潜能是亚里士多德思想的核心概念之一。亚里士多德在《形而上学》、《论灵魂》和《尼各马可伦理学》等作品中都论述过潜能概念，他认为潜能是万事万物的存在方式之一。亚里士多德讲道：“潜能是运动和变化的本原，潜能不存在于被动变的事物，而存在于另一事物之中，或存在于那动变事物但是是作为自身中的他物。”也就是说，潜能一方面是一事物使另一事物变化的能力，比如说，建筑技术不存在于建造的房屋中，而存在于建筑师的头脑中。这就是说，就建筑技术而言，建筑的能力不存在于“被动变”的房屋中，而是存在于施动的建筑师头脑中，它能使建筑材料变成一座房屋。另一方面是一事物内在之潜能使自身由某一状态向另一状态变化。比如说，医疗术存在于医生的头脑之中，但这时，医生既是病人，又是自己的医生。因此，持有医疗术的医生能使病人恢复健康，但这时医生既是医生，又是病人；既是自身，又是他人；既是施动者，又是被动者。从这里可以看出潜能包括主动和被动两个方面作用，有时是主动的潜能，有时是被动的潜能，有时主动潜能和被动潜能为同一个事物或人同时拥有，也就是主动潜能与被动潜能共属一体。
不仅如此，亚里士多德还认为，“对于同一事物在同一方面所持有的潜能都有一个相应的不能，不能是潜能的短缺”，“有时，潜能是持有某事物的潜能，有时它是缺乏这一事物的潜能。如果丧失在某种程度上是一种能力，那么，潜能是如此之潜能，要么是因为有某种能力，要么是因为有这种丧失。”所以能够存在的东西既能够存在，也能够不存在。比如说，风琴师有弹琴的潜能，意味着他既能弹琴，也能不弹琴；建筑师有建造房屋的潜能，意味着他既能建造房屋，也能不建造房屋。也就是说，所有的潜能既是做某事的能力，同时也是不能（能不）做的能力。亚里士多德虽然提出了能与不能的共属，但是对于“能不”的潜能只是寥寥几笔，并未展开。然而正是这种未引起亚里士多德重视的“能不”的潜能，在两千年之后激起了阿甘本的兴趣，阿甘本就是从这个视角来阐述他对潜能的理解。
阿甘本从亚里士多德对麦家拉学派潜能观的驳斥中来重新定义潜能，即不转化为现实的潜能。麦家拉学派认为“一个事物只有在用其所能时才有潜能，在不发生作用时就没有潜能”。比如建筑师在不建造房屋时，他就没有建造房屋的潜能；只有他在建造房屋的时候，他才有建造房屋的潜能。或者说风琴师在不拉风琴时，他就没有拉风琴的潜能；只有他在拉风琴时，他才有拉风琴的潜能。也就是说，当潜能运用时，潜能存在；当潜能不运用时，潜能就不存在，这样就否定了事物的运动、变化和生成。而亚里士多德非常注重运动、变化和生成，所以在他看来，这种观点必然是荒谬的。建筑师能够建筑房屋的这种能力，是通过不断的学习和实践而习得的，他在建筑房屋时，能够证明他拥有这种能力，这是麦家拉学派和亚里士多德所分享的观点。如果建筑师没有失去或遗忘这种能力，那么他在没有建筑房屋时就应该一直持有这种能力。要不然，他在从事建筑工作时，他的能力从何处而来？难道建筑师一会儿持有这种能力，一会儿又缺失了这种能力吗？也就是说，能力和能力的运用是可以分离的，在能力不运用的时候，能力并不会消失，而是一直持存。阿甘本感兴趣的就是这种潜能：通过学习某种知识和技巧，而拥有相应的能力，这样才可以能而不做。我们拥有技术和知识而持有相应的能力，但是我们可以不把自己的潜能付诸行动和转化为现实。那么建筑师拥有潜能在于他能建造而不建造；琴师拥有潜能在于他能弹琴而不弹琴。正是在这个意义上，潜能被其不实现的可能性而定义了。所以，在阿甘本看来，有某种潜能，就是有某种丧失，潜能就是持有丧失，就是不实现的潜能，也就是非潜能。
所有潜能都是非潜能，非潜能就是潜能的丧失。这意味着什么呢？“在潜能的本原结构里，其存在与自身的丧失、自身的非存在相关联。就同一事物而言，永远就是存在与非存在的潜能，做与不做的潜能，这种关系构成了潜能的本质。潜能与它本身的非存在和不做相关，所以它才可以存在和做。”从潜能的结构来看，存在就是非存在，做就是不做。换言之，在阿甘本看来，潜能可以分为两类，做的潜能和不做的潜能即非潜能，其原初的结构就是潜能与非潜能的共属一体，潜能就是非潜能，非潜能就是潜能，但是非潜能是更为源始的潜能，处于更根本的位置。非潜能之源始是：正是由于不存在和不做的非潜能的存在，才有存在和做的潜能；正是由于不存在和不做的非潜能的存在，持有潜能的主体才可以把潜能现实化；更重要的，正是由于不做这种非潜能的存在，持有潜能的主体才可以能而不做，使潜能不付诸行动，这样潜能就摆脱了现实的支配。(www.xing528.com)
显然阿甘本的潜能来源于亚里士多德的潜能，虽然亚里士多德开创了潜能的学说，认为万物既有存在与做的潜能，也有其缺失，不存在与不做的潜能；对于同一物的同一方面，存在与做的潜能也就是其不存在与不做的潜能，但是亚里士多德的潜能是在与现实相联系的框架下来定义的，现实是根本的，它是潜能的目的和归宿，规定着潜能，因此亚里士多德的潜能终究都是要转化为现实的，从而实现万物的运动和变化，正是因为这样，他才未能足够重视不存在和不做的潜能，未能赋予其丰富的内涵。阿甘本正是在这里重新建构潜能的概念，把潜能之箭射向另一个方向。阿甘本同样认为，做的潜能与不做的潜能相互共属，但潜能的本质是不做的潜能，正是不做的潜能切断了潜能与现实的联系，使潜能可以不转化为现实而持有潜能。由此可以看出，阿甘本对亚里士多德的潜能概念既有继承，又有批判和发展。
（万明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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