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末清初,闽粤赣地区的客家人随“湖广填四川”而来,除农民、灾民等,商人也是其中之一。龙潭寺一带,因为客家人的大量聚居形成集市,吸引了一大批有德、有才、有财的客家商人在其居住。清朝时期,除官方的衙门在此管理,“袍哥”作为民间组织,也维持着当地商业、治安等秩序。双方立场不同,但也讲德讲理,相处融洽。在袍哥组织里,有着“仁、义、礼、智、信”的排辈顺序,龙潭寺的袍哥组织位居“仁”首,深受商界及江湖人士的捧场。在袍哥的带领下,商业有序发展,社会治安相对稳定,这样的状态一直延续至清末。
随着大清王朝的瓦解,四川稳定发展三百多年后,开始走向“湖广填四川”后的第一个滑坡之路。战乱使得社会动荡不安,赋税繁重,土匪纵横,成华客家区域也受到了相应的影响。龙潭寺作为东山五场之首,社会治安也开始有所变化,曾经安宁的街道,也变得有些紧张,一些不守规矩的袍哥无视“仗义”信条,只要能够绑到肥票,什么事情都可以做得出来。龙潭寺都是这样,周边的场镇情况就更加严重了。他们白天以商为业,看起来衣冠楚楚,到了夜晚就变成了棒老二,绑票的事件时有发生,许多有钱人家,时常夜不能寐,人心惶惶。
家住成华区小龙桥街的张炳聪老人回忆到,其上川始祖迁入四川后,就居住在东山的洪安乡,其父亲张华光因为家庭贫困,辍学后到龙潭寺谢家学习裁缝。张华光从小勤奋懂事,样子也长得俊俏。到了谢家裁缝店后,深受师父师娘的喜爱。因为洪安乡与龙潭寺距离较远,张华光平时就住在裁缝店里,和师父师娘一起生活,师父师娘也将这个徒弟当作自己的孩子一样对待,衣食都管。这样的日子一直风平浪静,小店的生意也还算过得去。可是,突然有一天,一桩绑票案将这所有的一切打破。
这天,天已经黑尽,师父神色十分紧张,因为棒老二这晚盯上了他家。还没有等他想到合适的办法,棒老二已经开始撞他家的门。这该如何是好啊?师娘一急,吓得差点晕了过去。就在这时,张华光急中生智挺身而出。他让师娘将少爷的衣服给他穿上,然后帮助师父从后院围墙处先逃出去,自己和师娘留在家里。他心里很清楚,只要有自己在,师娘就绝对不会有什么问题。
时间一点点过去了,撞门的声音越来越重,最终,“轰”的一声,门被撞破,一群棒老二蜂拥而入,提着枪拿着刀将张华光和师娘扣了起来。棒老二们在屋里搜寻了一圈,再也没有找到任何人,再回过头来打量了一下他们,心里有些摸不准。见张华光穿得光鲜亮丽的,又听说谢家有一少爷,大概也是这般年龄,于是就误将他当作少爷绑了起来,他们还互相交流了一番,说平时就是这小子经常在裁缝店铺里面忙活,跟老板十分亲近,定是少爷无疑。于是将张华光带走,并告诉师娘说三日之后,拿钱赎人,若不然就撕票解决。
棒老二们撤离以后,师娘哭得伤心欲绝,躲在家外的师父随后也回到家中。两口子内心愧疚不已。张华光虽只是自己的徒弟,但能在危急的时候挺身而出,看得出是个非常重情重义且有孝心的好伙计,可是要一次性拿出那么多钱赎人,确实又叫人十分为难,虽说自家开裁缝店为生,但在这样动乱困苦的年代,能够养活家人及店铺里面的工人就已经十分庆幸了,哪还能凑出那么多钱呢?两人心急如焚,觉得太亏欠了这孩子,于是抱头痛哭一场。
当年,被棒老二们绑回的肉票,全都被送往偏僻的龙王场,关在黑暗的屋子里,就算被带到室外活动,那也是被里三层外三层地严格把守,根本就没有机会知道自己究竟在什么地方。一些家境好的人,会想尽一切办法将人赎走,而一些家境不好的,或者双方在谈判中没有达成一致的,都会被撕票。这样的景象,是当时的常态。张华光心里也很清楚,当自己决定穿上少爷衣服的那一刻起,他的生死,只掌握在自己的手中。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自己的做法,也是一种孝敬和报恩;他从小父母就已过世,更无依靠。于是他静下心来,寻找可以逃跑的契机。
张华光利用室外活动的机会,仔细观察周边地形,无意之中,听说这里就是龙王场,于是心中有了希望,脑海中也逐渐回忆起自己周边的地理环境。在他幼年时,因为龙王场离家乡洪安乡不是太远,正好他曾经在这一带放过牛羊,大概的地理环境还不算陌生。眼看着就要到约定赎人的日子,他找准了时机,趁机逃出并躲了起来,在与棒老二们周旋许久后,他凭着记忆里的路线,摸黑回到了裁缝店。师父师娘还在为没有筹够赎金而焦急不已,见到眼前的张华光,激动得欣喜若狂。
第二天,张华光扮少爷救师父师娘的故事在整个龙潭寺传开,成为一段忠孝的佳话。这段故事,也传到了袍哥的耳中,畅聊之余,大家都觉得这个小伙子是个可以栽培的人才,决定会会这小子,并把他带进堂子学习做事。
张华光因为懂事较早,且头脑灵活,有主见,什么事情该做、什么事情不该做,什么事情该如何去做等,都拿捏得十分到位,所以堂子里的活儿也适应得相当快,深受袍哥和当地人的喜爱。茶馆之事、组织之事,只要交给他经手,都是有条不紊。而在家族里,张华光的地位也变得重要起来。族人们在宗族会议上,推选其为总理(即总管理事的意思),把大小事务交由他掌管与安排,年轻的他受宠若惊,二十几岁就能在宗族事务中得到如此器重,从其上川始祖以来未曾有过。在整个客家移民史中,也是少之又少。(www.xing528.com)
在成华客家之中,忠孝节义,不仅体现在袍哥身上,更是被纳入官方的政绩考核,如有子女对父母或长辈不孝,情节严重者,当地的县令都有可能因此而丢了乌纱帽。清朝至民国时期,一直都是如此。
张炳聪老人回忆,小的时候,龙潭寺街上有一对何氏母子,不知因为何事在猪市坝发生了争执,小何情绪激动,推了母亲一掌,将其推倒在地上,年少的他可能未曾认识到此事的严重性。他刚将母亲推倒,就立马被巡逻的衙役抓了起来,送往衙门审问。其母亲赶紧爬起来跟衙役求情。官府大人严明办公,一直让小何承认错误,并要追究其过错。小何吓得不知所措,哭着求饶,围观的人群里三层外三层的,最后还是小何的舅舅前来极力说情,才免去了他的牢狱之灾。
在客家人中,“忠孝节义”不仅仅只是体现在袍哥堂子及民间生活里,千百年来这一礼仪更体现于客家人的家谱中。在圣灯的《谢氏族谱》里,就记录有“孝顺父母”的家约:
父兮生我,母兮育我,父母者人身所从出也,可不孝之顺之乎。常则就养无方,过则从客几谏。在家则下气柔声,奉命惟谨,出仕则爱民勤政,显亲扬名。病则随侍药汤,不离左右,死则经营葬祭,称家有无。至于生父、继父、嫡母、庶母、祖父、祖母、诸父、诸母,以及姑父、姑母、舅父、舅母,亦宜推广孝顺父母之心,以曲尽恭长上之礼焉。
龙潭寺的《范氏族谱》的宗约里面,更是把“孝”作为第一条古训,用以教导后人:
一曰首孝弟以笃人伦,三代之学,所以明伦,天下之平,基于亲长。《孟子》七篇,于斯三致意焉。本约以孝弟冠全纲。盖敬祖睦诸端,要不过本此以推耳。[1]
客家人的祖先在经历了历史上的五次大型迁徙之后,他们可能在迁徙的过程中带不走所有的家产钱财及情感,但却完全意识到了祖训的重要性。“宁丢祖宗田,不丢祖宗言”,他们将语言作为文明与情感的一种体现,从中带走的是祖祖辈辈留下来的故事、古训、知识、文化及传统等。自西晋第一次南迁开始,这支客家人就带着对国家的忠孝之情延续下来。
【注释】
[1]李全中编:《成都东山客家氏族志》,四川人民出版社,2001年。
免责声明:以上内容源自网络,版权归原作者所有,如有侵犯您的原创版权请告知,我们将尽快删除相关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