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化”一词来自它的拉丁词根“res”(即客体意义上的物)。作为一个哲学概念,它的流行起源于20世纪20年代的马克思主义者所发展的哲学,尤其是卢卡奇(他用的德语词语“verdinglichung”和“versachlichung”)。关于马克思本人是否使用过这一术语,学界有着不少争议。卢卡奇在《物化与无产阶级意识》中认为马克思在《资本论》有关商品拜物教的章节中使用了物化(verdinglichung)一词。然而据吉丽安·萝丝的考证,马克思唯一一次使用过“versachlichung”一词的地方,是在《资本论》第三卷中,但是英译本将这个词翻译为“conversion . . . into things,”而不是“reification”。不过,无论马克思本人是否使用过“物化”一词,有一点是明确的,就是说马克思在《资本论》第一部分中详细论述了价值理论和商品拜物教理论之后,他并没有从这些理论中发展出有关其他资本主义社会制度或文化制度的详细的描述。事实上,将马克思对商品拜物教的分析发展为一种普遍的物化理论,将马克思的价值理论普遍化为资本主义社会形式的模式,并将其应用于对社会制度和文化的分析之上的,是以卢卡奇为首的新马克思主义者。
卢卡奇借助马克思在《资本论》中对商品结构的分析,西美尔对文化商品化的描述,以及韦伯有关合理性化的论述,力图向人们证明,物化已经渗透到所有的生活领域之中。他提出,由于商品拜物教,人类自身的活动即人类的劳动被异化成了某种独立于他之外的客观的东西,各个孤立的个体生产者相互之间的关系也被间接化了,只能通过事物的中介(即商品的流通)才能得以实现。因此,生产者的劳动所具有的社会性变得模糊了,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也成了物与物之间的关系。通过对与资产阶级科学、法律、哲学相关的各种形式的意识的仔细分析,卢卡奇指出,这些形式全都展示了一种拜物教的倾向,与商品生产领域中的拜物教相似。因此,在他那里,“物化”这一术语指涉的是商品拜物教向一切人类意识和行为的扩张,就是说,在资本主义制度里,商品形式已经成了“普遍的结构原则”,物化 “渗透到社会的每一个方面”,甚至是渗透到人类主体性之中。由于资本主义制度在越来越高的经济层次上不断地生产和再生产着自身,物化结构也就越来越深刻地、越来越决定性地、越来越明确地渗入人的意识中。它将自己的印记深深地铭刻在意识的整体之中。在卢卡奇看来,这种物化的影响怎么估计都不过分。所有的人类能力,包括意识,都被物化了。商品化的抽象劳动,如同一切商品,都表现出一种自主的幻象。
卢卡奇的理论明显有着内在的问题:如果物化效应波及一切意识,那么物化本身是如何被人所知的?卢卡奇于是引入了资产阶级意识与无产阶级意识之间的区别。他认为,这两种意识都经历了物化的影响。资产阶级误以为自己是物化的主体,能够控制物化及其后果。同样,工人也常常错误地从自己的经金钱为中介的消费能力来衡量自己的主体价值。因此,无产阶级无法意识到,要想真正认清自己的状况,就必须获得真正的意识和革命。在卢卡奇的理论中,共产党就是一种革命阶级意识的中介性力量,它能够帮助无产阶级获得革命所需要的真正的意识。
卢卡奇的分析就是要试图估量当时社会物化的程度,并力图寻找突破这种物化的主体力量。继卢卡奇之后,德国法兰克福学派的思想家更进一步深入研究物化的效果。阿多诺是其中一位对物化进行了最为系统的研究的思想家。他的物化学说同样也是建立在商品拜物教理论的基础之上。他同样认为,物化是一个社会范畴,它指涉意识被决定的方式。因此,说某种东西被物化了,并不是强调说人际关系以物际关系的形式出现,而是强调说人际关系以事物属性的形式出现。然而,阿多诺与卢卡奇不同的地方在于,他并没有依赖于马克思的劳动理论或劳动过程理论,而是转而求助于马克思的价值理论,尤其是他关于使用价值与交换价值的区分。此外,在阿多诺那里,无产阶级的革命意识在认识论方面并不具有任何特别的优越性,他不愿意赋予任何一种实践,尤其是一个历史集体主体,以特别的地位。
在阿多诺的理论中,物化的起源在于商品的交换价值。交换原则是一种同一化力量,旨在取消任何质的区别,代之以量的等同。事物之间的质的区别成了价格的差异。只有这样,交换才能得以在异质的事物之间进行。问题更严重的是,交换价值的普遍原则已经作为一种意识形态渗透到了社会的一切领域中。就是说,在资本主义生产的条件下,由于交换原则渗透到了整个社会的方方面面,人类的一切生活、思想和文化都被物化了。这种物化消除了质的区别,在形式化和标准化的原则下统治了整个商品社会。其结果是,那些表面上看来是特殊性和个体性的东西实际上都只具有虚假的特殊性和个体性。(www.xing528.com)
不过,阿多诺的物化理论并没有止步于社会层面的分析。他从否定辩证法的角度出发,揭示了同一化思维所造成的物化现象,从而将批判的范围扩大到启蒙理性。所谓同一化思维就是使不同的事物相同,使异质的事物同质化。这种思维方式与启蒙理性的固有特征关系密切。阿多诺认为,导致启蒙理性向其反面即蒙昧与专制逆转的内在特征在于,启蒙理性的主要倾向是以普遍性统摄特殊性。这种统摄性的或工具性的合理性将相异的东西看作相同的东西,无视事物的内在特性,可正是这些特性赋予了事物以感性的、社会的、历史的特殊性。启蒙在等同原则的口号下取消了个体的特质,因此,将不同事物等同化便成为社会对个体的强制。这种统摄,就是服务于主体的目的和意图,即自我保护。统摄的目的在于取得概念的和技术的掌握。因此这实际上是概念领域中的统治。当这种统摄性的合理性被看作是理想的全部的时候,按其本身来认识特殊事物的可能性就不复存在,启蒙合理性本来的目的也被遮蔽了。这就是思维过程的物化。
阿多诺反复强调,社会和对社会的意识已经日益物化。有时他甚至说已经“全盘物化”了。所谓社会被“全盘物化”,指的是交换过程的宰制已经发展到全面控制各种机构制度、行为方式、阶级构成的程度,以至于它阻碍了任何独立的和批判的意识的形式。而所谓意识被“全盘物化”,阿多诺的意思是,意识只能认识社会的表象,意识只能将当前机构制度和行为方式的功能模式认作一种固有的、不变的特征或属性,好像它们“实现了自己的概念”。因此,所谓有关社会的意识已经被“全盘物化了”,实际上就是在暗示说,一切批判性的意识或理论都成了不可能。因此,阿多诺关于物化的论述从总体上说来是比较悲观的。虽然根据新近的研究,他并没有像人们以前所想象的那样彻底绝望。
当然,物化概念并不仅仅存在于马克思及其后来的追随者。事实上,它是德国知识传统遗留给现代社会思想的最重要的遗产之一,席勒、黑格尔、赫尔德、尼采、西美尔等都对这一概念有所探讨。然而,正如前面所说的,有关物化的起源与终结,社会被深刻物化的历史时刻、克服物化的可能性或不可能性等等,一直以来都有着许多纷争,在将来也势必会得到更多的分析和阐释。
(凌海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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