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光，秀才郎，骑白马，过莲塘，莲塘背，种韭菜，韭菜花，结亲家，亲家门口一张塘……”这首客家童谣，是我于2018年春分那日，在龙潭寺桂林社区的鸟米粿节上听到的。孩子们被打扮成春天的花朵，在舞台上认真歌唱，我这个不懂客家语的湖广人虽然听不太懂稚嫩的客家语，但其音律和情感，却将我感动得一塌糊涂。这是我第一次正儿八经听完一首客家童谣，从此便着了迷。
客家山歌，起源于中国古代的中原民歌，后因战乱、灾荒等原因，其逐渐往南迁徙，经过黄河流域、长江流域，进入闽粤赣等区，这些地方的生存环境，给客家山歌带来了众多创作元素与基础，后因“湖广填四川”，被带入了四川。这些山歌没有具体的文字描述，也没有专业人士的填词与谱曲，而是客家人在地里山间用客家话即兴演唱出来的口头创作。在客家人的不断传唱与修改中，这些山歌最终形成了脍炙人口的民间歌谣。在他们的即兴创作中，大量继承了《诗经》《汉乐府》等传统诗歌中的表达方式，赋、比、兴的手法表现得淋漓尽致。
客家山歌的歌词，具有鲜明的个性与识别性。如今的客家语中，依然保存有许多中古语言的特性，因此在他们的唱词中，也时常会有一些词汇、语句、顺序等，会呈现出不一样的特性。成华客家的山歌，来源于闽粤赣地区，带有强烈的个性色彩，与非客家人的山歌相比，完全出于两种不同的历史文化背景。我曾经因为喜欢，了解过西北地区的民谣——“花儿”，他们与客家山歌的形成模式一样，与专业的作词、谱曲毫无关联，完全靠人们即兴的口头创作与演唱，其中一些词语的运用与客家山歌相近甚至相同。由此看来，客家山歌与中原地区的民谣其实具有一脉相承的关系。只是客家人这支中原人士，在不断的迁徙过程中，与瑶族、畲族等少数民族及所迁地区的传统与文化互相交流与影响，如今所呈现出来的山歌风格，虽有中原文化的影子，但已形成了属于自己的特性与色彩。
客家山歌，通常用山歌来表达内心的愉悦，主要反映他们在地里山间的农作、生活、习性等内容。这些山歌不仅体现了他们对生活的态度，更体现了他们祖祖辈辈继承下来的优良传统。包括劳动、情感、婚俗、劝诫等方面，其中劳动类的代表曲目有：《栽秧歌》《采桑歌》《牧牛歌》《盘歌》《山歌好唱口难开》等；情歌类的代表曲目有：《月儿弯弯像把梳》《不愁新娘娶不来》《十二月望郎歌》《十相思》等；婚俗类的代表曲目有：《出嫁开脸歌》《哭嫁歌》《贺新郎》《新娘进洞房歌》《数花》《只怪女儿命太薄》《娘辛苦》《簪花歌》；其他如《嘲保长》《求雨歌》等。以下是我在走访成华地区客家人时，所收集的一些具有代表性的山歌：
月儿弯弯像把梳
月儿弯弯像把梳，多多拜上奴的夫。
再等三年不来接，剪下青丝当尼姑。
不愁新娘娶不来
李家阿幺子好人才，不烧烟来不打牌。
栽秧打谷样样会，使牛耙田样样来。
四邻媒人来提亲，不愁新娘娶不来。
十二月望郎歌
正月望郎是新年，只望情哥来拜年。
鸡肉留得哈了口，腊肉留来起泫泫。（指已变质）
二月望郎桃花开，喜鹊喳喳跳花台。
喜鹊好比喜公子，奴家好比油菜薹。
三月望郎是清明，香蜡钱纸祭先人。
雄鸡刀头摆上桌，保佑找个好公婆。
四月望郎来栽秧，大田秧子行对行。
有钱栽的“人字格”，无钱栽的“一条枪”。
阿爸爱吃高粱酒，我郎无钱家中愁。
六月望郎天气热，田头爸妈大汗滴。
无人帮我种庄稼，只怪情郎人手缺。
七月望郎是谷黄，家家户户收割忙。
人家打谷有人帮，我家打谷自己忙。
八月望郎八月八，八月中秋望“月华”。
提封麻饼烧壶茶，口含月饼难咽下。
九月望郎是重阳，家家户户蒸酒忙。
人家蒸酒有人尝，我家蒸酒放一旁。
十月望郎小阳春，家家户户收花生。
双脚跪在沙地上，情郎何时来帮忙？
冬月望郎天气凉，家家户户添衣裳。
心想给郎缝一件，不知情哥穿多长。
腊月里来望我郎，我俩何时才拜堂？
待到明年桃花开，吹吹打打轿子来。
出嫁开脸歌[1]
阿爸请你来喝酒，没有喊你下毒手。
阿爸请你来抽烟，没有叫你看脸边。
阿爸请你来吃茶，没有喊你扯毛发。
扯我一根赔十根，扯我十根赔不清。
贺新郎
一对金花，角角叉叉。
插在头上，众只看他。
今年脑壳邦邦硬，明年耳朵稀溜
。
一对金花金灿灿，插在头上众人看。
你也看来我也看，明年当爹要煮醪糟蛋。
新娘进洞房歌[2]
左手端果盘，右手捞门帘。
朱红箱子亮闪闪，花露水儿冲鼻前。
一进新房就铺床，扶了新娘送红娘。
插秧歌
大田栽秧行对行，一对鲤鱼跑忙忙。
我问鲤鱼跑啥子，后面有个打鱼郎。(www.xing528.com)
大田栽秧行对行，男男女女栽秧忙。
又说又笑闹嚷嚷，栽了一行又一行。
薅秧歌
幺妹长得乖哟，穿双红绣鞋。
幺妹哪里住哟，该在歇马台哟。
幺妹听哥说哟，把您许配给哥哟。
回家对您妈说哟，同意您就点脑壳。
想妹莫挂在嘴上哟，薅秧使劲哟。
勤快的阿幺子啥，人人爱哟。
打谷子后，就把幺妹娶过门来。
山歌好唱口难开
山歌好唱口难开，果子好吃树难栽。
白米好吃田难种，鲜鱼好吃网难抬。
乘凉细把妹妹想
手抱锄头做一场，做了一场好乘凉。
乘凉细把妹妹想，啥时来给我补衣裳
对唱[3]
男：隔河采桑三个娇，
三个娇儿一样高。
我的老妹我认得。
瓜子脸儿细眉毛。
女：隔河栽秧几个哥，
高矮胖瘦差不多。
那个天棒（此地是一种爱称）我认得，
闷墩闷墩笑呵呵。
男：采桑老妹多玲珑，
心灵手巧喂天虫。（蚕）
有心过河帮一把，
又怕老妹吆响筒。（赶猪竹竿）
女：栽秧莽娃命真苦，
衣裳烂了没人补。
有心过河飞针线，
又怕戳烂背脊骨。（流言蜚语）
男：采桑老妹才十五，
周周正正好筋骨。
有心等哥等三年，
吹吹打打抬回屋。
女：短命莽娃莫乱说，
哪个跟你打乱戳。（一种纸牌游戏，此借指乱拉关系）
沙河再深难留水，
大路朝天各走各。
劝学生子歌
菜子开花满坝黄，细学生子进学堂；一早就爱去，天光就下床；读书趁年轻，莫话日子长；功名系小事，爱学存天良。先爱学礼信，作揖爱恭敬；走路莫乱窜，见人就爱问；读书爱发狠，读了就爱认；读书把细听，写字爱端正。第一讲善恶，第二讲报应。读书学好人，先爱学孝顺。讲话识轻重，做事爱谨慎。读书你唔做好人，枉自中举点翰林。爱学好人恁般做，先爱善恶识得破。
劝和顺
阿鹊叫，来报喜。唔报其他喜，只报你家内外有规矩。老少有廉耻，赖子顺爷子，爷子惜赖子。家娘唔唠叨，心舅[4]晓尽孝。老的有家教，子孙唔拗爆，弟兄姊嫂唔吵闹。和气能生财，勤俭唔倒灶。阿鹊喳喳叫，好人有好报。
劝妇女孝友
张大嫂，李大嫂，朝朝起床你爱早，服侍公婆你爱晓。饭爱软，菜爱好，公婆餐餐食得饱。床爱
，多铺草，公婆晡晡睡得好。纺棉花，经布草，拿畀公婆做棉袄。家娘讲你莫应嘴，姊嫂当成亲姊妹。侄子外甥真心待，蒸酒腌菜样样会。又勤又俭又耐烦，唔讲闲话唔讨嫌。老的面前少过错，心舅照你样子做。
戒奸诈
丁丁猫，飞得高。虽然飞得高，也怕遇到黄金雕。奸诈人，耍精灵。虽然耍精灵，也怕奸诈得罪神。精灵唔欺人，有只好收成。精灵能救人，过有好事情。好收成，好事情，好子好孙满门庭。男好会做官，女好戴凤冠。年年买田园，老来添寿延。精灵把人欺，唔如瓜娃子有天理。
【注释】
[1]婚姻是人生大事，客家人对婚嫁尤为重视，女方结婚前夕的“开脸”，即绞去脸上的汗毛。
[2]讲唱人：崔家店村欧义福，男，81岁。
[3]20世纪50年代前，东郊沙河边田间里栽秧时，南岸的栽秧小伙与北岸的采桑姑娘挑战山歌对唱，极富生活情趣。
[4]指儿媳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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