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家民居在中国的建筑史上,拥有极其重要的地位,其与北京四合院、陕西窑洞、广西干栏式建筑、云南一颗印同被誉为中国汉民族的五大民居。在闽粤赣一代,客家民居主要分为围龙屋、土围楼、五凤楼、走马楼、四方楼等类型,不管是哪种类型,都在一定程度上拥有防豺狼虎豹、盗贼侵扰以及防水火的功效。成华区的客家民居与闽粤赣地区的民居相通而相异。
成华客家,因地处成都平原与龙泉山脉的过渡地带,湖广文化与客家文化在此融合,形成了独特的客家民居。中原文化对客家人影响甚大,其精髓体现于客家人的建筑中。为能突出客家民居的功能性,下文暂且按照地域分为场镇上的民居和乡村民居两个部分叙述。
在成华区,除圣灯在20世纪50年代以后逐渐才兴起乡镇外,龙潭寺、赖家店、万年场三个地方都有属于自己的场镇史。若按街道来分,龙潭寺分为上街、中街、下街、猪市坝、米市坝等,赖家店分为上街、下街、米市坝、水街巷等,万年场则较为特殊。
民国年间,万年场有座白家大院,正对着今天的国美电器,后来由于修二环路才被拆除。2007年,我在采访白家八十二岁的白昆声时,他表示已经多年没有来到这里了,沉睡多年的关于祖辈的记忆与家族故事似乎又开始在其心中涌动,他说:“万年场的历史,就是白家的历史,白家在万年场曾有一个大院,围着大院转一圈,要一炷香时辰。”我并不能体会白昆声对大院的感情,想来大多数成都人也与我一样,对于万年场的认识仅限于“东郊”而已,城市的记忆已经悄然掩盖了白家的家族历史。
▼客家民居 余茂智摄
大约一百年前,当白家祖辈白昭懿看上万年场时,这里尚叫五显庙,因庙得名,五显庙庙小,和尚也少。白家在五显庙有田产二百余亩,遂决定修筑街房、庭院,聚敛人气,经营粮店、客栈生意,白昭懿将五显庙更名为万年场,希望生意能红火万年。
自1917年开始,在白昭懿操持下,三年后,气派的白家大院终于在万年场建成。十八间街房沿街一字排开,青瓦木梁,街沿宽阔;由一道圆形石门进入大院,正中是堂屋,供奉着祖先灵位,两边则是客栈,院后还有果园、菜园,院子里又有十八间仓库。大院是典型的客家院落结构,雕花门窗,青砖黑瓦,散发着大户人家的气息,既可经商、储运,又能居家,客家人的精明与客家建筑的紧凑得到了淋漓尽致的展现。
白家大院修成后,又有一些富裕的农民陆续来这里兴建街房,万年场俨然是一个乡场了。白昆声说,直到20世纪80年代,白家大院还留存着一部分街房与仓库,不过早已破败不堪,后来修二环路,因白家大院恰好挡在路中央,才被完全拆除。经过几十载的沧桑,这所见证了万年场历史的家族建筑最终完成了自己的历史使命。
作为一个新兴场镇,万年场并未兴旺太久。万年场修成后的第二年,白昭懿还未来得及搬进去,一起绑架案就打乱了白家人平静的生活。白昭懿觉得可能正是万年场的大院引起了匪徒的注意,从此,他对万年场的生意心灰意冷,径直搬到了成都,大院留给了大儿子和一些亲戚居住。绑架案的阴影似乎也影响到了万年场的风水,由于距离青龙场、牛市口、龙潭寺等场镇太近,万年场的生意始终冷冷清清,不到半年就垮了。
而在龙潭寺和赖家店场镇上,民居主要以四合院为主,主要街道将两边的民居左右分开,临街的布局基本以铺面为主,铺面往里面走为后院,后面大多以小型四合院为主,天井位于其中,两边各为厢房、厨房等,院中一口水井,提供一家人的生活用水。再往院子后面走,会有一道门,直接通往院子外面,这个区域常会有猪圈、鸡圈、厕所等。继续往外是粮田,大多为户主所拥有,人们在地里种植一些蔬菜瓜果,供自家人食用。有些经济条件稍微差一点的住户,其铺面没有用于经商,而是作为住宿使用,饭厅、卧室等,都居中于此,再往里走没有院子,直接为厨房和厕所等,接着外面就是田地。这两种民居,在场镇上是最为普遍的,但也有较为特殊的民居,从布局来看,不仅体现着家族的经济实力,更体现着客家人的建筑在防御功能和实用功能上所下的功夫。
据从小就住在赖家店的杨光福先生回忆,有一户姓谢的大户人家,主要以卖肉为生,后院中有一口古井常年水源不断,夏天时因为井内温度低于室外,谢家便在古井上面做一支架,将鲜肉悬吊至井内进行保鲜,让猪肉在不能及时销售时,依然保持新鲜,因此他家的肉深受广大消费者喜爱,生意做得红红火火。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当谢家经济实力逐渐壮大时,他们也被棒老二盯得甚紧。因此,谢家开始在自己的房屋构造上下起了功夫。
从商铺进去,谢家的院子分为前后两院,各有天井,是大户人家中常见的规模。为了防止棒老二抢劫,谢家在院子的厢房里做了层层防御机关,不仅增加了墙的厚度,还在屋顶的天花板上做了结实的楠竹吊顶,防止盗匪从房顶揭瓦而入。同时,房间里面也设置了暗房,布满机关,层层防御,让其家人与家产,都得到了有效的保护。
谢家的房屋构造,不禁让人联想到闽粤赣地区的围龙屋、土楼等建筑,这些建筑的布局,除了遮风避雨这一基本功能外,更多的则是防御功能。从晋朝第一次大型迁徙以来,与所迁入地区的本土居民的摩擦,盗贼的侵扰、土匪的纵横、战乱的困扰,让客家人不得不考虑增强防御这一功能。然而,在四川地区,却很少有如土楼、围龙尾这样的建筑,这又是为何呢?
早在“湖广填四川”时,四川刚经历过灭顶之灾,清政府为恢复经济和社会秩序,在四川全面推广扶民政策及移民政策,客家人紧随而来,属于政策性移民中的重要部分。当时的四川已经逐渐安定下来,呈现出一片祥和之景。客家人移居四川以后,少有受到战乱的困扰以及土著居民的严重排斥,所以在建筑上,其防御功能逐渐减弱。随着清朝末年社会的动乱及战争的困扰,土匪恣意纵横,客家人又开始在自己的房子建构中注重防御功能。
而在乡村地区,客家民居因地理位置、经济实力等原因,呈现出的建筑风格与场镇上的民居大有不同,且形式多样。在客家人中,有着“逢山必有客,不客不住山”之说,即客家人喜欢住在山里,这不仅与他们迁徙之地的地理环境有关系,且与他们抵御外敌有着必然联系,同时,在山里可以靠山吃山,使生存又多了一份保障。
客家人在修建房屋时讲究风水,修建之前对于择址十分重视,大多会选择依山傍水的地方。此外,还会考虑用水、防火、防灾等功能。中原地处中国北方,修建的房屋只有面向南方,才能晒到更多的太阳。成华地区位于北纬30°左右,依然需要考虑阳光照射角度,所以客家人在修建房屋时,都会考虑朝向问题,坐北朝南是最为普遍和基础的一种做法,但是客家人的风水观念也会根据实际的择址而有所变通,龙脉、风向、水源、地质灾害等,都会被纳入定址的因素之中。用自然界的材质修建房屋,又将房屋置身于自然之中,两者完美融合在一起,达到天人合一的和谐之美,是客家人及中国古代建筑中所追求的最高境界。
成华地区的房屋建筑中,主要以黄土为墙,青瓦为顶,窗户、门、横梁、家具等以木质材料为主。除此之外,一些家境较差的人家,也用一些稻草秆或者竹篱笆为墙,十分简陋,随着经济的好转,逐渐扩建和改善自己的房屋。这不仅仅是在成华区,在整个四川乃至中国,都有这样的现象。
沙河流域外侧的浅丘地带,大多属于黏性较强的黄土地,在还没有烧制土砖的年代,这种土壤是用于造墙的一种较好材质。客家人未迁徙前,由于地处北方,风沙较大,从那时起就开始利用土壤这一优势夯土造墙,起到冬暖夏凉的作用,所以,这一造墙的方式,也一并随之迁徙到了成华区,并成为一种较为常见的墙体。土墙厚度大约60厘米,高度大多3米至6米。讲究的客家人,会在楼顶用木板搭建阁楼,用以住更多的人。
在成华地区的客家民居中,有四合院、单排房、围绕宗祠而建的群居房等形式。在修建的过程中,他们会将中原地区的建筑文化融入其中,如主次分明、左右对称、南北中轴等讲究,然而成华的绝大部分区域,都属于浅丘地貌,地势高低不平,在设计房屋的过程中,他们也会根据地理环境,设计出上下结构或者前低后高的房屋,将中原传统文化中的建筑风格与讲究和房屋的实用价值融为一体。不管是哪种造型的房屋,他们都会尽量在屋前修建一处水塘,从风水来看,这不仅是一种聚气聚财的象征,更是客家人储存水源的一种方式。
客家老人李明英与其丈夫胡大志一起在龙潭寺生活了几十年,因为丈夫胡大志以前在铁路局开蒸汽火车,所以他们在家境上稍微比其他邻居好一些。她生长在这个地方,对于自家的房屋,聊起来也是滔滔不绝。在拆迁以前,她家的房屋为四合院,房子方方正正,从大门进去,正对着的那间房子为堂屋,主要用于供奉祖先及吃饭、接待客人等使用;堂屋的左右两边,为老人的卧室;大门的左手边是厢房,主要供孩子们居住;右边则是堆放货物的杂房、厨房等,再往下走,是猪圈、鸡鸭圈等牲畜的房子。整个院子中间,是口很大的天井,一口古井打在院中,提供全家人的生活用水;到了晒粮草的季节,院子就是一个晒场。在此之前,李明英也曾提到自家最初住的只是草房,经济条件稍好后,才修建了这处房子,再后来又开始修建砖房,最后住进安置小区。时代在变,人们居住的环境也在不断改进,对于客家人来说,这也是一种生活进步的象征。(www.xing528.com)
成华地区稍微平缓一点的地方,民居又是另外一番景象。在沙河流域的跳蹬河外侧,曾经住着一个大型的家族——冯氏家族。因为这支客家人人口众多,那里也被当地的人们称为冯家坝。在成华区,因为一个家族或者一个姓氏命名的地方不少,如范家坝等。
冯氏家族因为人口众多,房屋规模也较大。冯家大院是周边人群对该氏族房屋的统称。冯家大院为典型的大型四合院,院子正中为祠堂,祠堂两边为长辈居住的房屋,左右两边则为厢房。这是冯家大院最早的样子。
▲客家民居里的小天井 余茂智摄
随着后辈子嗣逐渐增多,院子里的房屋越来越不够大家居住,子孙们又围绕着院子在外围修建房屋,构成了里外院子,整个大家族以祠堂为中心而群居,具有强烈的凝聚力与向心力。而后,随着人口越来越多,外围的院子也不够居住后,人们又挨着院子在周边修建房屋,始终不离祠堂,这体现出了客家人集体群居的习惯与强大的家族意识,也是客家人千百年来迁徙中始终保有的一种团结精神。这样的大院,也吸引了一些外姓人来这里依附居住,也许这也是在寻求一种集体的互助。
据冯家大院的冯大姐回忆,小时候,她与兄弟姐妹和其他小朋友在院子里捉迷藏,时常会因为院子太大而找不到人,有一次,因为其中一个小伙伴躲得太久,最后大人一起寻找,找了许久才将其找到。这件事,她至今都还记忆犹新。
冯家大院是一处规模宏大的青瓦房,虽说离沙河不远,但由于地势较高,临河缺水的现象也时有发生。每年开春后的农田灌溉,是冯家大院的一件麻烦事。院子位于六队和七队之间,长春沟与凉水井下来的鸡头河流经冯家大院旁边,每年两个队都会因为争水发生口舌之争甚至大打出手,这个问题持续到东风渠通流,才得以解决。
而今,冯家大院早已在成华区的改建中被拆迁,周边的民居也是零零散散的不成体系,院子中的人早已搬迁至安置房中,有些进入工厂,有些从商,还有些读书成为公职人员。冯大姐所说的捉迷藏和争水的故事早已不存在,唯有那棵老榆树,还依然存活在那里,成为冯家大院曾经辉煌的见证。或许有一天,这棵树也消失以后,冯家大院在人们心中的印象也会逐渐消失,而后辈们能够了解到的,只是在家谱上的记录。时光总在流逝,冯家大院和冯家坝这两个名字,在成华区的老地图上依稀可见,而这一家族的客家人,始终在不断向前。
除了小家庭的四合院和大家族的群居四合院,成华区还有着许多其他类型的房屋建筑。这些民居大多为近代所建,砖瓦结构,一般以群居的方式,并排或散开而建,也有一些客家民居单独建立于山坡或者马路边上。建于山坡上的,部分是因为土地的便利或者风水之需;建于马路边上的,则更多是考虑到交通的便捷,无论是要出门,还是要做点什么小生意,都是一处不错的选择。不管哪种房屋,都会考虑是否有暗流,是否与对面的什么山、沟等发生冲突等。
近些年的客家建筑,除了在建材上以土砖代替土墙外,窗户的结构也从原来的雕花木窗改为了玻璃,唯有房顶上的宝顶,成为客家建筑中的保留特色,供人们欣赏与甄别。客家人最早来自中原,他们对中国传统建筑中的美学思想运用得极其到位。
客家人屋顶上的宝顶,大多呈飞檐式,两边向外翘出,家境好的人家,会在上面镶嵌一些花鸟虫鱼、飞禽走兽等,一般由瓷片制成,显得富贵而典雅;家境较差的人家,虽不能镶嵌各种富丽的装饰物,但其用青瓦搭建的造型,简朴而不失风韵,也很讲究。
▼曾经的冯家大院旁边,两个小孩在还未拆迁的老街道上玩耍。 朱玉霞摄
在整个成华区的客家建筑中,还能够直接体现出闽粤赣客家地区的建筑风貌的,唯有当年客家碉楼还未拆除时的客家民居了。这类民居大多为土墙结构和土砖结构,以一个村落或者一个片区为单位,有些位于大路两侧,有些则位于视野较为开阔的丘陵地区。为了防御土匪的抢劫与攻击,家境好的人家在自家的院落里修建四方形状的碉楼,将居住的房屋与碉楼结合为一体,作为一种防御性建筑使用。这样的民居周边,一般住有同姓的族人或者外族人,不仅可以起到共同抵御敌人的作用,还可以相互照应,体现出客家人的团结精神。而今,这样的民居在成华区已经消失,唯在牛龙路边,还存有一座四方碉楼作留念。
随着城市化的进程,成华区的客家民居已经越来越少,但对于客家人来说,这也是一种生活进步的体现,以前的土墙、土砖等房屋,虽说在不断改进,但都有相应的不足。如今,成华区的许多安置小区里,依然住着众多客家人,他们有些来自独栋四合院,有些来自如冯家大院这样的大家族,也有些来自近代的小民屋,但不管怎样,这里都是一个美好的延续,不仅改善了客家人的生活,也包含了他们对未来生活的美好向往。
【注释】
[1]蓝勇:《“湖广填四川”与清代四川社会》,西南师范大学出版社,2009年。
[2]萧易:《影子之城——梁思成与1939/1941年的广汉》,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8年。
[3](宋)张军房编:《云笈七签》,中华书局,2003年。
[4]蓝勇:《“湖广填四川”与清代四川社会》,西南师范大学出版社,2009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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