械,令供粮食白布,所抢劫焚杀者皆向办警察保甲绅士人家为多。到处出有伪示安民,收买人心。”这些情形使官方明显地看出,这次起义不是单纯的“会匪”行动。在起义地区以外,官方又拿获了不少同盟会会员,知道这次起义与孙中山领导的同盟会有关,更感到事情的严重。两江总督和江西巡抚在总结事变经过的奏折中说:“此次匪乱……虽尚无深固巢穴,快利枪械,惟军以革命为名,意图煽惑响应”,“系由逆匪孙文暗中勾结,倘或日久未平,潜济精械,后患何堪设想”!
在长沙的刘道一本想与东京的同盟会总部取得联系,但用密语写的电报都被扣发,他随即被官方捕获杀死。在湖南被杀的还有个有名的同盟会员禹之谟。他曾留学日本,回国后在湖南办过毛巾织造厂和学校,由于积极参加1905年的抵制美货和争回铁路权的爱国运动而成为学界和商界知名人士。他在这次起义前4个月已被官方借故加以逮捕,判处10年徒刑,监禁在靖州。官方怀疑他是这次起义的策动者,加以种种酷刑,终于把他绞死。
东京的同盟会本部是从报纸上才知道这次起义的。孙中山和黄兴立即派出一些会员回国,分赴湖南、湖北、江苏、安徽、江西各省,企图组织力量,响应此次起义。但这些回国的人几乎都在各地被官方查出来了。他们被捕后,有叛变投降的,如在同盟会本部任干事的孙毓筠,他是大学士孙家鼐的侄孙,他在南京被捕后立即向两江总督端方摇尾乞怜,招供了同盟会的一切组织情形。多数英勇牺牲,如杨卓林,他是小贩出身,又当过兵,在日本留学时加入同盟会,这次回国后想联络江苏、浙江的会党,却在上海结识了两个由端方派出的冒充会党头目的密探,他被骗到扬州遭捕后,表示宁死也不放弃革命立场,因而被杀。
这次短命的起义,是在同盟会成立后,由同盟会会员领导,或至少是与他们有联系的第一次起义。在这次失败的起义中,一些资产阶级、小资产阶级的革命家虽然表现得很英勇,而且努力从下层群众中寻找可靠的革命力量,但是他们不是艰苦地做发动和组织群众的工作,因而仍然只能依靠现成的旧式会党组织,在这点上,这次起义在以后同盟会所领导的多次起义中是有代表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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