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治无意识：文化研究关键词

“政治无意识”是美国著名的马克思主义批评家詹姆逊的一个核心概念。针对北美新批评和形式主义对待文化文本的那种非政治和非历史的倾向，詹姆逊指出，马克思主义的总体化和历史化的方法可以在哲学上和方法论上提出一种相反的阐释学，对作为社会象征行为的文化文本作“最后的分析”，以揭示文本隐在的意义，也就是揭示被压抑或淹没在文本之中的历史或历史真相。由此他提出政治无意识的概念来为这一文化政治阐释学提供基本的框架。

总的来说，詹姆逊的政治无意识理论包括这么几个核心的方面：

首先，作为这一理论之基础的东西就是历史或“真实”的双重性。詹姆逊挪用阿尔都塞和拉康的概念，称历史是一种不在场的原因或真实，它本质上是非叙事性的或非再现的，也就是说，它是一种不可总体化的总体性；可另一方面，历史作为最终的指涉物又必须通过文本化或叙事化体现出来，这表明任何叙事或文本都必定是对那个看不见的不可表征之物的一种表述或再现。在詹姆逊看来，“历史”作为不在场的原因乃是一种结构性的整体，而文本作为一种文化产品乃是这一结构整体的功能性结果，并且就历史只能存在于每一种文化产品之中而言，我们只有通过“它在政治无意识中先在的文本化和叙事化”来接近它。从这个意义上说，政治无意识既是文化实践的生产性机制，又是在文本或叙事中被编码的对象。提出政治无意识就是为了揭示历史，而这历史就是政治无意识投射到文本中的内容。

第二，政治无意识必定要以文本或叙事的形式来呈现历史。历史作为一种不在场的原因不是那可经验地再现的现实，就像庸俗唯物主义所认为的；也不是与指涉物全然无关的文本，就像结构主义者和后结构主义者所认为的。它是结构性的效果，只有在文本或叙事中才能呈现出来，只能通过文本化或叙事化来为我们所接近。因此，历史或真实与文本或叙事的关系决非一方直接地决定而另一方简单地反映的关系。如同在拉康那里真实界的“真实”只有通过象征界的影响踪迹才能被触及一样，在詹姆逊这里，历史只有通过在特定时刻运作的意识形态幻想加以“囊括和戏剧化”的叙事才能被接近，而那被叙事所“囊括和戏剧化”的东西就是存在于文本内部的“现实”或“情境”。正是在这个意义上，詹姆逊说，决无所谓文本之外或先于文本而存在的“现实”和“情境”，换言之，所谓的“现实”和“情境”，其实是文本在自身内部意识形态地重构出来的一种“亚文本”（subtext），它们必须在政治无意识的象征性行为的运作下被纳入叙事的织体，并使其服从于“形式的变形”。这就是詹姆逊所说的文学或美学行为对于“真实”的那种能动关系。

因此，第三，政治无意识并非直接地存在于文本或叙事中，而是常常以歪曲的或伪装的转义方式体现在文本或叙事的内容和形式上。这也就意味着，我们必须把文本或叙事建构为一种社会的象征性行为，设定它是某种隐在意义的承载者。叙事作为社会的“象征性”行为，其“象征性”主要就体现在它是对社会矛盾的“想象性”解决，换句话说，叙事形式所表达或“解决”的社会矛盾无论怎么样被重构，都还是一种不在场的原因，它不可能被文本直接概念化，而只能通过将其重写为一种亚文本象征性地揭示出来。因此，詹姆逊认为，文本或叙事作为一种社会象征行为乃是意识形态和乌托邦理想的辩证共存。说叙事是意识形态的，是因为所有的叙事都必然是对不可总体化的总体性的一种表述，因而它在历史中的存在其实就是对历史本身的压抑和改装，它所表述的实际矛盾实际上只是亚文本的重构，是被文本化的具体历史情境。另一方面，之所以说叙事又是乌托邦的，是因为它作为一种象征行为是对实际的社会矛盾的一种想象性解决，是一定时期一定社会集团或阶级的乌托邦理想的投射。因此，如果说历史作为一种不在场的原因为政治无意识中叙事的可能性提供了前提，那么，叙事作为意识形态和乌托邦的共存就构成了政治无意识的具体体现。这样，接下来要做的就是揭示这一象征性行为本身的运作过程以及它的意义——这就是阐释的任务。从这个角度说，政治无意识乃是结构和解开文本的象征意义的潜在机制，因而也是阐释的主目标。(www.xing528.com)

第四，政治无意识作为一种“野性的思维”就是历史的叙事化、文本化和语境化，在这里，历史作为所在叙事和文化产品的最后视域实际上又是一种否定的总体性，即它的存在构成了对文本和叙事的意识形态局限性的揭示、否定和扬弃，正是在这个意义上，詹姆逊将阐释的行为说成是对文本的意识形态策略施以除幻和解神秘化的行为。

最后，政治无意识这个概念既意味着政治是无意识的，也意味着无意识是政治的，前者是就历史在文本中总是呈现为被压抑、被掩埋和被改装的现实而言的，后者是就文本以意识形态幻想的形式想象性地投射社会集体的愿望而言的。一定意义上说，詹姆逊的政治无意识理论乃是马克思主义、结构主义以及精神分析理论的一种综合，在这里，马克思主义提供的是叙事分析的政治维度和历史维度，结构主义提供的是叙事分析的逻辑维度或者说语言学维度，而精神分析则为其提供了欲望投射或愿望满足的维度，这三者在一种辩证思维的运作下相互修正，结构了詹姆逊的强力批评的阐释学框架。

（吴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